Chapter41
理論上懷孕期間不宜運動太多,但Nicos提出想去黃金海岸看看,羅伊便依著他去了。即使現在,北境冷冷的陽也只能稱為溫暖。盛夏七月,正是海灘最火熱的時節。Nicos戴上墨鏡,換了最涼快的一套衣裳。然而因為身材變化,原來恰好合身的T恤,衣擺無論如何拉扯,都會隨著行動移滑遮不住下腹,圈在肚臍上,顯現出生命的輪廓。 真可愛啊。羅伊從鏡子后瞧,咽了下唾沫。因為吃得多動得少,Omega熱褲遮掩下的大腿也變圓了,內側裹著軟rou。他之前試圖用那里做一次,卻因為對方太害羞而被狠狠拒絕。沒辦法,懷孕期間,Alpha就是看Omega哪里都喜歡。他已經習慣等Nicos出門。Omega對著穿衣鏡使勁用力,卻徒勞無功,最后自暴自棄,提上包努嘴,示意羅伊出門。 路線熟記于心,兩人并肩而行,默不作聲。走著走著,手指便不約而同碰到一起,如觸電般彈開。一切都是習慣,肘彎的角度,邁步的頻率,無意識間要牽上手,又倏然想起不是從前。 這只是信息素作怪,羅伊勸說自己。Nicos已經把態度表現得很清楚,無論昨天還是今早。青年不想繼續了,他回來只是為了處理最后的一點瑣事,很快就要離開,自己不該橫生枝節。漫漫旅途,每個人都會有離開的時候,埃洛特,杰西,Nico,甚至是羅月江。海浪覆蓋沙岸掃去凌亂足跡,一切如新,誰知道有多少人在這里擦肩而過,又背道而馳? 步道上的酒吧街燈都黑著,烈日當空,不到營業時刻。羅伊想起他們第一次來這里,青年還懼怕周圍的一切,而如今他平靜地跟在羅伊身邊,即使有人對腹部投來目光,也不置可否。 “好熱?!盢icos抬頭望向天空。 走向八月,手機里顯示的氣溫日漸升高,逐步逼近三位數(約合37℃)。Nicos的家鄉從來沒有那么大的太陽。即使它24小時都掛在頭頂時,風也是溫熱的。更別提一年大多時候暗無天日,灰蒙蒙的云壓滿山海。 羅伊熟練地打開陽傘。這在以前是Nicos的習慣。雖然喜歡陽光,紫外線可不會保護他雪白的皮膚。但他出門總是丟三落四,后來便成了羅伊的任務。陰影落下,羅伊側目看了他一眼。無處推脫,Nicos默默靠近身側。熱風陣陣,呼吸之間酒香飄蕩,羅伊心臟咚咚作響,捏著傘柄的手緊收著。 人們都愛晴天,愛它帶來溫暖與生命,卻又發明傘躲開太陽。羅伊抬頭看著傘布,淺色花紋如湖面漣漪,在炎炎夏日蕩開一絲清涼。Nicos真的舍得離開他的黃金海岸嗎?像安德烈那樣的熱情,對Nico是一張帶毒的網。他冰冷的缺陷在照射下無所遁形,越是靠近火焰,越是疼痛難忍。生于極北之地的雪孩子,一生眷戀陽光。可像伊卡洛斯的翅膀,觸及愿望之日,便是自我覆滅之時。在安德烈面前,Omega所有的自尊、驕傲和小脾氣都緊縮在身體里,不敢漏出一絲一毫。融化的雪被一江春水帶走,什么也看不見了。 風混著熱砂扎進步道木頭縫里。羅伊忽然意識到身邊空了——Nicos停住腳步,眼神朝向碼頭。隨著他目光望去的方向,摩天輪正緩緩旋轉。游樂園今日也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想去玩嗎?”羅伊心領神會。 Nicos抿緊嘴唇,“我想重新看看這里?!睕]有比摩天輪更好欣賞風景的地點了。 他們戀愛時途徑這里無數次不曾放在心上,最后一次約會卻是為準備死亡與別離。 “我也覺得,”羅伊輕輕點頭,“沒有比游樂園更適合孩子的地方了?!?/br> 周末的游樂園人滿為患。游客三五成群,都是情侶或者家庭來訪。行人摩肩接踵,羅伊習慣性抓住Nicos的手以免失散。Omega手指僵硬,堪堪卡在他指間。皮膚相碰,他才發現Nicos掌心有汗水。與羅伊任何的接觸,都會誘發Omega對Alpha的依戀。擁擠人群氣味雜亂,聲音尖銳,只有濃烈的酒香如絲如縷將他困在其中,抖開紛擾。 Nicos有點害怕,這里人實在是太多了。