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冰冷的月光透過臟兮兮的玻璃落在被子上。 羅伊打了個哆嗦,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因為熬夜太久,他又一次在電腦前睡著了。頭頂的空調嗚嗚運作,他艱難起身,搖搖晃晃走了兩步,跌進床里。眼皮沉甸甸的有千斤重,他趴在床上,連伸手扯一下被子都懶得。身下棉花像黑色流沙,慢慢將他拉進深淵。 褲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有誰會現在發消息給他?最好別是新的企劃。天大的事也等醒了再談。羅伊蠕動著拱上枕頭,指尖夾著手機拖出來,屏幕刺眼,黑體字母朦朧。 [信息]Nico:我需要和你談談 老舊公寓里迸發出一聲慘叫,震亮幾層樓燈。窗外挨在一起睡著的麻雀唰拉拉飛起一片,落荒而逃。 朝臉上潑了第三把冷水,羅伊看著鏡子里狼狽的人類,總算稍稍緩過勁來。使勁揉搓濕潤的黑發,他拿出手機再看了一眼,確定自己沒有因神志不清產生幻覺。現在是凌晨兩點,Nicos為什么忽然給他發消息?困意全無,他在床上來回打了一圈滾,猶豫著應該如何回復。 自玩具熊被垃圾車運走后,Nicos人間蒸發了接近三個月,但羅伊的人生沒有因一次失戀停滯不前。他平平安安地畢業,拿到證書,收到羅月江發來的遠程祝福。踏入社會,闖進全然陌生的新世界,羅伊自顧不暇,騰不出時間哀嘆。 只是青年身影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他偶爾睡前翻過手機相冊,仍然無法阻止自己打開那個上鎖的文件夾。身纏圍巾的Omega渾身通紅,縮在泰迪熊里不敢看他。那是羅伊許多個深夜的素材,最后總落于夢中隨風飄舞的雪花。體溫仿佛猶在懷中,睜眼身旁卻一片空蕩。 羅伊撲在枕頭上使勁磕了兩下,忐忑地拿起手機打字。 -當然可以。什么時候? 他又鉆進被子里亂拱一氣,快被悶死時探出頭,信息已經回復。 -明天晚上,地點你定。你還沒睡覺? 羅伊看了一眼仍然亮著的電腦,他不確定自己明天能否交差。 -你不也一樣? -我剛下飛機,有時差,現在住機場附近的酒店。 看來Nicos去了很遠的地方,而且很著急,沒打算久留。羅伊斟酌片刻,敲敲打打。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你能明晚到公寓來談嗎?只有我一個人,老地方。我現在搭固定的班車上下班,去上城區需要繞遠路。 省略號在屏幕上閃爍許久。 -好。 -別告訴維多利亞,以及任何人。 羅伊一直睜眼到天明。幾乎沒睡上覺,他卻比喝了十杯咖啡還要精神。同事們被他今日過度亢奮的熱情模樣嚇了一跳。 Nico找他做什么?能讓青年不遠萬里飛回這片傷心之地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短短幾句話,他拿出手機看了又看,恨不得能將字母掰碎理解。他想給維多利亞打電話。按理說回到這里,對方是Nicos第一個會依靠的對象。但Nicos特地阻止了他,有那么嚴重嗎?無論是維多利亞還是米奇,都應該非常高興見到他回來。 心猿意馬的后果是工作效率嚴重下降。羅伊從未覺得一天的工作有如此漫長。鍵盤噼里啪啦,屏幕上的字母不知不覺變成模糊輪廓。黃金海岸的摩天輪仍在旋轉,陪他走過海濱步道的青年現在又過得如何?坐在回家的班車上,羅伊望著窗外不斷后移的鋼鐵森林發呆。時髦的人們如織穿梭在大道間,金錢流淌像下水道的污泥,籌碼砌成空中樓閣,這是世界上最熱情又冰冷的國度。她給予人們無與倫比的美麗夢想,卻沒有保證它一定會實現。 -我在樓下等你。 手機振動時,連著羅伊的心臟也一起抖了下。望著屏幕上簡潔的信息,他抓緊手機,閉上眼睛,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羅月江說的話出現在腦海中。學會保持距離,他不能太激動,再次把好不容易回來的貓嚇跑了。 下車時腿腳微微發軟。剛分手的那些日子,羅伊為他們設想了無數個重逢的場景。北方高山的冰雪,南部海島的太陽,驀然回首,多年后的他徹底長大,成為Alpha該有的樣子,而青年像被凍在故鄉的冰巖里,幼稚的臉頰神情依然疏離。Nicos只是又一次躲了起來,像他逃避安德烈一般,拼命將自己藏進無人的角落。 羅伊忐忑地向前走,站在臺階下,抬起頭,心頭一痛。 Nicos也看見了他。逆光站在七月夕陽中,Omega的皮膚白如落雪。瑩藍色的瞳孔恍然深處有冰裂開。羅伊想起那枚破碎的寶石被藏進衣柜里,或許此生都不會再見。青年眸中閃過一絲慌亂,轉瞬即逝。不知是不是思念的錯覺,這幾個月里他的營養似乎不錯,臉頰變圓了,見不到原先顴骨和下頜鋒利的輪廓。 “……嗨。”