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海
屋里的燈光太過明亮,要不是走到了海邊,任重都不知道今晚月光如此溫柔。 電動輪椅的輪子要寬上些,能在沙子上勉強走一走,就是慢了些。 章清遠的腳踩在輪子留下的車轍當中,留下屬于他的腳印。他跟在任重的身后,看著月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肩膀。 “就算是夏天,海邊到了晚上也是有些冷的。”章清遠沒話找話,“上尉有什么關于海洋的記憶嗎?” 任重隨口說:“以前有過在海浪里做俯臥撐的訓練經歷。怎么說,回憶起來只剩下海水很咸、肌rou很痛,還有就是……身上要涂很厚的防曬,還得是防水的那種。” “兵哥哥也會涂防曬?”章清遠有些意外。 畢竟在大眾印象里,上尉這種健康膚色的猛O應該是疏于皮膚管理的。 任重的鼻子里冒出一聲氣音,似乎是對章清遠懷有的偏見表示不屑,“怎么,軍部的人不配涂防曬傷的東西了?訓練過程中每一個人都要保護好自己,不要造成非戰斗性減員。” “原來如此,學到新東西了。”章清遠試圖讓尷尬在那兒的對話繼續進行下去,“一般人提到海邊都會聯想到很浪漫或者很開心的事情。想不到在上尉這里是艱苦卓絕的訓練。” 任重有意懟他,說:“浪漫,怎么才算浪漫?難道要在海灘上奔跑,說,‘我向往自由,我想談戀愛’才算浪漫嗎?” “我說不過上尉。”章清遠聽起來像是笑了,“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他是想著多與任重交流,建立信任關系來著,原來是他沒話找話惹人嫌了。 不料,任重連他這賭氣的話都揪住了痛點鞭打。 “真對不起,我這個兵也是有碩士學位的。比你這個本科畢業、研究生沒開學的更像是‘秀才’吧。” 章清遠在他身后拱手,“小的甘拜下風!” 海風椰影中,有一個秋千立在岸邊。 它退潮時全在岸上,若是碰見了漲潮,就會微微浸在水里,上面的人能在蕩秋千的時候用腳尖掃過海水,甚至直接在蕩到最高點的時候一個猛子扎進海里。 白天的時候游客想玩這玩意兒都得排隊。米荔和尚力維沒少在上面高呼刺激。 任重的電動輪椅在秋千旁邊停了下來。 他靜靜地看著秋千,過一會兒,他從輪椅上撐起上身。 “小心!”見他要走,章清遠趕緊去攙扶他。 任重卻抬手示意對方停下,“沒事,我自己來。” 他蹬掉腳上的拖鞋,讓纏著護具的腳掌踩進濕潤的沙子里。 海風強烈,吹得頭發胡亂飛。但他筆直地站在風中,像是一棵拔地而起的樹。 他輕輕地向前邁步,卻踉蹌一下,扶住了支撐秋千的斜桿。 “走沙子和走地板還真是不一樣……”任重左擺一下、右晃一下,跟喝醉了似的,總算是坐上了秋千。 章清遠對任重復健的速度感到十分意外。 他也坐在旁邊的秋千上,晃蕩起肌rou線條漂亮的小腿。 “章清遠。”任重抬頭看著月亮,“一個Alpha強大、健壯,人們會覺得奇怪嗎?” 他答:“當然不會。” “那么,為什么大家會在看到Omega不柔弱的時候感到‘恐慌’呢?”任重在月光里閉上了眼睛。 章清遠腦子“嗡”的一聲,“你是不是看到網絡上的評論了?” 【看他打人那個熟練勁兒,在家沒少打老公吧?誰娶了這個Omega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這個人是不是有暴力傾向?就算是制伏犯罪嫌疑人也用不著拿guntang的咖啡潑人,真夠心狠手辣的。】 【Omega這么不溫柔,太可怕了。要不是強制匹配婚姻都沒人要他。】 【家暴O男,不得好死。】 “不是我要看。”任重平靜地解釋道,“是米荔在網上跟那些嘴里不干凈的人吵架,還沒吵贏,氣哭了。我都沒當回事兒,鍵盤俠生活不順過過嘴癮,我在意那個做什么?” 他看向漆黑的大海,說:“我是想到的不只是我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我在想,任何一個Omega,但凡展現出一點點力量、智慧這些和強大沾邊的東西,都會被口誅筆伐。” 擁有“力量”被認為是暴力傾向,擁有“智慧”被認為是心機深厚。 總之,就沒有一個好詞。 “你說,這怪不怪?”任重甚至笑了,“我在軍部待了那么多年,大家向來都是希望戰友更快、更高、更強大、更聰明。只有敵人才會希望你柔弱無依,一拳就能打趴下。” 章清遠停下秋千,靜靜地想了一會兒。 他看著任重被海風吹起來的衣服,看著那些布料貼在身上勾勒出肌rou健碩的輪廓。 那么美,那樣有力,像是造物主杰作。 令人艷羨、叫他為自己那點小肌rou感到抬不起頭。 