即使焦慮日漸好轉,他仍然不能徹底放下心結。他懷孕了,身邊跟著和安德烈高度相似的陌生素人男友。這足夠在網站點起一簇火花,將他的安全屋破壞得一干二凈。一道道窺探的目光如芒在背,指甲殼淺淺顫抖。隨著背后一聲驚呼,他下意識撲進羅伊懷里,臉緊緊埋在頸肩。 “沒事?!倍厒鱽硪宦曒p噓,“你看。” Nicos堪堪回頭。氣球在泣聲中已經飛向遙遠天空。家長趕緊遞上冰淇淋,笑顏便立刻回到臉上。小小的手掌搭上成年人肩膀,坐得高高的,一切如常。泡泡機轉出成千上萬彩虹,晴風一掠,載著孩子明媚的目光飛向天涯海角。 如果不去醫院,幾年后,也會有一個生命牽住他的手。Nicos剛想收回目光,卻發現自己還趴在Alpha身上。他如觸電般猛地推開羅伊胸膛,周圍人來人往,誰也沒注意他的驚慌失措。臉頰發燒,一定是正午海岸的太陽點燃沙火。 被用力一推,熱度散去,觸感猶在懷中。羅伊不打算刨根問底招來更多惱羞成怒的反駁,輕輕撫過衣服褶皺。 “那邊有棉花糖,”他說,“要來嗎?” 注意到Nicos的腹部,排隊的前后游客都自覺為他們讓開些距離。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兩人竟是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Nicos自顧自低頭吮著棉花糖,羅伊沒話可講,背后游樂園人聲鼎沸,一時襯托得有些尷尬。 炎陽如薄紗覆落在柔軟的金色卷發,模糊了青年雪白的輪廓。沒戴墨鏡,羅伊瞇起眼睛躲避刺眼的陽光。Nicos是個古怪的人,如果他喜歡太陽,為什么從來不見曬黑?他們關系健在期間,青年也從來不喜歡在正午時刻出門。相較現在,他更喜歡在黃昏星月稀疏時,在海濱步道上慢慢地走。喜愛又厭惡,依戀又恐懼,握不住又逃不開,像海岸的潮水來來去去,也離不了漫漫黃沙。 融化的糖絲沾到鼻尖。羅伊下意識抬起手,Nicos已經先一步擦掉。他動作快得刻意,仿佛十分害怕羅伊碰到他。指尖輕撞,兩人都觸電般猛地彈開。四目無意相接,入目是燒紅的臉頰。心臟還在砰砰直跳,摩天輪在他們面前緩緩停下。Nicos偏頭錯過他復雜的眼神,徑直走入開放的觀光座艙。 水藍的風迎面襲來。左側銀色鋼鐵高樓如爬蟲鱗甲,密密麻麻覆蓋塵土飛揚的市區;右側碧水晴日相接,潮浪推滾流動的光。這片曼妙的土地以天上與地下的黃金滋潤她的子民,光輝灑落膝蓋,羅伊輕瞇起眼睛。 Nicos坐在他身邊,靜望這城市四通八達的血脈。他不會再回來了,望著干凈的后頸,羅伊隱隱約約想。又有誰在經歷了這一切后還會回來呢?這座城市除了傷口,什么也沒在Nicos身上留下。他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看見這塊皮膚。在遙遠的某一天,會有一個Alpha在上面留下一塊小小的痕跡。不是自己,也不是安德烈,只是一團云霧,是Nicos余生不會恨的某人。 從高處能俯瞰整片海濱,那是他們夜晚曾無數次散過步的標準路徑,從帶著Nicos第一次邁出家門到最后分手。棕櫚林里人來人往相聚別離,只有路燈上的海鳥心無旁騖自天穹而下俯沖啄食水面的躍魚,年年歲歲不在意朝夕。羅伊望著人頭攢動的沙灘發呆,如果世上有情侶必做的一百件事,同坐摩天輪一定在其中。這一天到了,卻不是時候。他們在一起時不浪漫好似分手,分手了又像情侶在一起做這些浪漫的事。 說是來看風景,Nicos卻低著頭,手掌輕放在腹部,眼神是無聲的傾訴。羅伊很難想象他從得知消息到下定決心回來的心情。Nicos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教徒,但羅伊隱約知道他的家庭保守虔誠。他的母親未來得知這件事,大約會傷心欲絕。 