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2
斜陽落在窗前,屏幕里放著復古的黑白電影。羅伊癱在柔軟的沙發上,看主角在月光下互訴衷腸。 “你餓了嗎?”趴在懷里的Omega忽然問。 “你怎么知道?”羅伊低頭看他。心早就飛了,他剛才在想這周試著做惠靈頓牛排。要讓酥皮包裹多汁的牛rou,需要很多材料和復雜的工序,計劃每次都因為種種原因擱淺。但是這周Nico在這里,他哪兒也不需要去。 “你的手在我大腿里面。”Nicos沉默了一下,從胸口仰頭看他。 風撞在玻璃上,空氣頓住。羅伊低頭,剎那紅了臉,想抽出來卻覺得更顯尷尬。他剛才明明還摟著腰。春寒料峭,人總是不自覺尋找更溫暖的地方。隨著Nico慢慢貼在他身上,他也無意識間靠向了對方。 羅伊很想找補點什么話挽救。誤會多義詞可稱為跨文化交流尷尬場面之首。然而在Nico的凝視中,他越著急越詞窮,只能干巴巴瞪著對方,看見Nico唇角微動,最終無聲笑了笑。 兩條胳膊爬上羅伊肩膀。柔軟的陰影貼在羅伊干燥的嘴唇上。Nico從厚厚的毛毯里鉆出來,壓著羅伊胸口。淡淡的苦澀纏著脖頸,羅伊下意識環住他的腰。改善飲食在Nicos身體上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羅伊依舊只摸到一層薄皮,肋骨像琴弦劃過指尖。 Omega恬不知恥地騎在羅伊大腿上,下身輕輕磨蹭他的襠部。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被邀請的羅伊,赤紅的血一百八十度急轉彎往下沖鋒。Nicos也察覺到了,閉著眼睛,嘴角漏出一點得意的笑。 被悶在艾草的澀苦里,羅伊激動得幾乎喘不上氣。毛毯表層不斷起起伏伏,羅伊先一步投降松口呼吸,順便將一條內褲從里面丟出來扔到一邊。Nicos趴在肩膀上低笑,蒼白的臉紅得guntang。有什么在毛毯里動,他忽然悶哼一聲,收縮身體,胳膊鎖著羅伊脖頸。 “……哇,”悠揚的鋼琴片尾曲隨著屏幕漸暗而響起,羅伊看著滾動出現的演員名單后合為一體的輪廓。“我現在真的有點餓。” 那個激烈的夜晚仿佛不曾存在。自第二天從同一張凌亂的床醒來后,兩人便再也沒有提起。生活又恢復了常規。羅伊調整了自己的日程,在學生公寓和Nicos家交替著過夜。 給彼此留一點空間未嘗不是好事。即使痛苦到那樣的地步,羅伊也不認為Nico能干脆利落地將安德烈從心中割舍。十多年的時間,夠從皮膚上一點瘙癢變成深入骨髓的癌。羅伊能做的,不過是藏起所有安德烈的電影,以及屏蔽相關新聞不造成更多刺激。有些人的存在天生就是毒藥,生了病花多少時間也治不好。 比如他今天要去機場接的重癥患者羅月江。 Nicos其實提出可以送他去機場。自從在洛倫斯的演唱會上摘下口罩后,青年忽然自在了許多。他不再抗拒出門,也不再嚴加防護。羅伊看在眼里,為他高興,又幾分痛心。 矛盾的爆發越往后拖越好。Nico雖然現在生活自給自足,但仍然是板上釘釘的失業廢物青年,與事業型的羅月江是天敵。還不知道羅月江要怎么計較,羅伊只想自己先擋在前面扛火力。他安排Nicos到時候先去預訂的餐廳等待,自己陪羅月江先散會兒心,揣摩敵情。 三月入春,城市披上金黃暖陽。羅伊站在接機處,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隨著一隊旅客出現,他一眼鎖定熟悉的玳瑁眼鏡。羅月江對自己的器物有固執得不可理喻的守舊,只要是喜歡的東西,就永遠不換。即使用壞了,翻遍天涯海角也要買到一樣的。 時間在羅月江身上沒有體現,因為他二十多歲時就被羅伊折騰得像四十歲。過早的成熟反而讓他的意識超前敏銳,總在行業里取得先機。在故鄉,能過上如男人一般跌宕起伏人生的不多。生在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羅月江從小經受精英教育,在家里的安排下完成培訓,準備出國讀書。誰知流利的口語還沒用到學業上,就先投入了和異國來客的你儂我儂。隨后是一系列災難性事件——Omega未婚先孕已經是家族之恥,羅月江更是一意孤行,要將這個父親不知所蹤的孩子留下。其結果自然是打包被丟出門自生自滅。 他真的差點就不曾存在,每次想起這件事羅伊都一身冷汗。若不是羅月江對安德烈情根深種,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他的下場就是咔嚓一聲,變成醫院垃圾桶的rou泥。連太陽都沒見過,就被丟進地底。是安德烈害了他也救了他。 “你在發什么呆?” 被狠狠彈了一下腦門,羅伊哎喲一聲,瞬間回神。羅月江將行李箱丟給他,換上墨鏡。“我只是臨時抽空出來,明天還要坐飛機回團隊。你都安排好了嗎?” “當然。”