章清遠移開目光,“他們常常使用的話術是‘挑起對立’。可本質上,是他們在心底將不同的性別劃分成了互相敵對的陣營,用這種思維方式理解世界。眼前所見,皆為心中所想。” “對那幫人用得著說得那么文雅?”任重嗤笑出聲,“不就是‘鼻尖頂屎聞哪兒都臭’。” 章清遠很在意形象地翻了半個白眼,說:“任碩士就不注意一下用詞文明?” “怎么‘屎’字就不能提了,章學士吃的是天地精華,不上廁所嗎?”任重回敬他。 他們有來有往說了幾輪,倒是放下了顧忌和戒備,氣氛變得輕松起來了。 任重問:“你們那個山寨開封菜組織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關于這些,有心拉他入伙的章清遠也沒有隱瞞。 “先是輿論戰,一定要讓大部分的人達成共識。如果大家都不質疑強制匹配婚姻的合理性,那么就算我們擊潰了大數據系統,也沒有真正‘殺掉’匹配婚姻。” 談到這些的時候,章清遠的眼里滿是期待和向往。 “系統崩了可以再建,只要匹配婚姻沒有引起全民反感,做什么都是治標不治本。只有讓匹配婚姻的垮臺成為絕大多數人的期待,成為一種‘共同追求’,我們才能真正地獲得勝利。” 任重對章清遠的宏偉藍圖、遠大夢想沒有評價或者是質疑,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說:“這個組織應該是 Alpha女、Beta女和Omega比較多吧?你一個男Alpha為什么會參與到這種活動當中來?這么做對你來說沒太多好處吧……” “我想做一件事,不僅僅只因為有沒有‘好處’。更是因為,這件事值得也對得起我的良心。而且……” 章清遠目光灼灼,“你怎么知道我得不到好處?‘自由’難道不是最好的好處嗎?” 他很堅定。 堅定地想要擁有自由。 “我可以想單身就單身,想戀愛就戀愛。我可以喜歡桃子粉和烘焙,而不是因為Alpha的身份被嘲笑。我可以不喜歡煙草這種被認為很Alpha的東西……” 章清遠一字一句地說。 “上尉,我想要愛與不愛的自由。” 海浪涌來,冰冰涼涼地拍擊在小腿上,卻也像是重而猛地撼動了心臟。 不知不覺間,潮水洶涌,肆意瘋漲。 漲潮了,他們一起靜靜地看著月亮。 “以后,別叫我‘上尉’了,怪別扭的。其實軍部里也很少有人這么叫我。”任重扭過頭,伸手摳摳自己的臉,“叫我名字就好。” 章清遠扭過頭去看他,眼角彎彎地帶著笑。 “那就重重。” 他歡快地說,“重重你好,我是小新。因為一開始起名字的時候想要叫章清新,和我妹湊一個‘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但是……” “等等!”任重突然想到什么,打斷了他,“現在漲潮這么多,我的輪椅……” 兩個人齊齊回頭。 小電動半張椅子都泡進海水里了。 “萬一漏電了咱們就危險了!電機不能進水!”章清遠趕緊跳下秋千,趟水趕過去拯救電動輪椅。 剛剛把輪椅拉出危險區,他又趕緊折返,把泡在水里的任重拖回岸上。 他們一個撅著、一個跪著,圍著小電動嘗試用各種方法開機。 但是,電動輪椅看起來并不想搭理這兩個傻子。 任重憤而拿出了輪椅儲物盒里的螺絲刀和電筆,試圖修理這個逆子。 很遺憾,術業有專攻。 上尉可以在三十秒內組裝拆成零件的十幾種槍,但他就是修不好一個輪椅。 “咔嚓”! 他甚至因為太過大力擰斷了一個輪子的連接軸承。 任重:“……” 章清遠:“……” 他們在海風中凌亂了。 “算了,先不管輪椅的事情了。風太大,我先送你回去。” 章清遠背過身蹲下,回頭看著任重。 “上來,跟我回高老莊。” 任重罵了他一句“滾蛋”。 可是,人是要向現實低頭的。他的腳不足以支撐他有尊嚴地走回去。 托皮埋的福,Alpha的信息素并不會讓任重進入發情期。 但他的嗅覺和腺體沒有失靈,在趴在對方后背上的情況下不可能聞不到章清遠的信息素。 阻隔貼已經貼了太長時間,臨近失效。洋甘菊的香味在后頸的腺體附近格外濃郁,閉眼就是一團溫暖的花叢。 “你背得動?”任重有些困了,他閉上眼睛問。 章清遠小心地將他往上顛了顛,說:“那肯定是背得動。” 回去的距離不短,就算是任重負重行軍也不會太輕松。 他沒有戳穿章清遠小小的逞強和虛榮心,只是收緊了自己的四肢,幫對方節省一點點體力。 在洋甘菊的香味中,任重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當晚,章清遠安頓好熟睡的上尉,回去拖輪椅的時候…… 電動輪椅已經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