記憶中的Nico總是輕飄飄的,瘦骨嶙峋的身體可以被輕易抱起,后背凸起像天堂鳥中空的羽翼。然而現在他飛不了——生命的負擔擠壓著這具小小的軀體,他沒辦法像以往那樣,一害怕就縮進龜殼。怯懦地一次又一次畏縮,一次又一次逃跑,他終于無路可退,要做出左與右的抉擇。 琴酒的信息素溫柔均勻地纏繞周身,Alpha與Omega不需要言語就可以讀懂彼此的靈魂。百感交匯混合,尖銳的黑色刺球果滾動著扎入皮膚刺進血脈。疼痛令羅伊下意識將手放上Omega肩膀,他太熟悉Nicos每一個難過的模樣,也知道他需要什么。摩天輪漸漸推入最高點,海鳥側翼自身旁掠過。來自外界的觸碰驚醒了Nicos,他抬頭,Alpha的輪廓剎那撲入冰藍虹膜。 羅伊沒想到他會突然看向自己。溫熱呼吸掠過臉頰,鼻尖毫厘之差,額頭幾乎相抵。嘴唇忽然只隔一根食指,久違的苦澀艾香浸透呼吸。他曾經在這里留下過印跡。被那雙眼睛盯著,仿佛有一塊破碎的寶石撞入腦海,思維陷入空白,羅伊心跳一亂,閉眼無意識向前湊去。 座艙忽然一晃,他猛地彈開。他們已經分手了,親吻,撫摸和擁抱再也不能成為解決問題的手段。摩天輪開始緩緩下降,原來最佳觀光時間已過。還聽得見砰砰心跳,羅伊后背滿是汗水,一時側目不敢看他,死死瞪著地板。遲了片刻,他覺得古怪,緩緩回頭。 “……Nico?” Nicos猛地睜眼,錯愕的目光落空。他似乎不知道羅伊剛才的回避,也沒有躲閃,只是僵在原處像塊木頭,身體還輕輕發抖。意識到羅伊正看著他時,他慌忙回望Alpha,撞上直愣愣的疑惑眼神,又迅速逃開。盡管死死咬著下唇一聲不吭,絲絲入扣的苦澀,恨不能從游樂場的高空廣播喇叭里涌出來。兩股氣味在狹小的籃子里摩擦擠壓,只要撥動一根琴弦的那么一點力道,就有什么能把這小小的座艙炸得灰飛煙滅。 為什么閉著眼睛?仰頭在等待什么?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因為旅程已到盡頭。摩天輪下大把游客排成長龍,吵吵鬧鬧,誰都不會在乎為什么兩個離開的人臉頰通紅。Alpha和Omega,聞著味也明白嘛。 雙腳落地,羅伊還有些魂不守舍。腦袋里擠滿嘈雜的背景音,只要一想到Nicos仰頭閉著眼睛,卻有點害怕地后縮的模樣,又是一片空白。他從來不懂Nico的想法,以前是,現在亦然。汗水浸透了后背衣衫,羅伊明白那不全然是灼灼烈日的傷害。那是他的罪證,在摩天輪的最高處,他有一瞬間產生了瘋狂的想法。這是他的Omega,體內流著他的血,Alpha本能會喚醒對眷屬強烈的保護欲。拋棄那些謹慎的繁瑣道德條款,一個懷孕的Omega住在Alpha的巢xue里,他想要占有如同探囊取物。而軟弱的Nicos不會拒絕,即使明天就要手術,他也仍然躊躇不決。埃洛特早早就為自己點明了道路:替這樣的人做決定,未嘗不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幫助。 他有ABCD無數個計劃改變結局。他背后有羅月江的財力支持,就算強烈要求留下這個孩子,生活也能繼續。退一步,他也能去找維多利亞,去找米奇勸說Nicos先在這里留下。他還有朋友們可以想辦法挽回Omega的心,即使不指望單身漢們能出有用的主意。Nicos是棵墻頭草,戰戰兢兢地生活在他人的愿望中,只要承受了期盼,他便會放棄自己的想法,選擇對大家都好的方式。 可那些終究都不是Nico。人只能走一條路,選擇了其中一條,意味著放棄其余所有的可能。情感沒有中間值,如果Nicos足夠愛他,就不會猶豫,如果他猶豫,即使留下也與之前無差。 他想要沒有保留的信任和愛。希望等到那個吻的人,不是Nicos,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