羅伊跟在他身后拖著行李箱,“我們幾年沒見了,見面不能溫情點嗎?” “這是信息時代,我們平均每個月都有三次視頻或者語音通話,平常也有文字交流。” “如果這也算,”羅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白眼。“那全公司的人都是你親兒子。” 他確實長大,現在都敢頂嘴了。羅伊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個性:即使心里再牽掛也不說,一定要七拐八彎。 “還能開玩笑,說明你很輕松。”羅月江沒有批評他,徑直走出機場大門,“對自己這么有信心?我這次來,可是要解決些‘公事’。” 他連裝一下溫柔慈祥和藹好父親都懶得。羅伊立刻投降,如垂頭喪氣的落水狗。他不是第一次領教羅月江的厲害。“車馬上就到。”他比羅月江高半個頭,卻在旁邊站得規規矩矩,恨不能點頭哈腰。車站下的陰影中,羅月江抬頭,望著對面馬路邊長長一排廣告。全世界的航空港都是如此,這里全年人來人往,游客如織,宣傳自然能吸引最多的目光。羅伊順著望過去,毫不意外能看到他的老“熟人”安德烈。影帝身著筆挺西裝靠著一輛新款轎車,占了最大一塊地。 真晦氣,羅伊別過頭。然而羅月江卻看得專注。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到這里來,見什么都新鮮。 “……炆星。”他忽然開口,“你找到你父親了嗎?” “啊?不,沒有。”羅伊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隨口道,“就一個名字,太難了。而且我們現在過得好好的,何必要他礙事。” 羅月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他是誰?” 他問的正是海報上的安德烈,羅伊一時無語。雖然自己承認安德烈魅力通殺老少,而且羅月江至今念念不忘,但也不要隨便拽個同名的給他當爹,尤其,尤其是這個。 “安陽,是個演員。”他嘁了一聲,“在這邊挺火。”他刻意用了另一個名字,免得羅月江做白日夢。如果不是有陰魂不散的安德烈攪黃,以瑪林無孔不入的手段,早就泡到羅月江了。 “他整容了。”羅月江說,“雖然做得不多。” “……哈?”羅伊瞪著海報,巨幅畫面與高清鏡頭,能將模特連毛孔都拍得清楚。他之前被Nico摁頭看了不少電影,從起,安德烈的臉型就非常自然,這也是他受歡迎的原因之一。即使科技不是罪惡,大家還是喜歡渾然天成。 他想問為什么第一次見的羅月江會得出這種結論,但租的車已經緩緩朝他們駛來。羅伊提上行李,跟在羅月江身邊,將海報拋之腦后。 羅月江不是第一次飛往海外,但每次都是公事公辦,會議行程排得滿滿當當。即使員工們趁著飛機起飛前的閑暇瘋狂購物,他也只會沉浸在電腦中處理余下的事務。像這樣和孩子一起在繁華市區街道上慢慢閑逛,還要追溯到多年以前送羅伊上學。 “我明白競爭很激烈,但它確實也有全世界最好的資源。”坐在廣場長椅上,羅伊用薯條逗弄不遠處啄食的白鳥,“爸爸,這些年,我在這里過得很開心。”這是實話,即使生活不是每分每秒都完美無缺,他也不想離開。羅月江繁忙的工作,注定要讓他從小面對空蕩的家。沒有放學后一起玩的朋友,也沒有等待著的熱騰飯菜。來到這里,羅炆星第一次明白了人類的關系如何組建。在飛機起飛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地球上孤獨的隨機浮點。 “你回國能過得很安穩,但在這里,就是平庸之輩。”有流浪貓在羅月江腳下繞圈,他伸手,輕輕摸了下它頭頂黃花,“雖然不是那種心比天高的孩子,你能忍受自己幾十年也一直不如他人嗎?這是階級社會,人們總會攀比。” 回家有羅月江照料,他的人生可謂四平八穩。“我明白,”羅伊輕聲道,“但是我不喜歡一個人。”他漸漸理解Nicos為什么不回家。飛鳥落網,白羽滿是泥沙,然而他寧可在太陽下掙扎,也不歸極境港灣。他愛黃金海岸,更愛沙灘上的那些腳印。無論被潮水抹去多少次,都有新的聲音。 野貓爬上羅月江大腿,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羅月江對待動物的臉色比人好上許多。他慢慢撫摸脊背上的雪白絨毛,于是貓抬頭蹭他的手。“當初一意孤行,卻沒有照顧你的童年,錯在我。你現在想離開,也是必然。”他望著購物中心外墻上的滾動電子屏。巨星指間夾烈火玫瑰,目光深邃如讀情人眼眸,“但是我仍然堅持,任何時候,如果你認為預計的目標刀山火海都值得,那么犧牲一切也不要回頭。反之,如果你產生了一絲猶豫懷疑,要立刻收手。” 羅伊心頭一顫。被看出什么了嗎?羅月江明明對他和Nico現在的事一無所知。男人遠在千里之外,卻還是最懂他的孩子。麻木地點點頭,他看著海鷗從天而降奪走薯條,忘記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