羅伊張張嘴,干澀地擠出音節,克制住想將對方擁入懷中的沖動。深夜攢了那么多話想說,他喉嚨疼得要命,一個字都出不來。即使貼了抑制貼,苦澀香氣卻依然繚繞,比記憶中的更濃烈。雖名為伴侶,他并未標記Nicos,撇開濃情蜜意時分,對方的信息素對他的影響與普通Omega無異。他們以前的羈絆有這么深嗎? Nicos咽下唾沫,垂著頭沒有看他,竟然后退一步拉開距離,輕輕頷首示意帶路。 一路無話,羅伊推門而入,Nicos卻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入。他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門牌。 “怎么了?”羅伊回頭問。 Nicos看著他,眼里不言而喻:那些東西呢? 原本擁擠的學生公寓,此時卻空空蕩蕩。擺放影碟的電視柜落滿灰塵,門口凌亂的色彩斑斕運動鞋如今只剩一雙,白墻上還有海報被撕下的留膠,破落卻熱鬧的長條餐桌,放著早上未能收拾干凈的一人份碗碟。 “啊,他們,”羅伊見他盯著電視柜抽屜的空洞,無奈地笑笑,“都搬走了。” “為什么?”Nicos不解,“那天不是說還要繼續深造嗎?” “你還記得埃洛特的交換生申請嗎?”羅伊轉頭看了一眼狹長的走廊,另外兩間屋子的門緊鎖著。“他本來完全有資格拿到那個名額,但最后去的卻是另一個學生。我承認他們都非常優秀,比我優秀。但埃洛特的綜合成績肯定更好。”他將背包隨手丟在沙發上,因為沒有杰西做家務,那上面堆著好幾天沒洗的衣物,“我想,可能是因為那個學生更‘清白’吧。” 他已經說得夠明顯了。Nicos默不作聲握緊拳頭。羅伊想起他有差不多被頂替的經歷,雖然和出身無關。 “依米呢?”他問。 “分手了。埃洛特沒有做其他準備,因為沒拿到名額和獎金,家里讓他回去。”羅伊聲音輕飄飄的,“即使是埃洛特,想跨越整個地球維系感情,也太難了。”他不是真正的情圣,只是凡人。 灰塵在陽光中輕輕飛舞,Nicos踏進公寓,伸手撫摸墻上海報的邊緣痕跡。冬夜時他們在這里舉杯歡慶,如今已散落天涯。 “杰西考上研究生,去了北方。他說這里沒有他的靈魂伴侶。”說到這里,羅伊忍不住笑了下,“要我說,明明是因為她們只出現在‘云’里。” 那個容易臉紅的大男孩,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怎么和Omega開口。“你呢,”他說,“你就一個人住這里?” 這相當于獨自承擔原來三倍的租金,對勤儉節約的羅伊來說,簡直是一件酷刑。 “我本來有計劃搬到離公司更近的地方。”羅伊直言,“但現在我正在招新室友,只是還沒找到。” “為什么?”Nicos問,“工業園附近的環境比這里好得多,而且那里的人應該和你志同道合。”全球智慧的中心,所有高精尖人才的伊甸園。 “因為……”羅伊看著門口的地毯。那里現在擺著并排的兩雙鞋。 “我總覺得,如果我留在這里,有一天你回來,就還能找到我。” 像從窗口跑出去的貓,不知道會經歷怎樣的冒險,但只要開著窗,或許某一天睜眼時,它就靜靜趴在枕頭邊。 Nicos睜大眼睛,身子輕輕顫了一下。良久,他轉過身,看向窗前夕陽。 “簡直荒唐。”他輕聲說,“如果我永遠不回來呢?” “那也沒有辦法嘛。”自己說出來臉色也有點燙,羅伊撓頭,“反正我很懶,住慣了不想搬家。如果當時維多利亞搬走了,你不也永遠不可能和他和好嗎?” 流浪者的最大特征是居無定所。從飛機落地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屬于這間公寓。或許有朝一日他也會擁有自己的小家,但這里的墻壁聽去了太多故事,羅伊不想輕易拱手相讓。即使各奔東西,只要他還在這里,一些人與事就不會被遺忘。 Nicos抓著沙發邊緣,仿佛要將地板盯出一個洞。“你知道這幾個月我在哪里嗎?” 羅伊輕哼詢問。他有猜測過,但并未執著尋找。Nicos是斷了線的氣球,漫無目的地在天空中漂流。當他想躲起來,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 “。” 羅伊總覺得聽起來耳熟。他思索半晌,忽然一驚。 “你,你回家了?”他還記得黑暗里哭得聲嘶力竭的醉鬼,倔強到死也不肯回頭。 青年點點頭,垂下眼睛。他在黑暗中東奔西竄,無路可逃,最終沖往光來的方向。 “我從來沒有和我的家人待在一起那么久。感覺很陌生,又很高興。但是……發生了一些事。”他臉頰肌rou抽動,“我掙扎了很久,認為還是應該回來。沒有告訴維多利亞,是因為他肯定會嘰嘰喳喳提前把事情搞砸。” 羅伊想那就是今天應該要講的重點。“說吧。”他看著Nicos的側臉,“有什么那么特別,需要你坐國際航班?” 青年深呼吸,羅伊能看見他脖頸處的汗光。“我……” “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