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順著車道走了很長一段也不見疾奔而去的馬車，玩家嘆氣停步。想了想，一改行程。

    從清早丟馬車到步行出國，兩人已經(jīng)走了半天時間。平原上的花草樹木逐漸稀疏，腳下路面已儼然荒漠，皇子的腳步在出國后可謂蹣跚。離人類王國越遠，被援救回國的概率就越發(fā)渺小，對未知的不安籠罩著他。

    他回想著這個時間本該發(fā)生的一切。沒有自己，天霧國是否還會發(fā)起戰(zhàn)爭，沒有了杰維斯，勝利的天平是否還能倒向他這一邊。他越想越焦慮，心里還留有一絲幻想。也許他的手下會看到他在地上悄然留下的訊號，也許承載著杰維斯靈魂的精靈最終依然會投靠自己。

    玩家看出他的故意拖拉，故意嚇唬說：“放心吧，這里是你手下一輩子也找不到的地方，就算留下訊號也找不到的地方。”

    皇子心涼了，神情越加失魂落魄。

    腳尖踢到的石子滾動到崖邊，嘩然落下，后知后覺地抬頭。

    連綿的巖石群，巖石山下干涸的黃土盆地中橫穿條條窄道。

    “聽說百年前，這里還曾是富饒的平原和奔騰的河川。”　一旁玩家說。

    他知道這些歷史。皇子俯視腳下黃沙與枯壁，河流的輪廓依稀可見。

    在不算很久的以前，人類城鎮(zhèn)欣欣向榮，山谷與草原繁花盛開，矮人、獸人與覆蓋漸廣的人類和平共處，精靈藏于森林深處，與他們兩不侵犯。

    從什么時候開始，水流逐漸稀疏，農(nóng)作物大量夭折。在天災(zāi)后，人禍接踵而至，各族開始了殘暴的資源爭搶，最后人類不得不主持公道，組成聯(lián)盟軍駛?cè)攵髹E森林，讓精靈釋放林中被森林精靈世代霸占的水源。就在那以后，精靈對他們懷恨在心，將仇恨之刃對準(zhǔn)了人類，使他們永世不得安寧。自己的母后，那個記憶中微笑時唇角掛有甜甜酒窩的母親，到現(xiàn)在還時常鉆入他的夢中。

    下一秒，刺刀陷入母親背后，他躺在母親的懷抱里，看見蒙面人和頸前銀光閃爍的頸鏈。

    母后遇刺后的第十五年，他收到一封來自前任大主教的書信，信中附了一袋包裹，包裹打開，里面掉出一枚銀制的六角吊墜，他反復(fù)確認，就是自己在刺客身上看見過的那顆。

    主教說他找到了兇手，吊墜的所有者是一名精靈，已被自己擊斃。至此，刺客案破了，但他的母后再也無法醒來，一切的悲傷化作對精靈的仇恨。

    “看呆了？”

    十指相扣的手被拽了拽，大皇子回神。

    “我第一次來也被這兩座擎天之物震撼。知道它們的來歷嗎？”

    “雙子塔。創(chuàng)世初期，由初代矮人王建成，但現(xiàn)在不過是兩個被詛咒了的廢棄建筑罷了。”　皇子看了看谷中兩座望不到頂?shù)乃幌滩坏氐溃f完舔了舔干燥的唇：“你可以放開我了，另外，我要喝水。”

    玩家松開他，從背包拿出水袋，拋擲過去。

    皇子接過，打開蓋仰頭便咕嘟咕嘟地倒灌，喉結(jié)滾動，立馬空了半袋。他喝完舒爽許多，發(fā)出哈的長嘆，低下頭，碎發(fā)遮住了眼，他抬起袖子抹抹沾濕的下巴。

    玩家笑道：“渴了早說，又不會不給你水。”

    皇子瞧著手里水袋，嘴角動了動，低聲問：“你留著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玩家提起手，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樣子。

    肯定是喜歡我。

    皇子想。

    嘴角一揚又塌陷下去。他才不需要冒牌杰維斯的喜歡。

    “既來之則安之。現(xiàn)在到了冒險地圖里，你就是我小弟了。”　他把水袋從皇子手里抽走，邊說邊走下下坡的黃沙。

    走了一段，回頭看，皇子還站在原處。

    他把手中的水袋提起來搖了搖，頭往雙子塔努了努，繼續(xù)下坡。

    過了半晌，身后的人才跟上。

    站到塔前才感受到它的莊嚴肅穆。塔尖直沖云頂，萬里晴空在塔頂周圍轉(zhuǎn)為陰霾，烏云繚繞，禿鷲盤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塔的首層留有塔門，但塔門厚重而緊閉，密不透風(fēng)，非人力能蠻力撬開。

    皇子在玩家身后皺眉仰望塔頂，而后抱著看戲的心態(tài)等玩家掃興失望。然而玩家卻面色如常徑直走去左塔的玄鐵門之前，從包中掏出老頭給他的厚皮書，扣入大門凹槽，抓住塔門上的鐵盤，轉(zhuǎn)動三圈，地面震動，大門轟然而開。

    玩家回頭招手。

    皇子默了。

    果然是刻在靈魂里的天賦。這個杰維斯的探險能力也不容小覷。

    “怕了？”　玩家喊。

    皇子不受激將。

    玩家笑：“別逼我逼你。還是你其實是想和我牽手。”

    皇子臉微微一紅，警惕地把胳膊背去背后：“你沒聽我說嗎？雙子塔早已被詛咒了。”

    “你知道詛咒如何而來嗎？”

    “當(dāng)然來自于邪惡的暗神。”

    “沒錯。”　玩家打了個響指：“看來你歷史修得不錯，你還知道什么?”

    “傳說在圣戰(zhàn)之后，暗神的星使用剩余力量詛咒了圣神的星使，天馬星就被封印在這座由暗神信徒打造的通天塔中。這些在圖書館里的古文里都有記載。”

    “唔，原來史書里都有答案……我怎么之前不知道。”　玩家反思了一下，也許自己確實讀書太少。

    他作為位面穿越者，根本沒有深入研究每個世界的歷史與文化的動力，畢竟之于他長久的生命，這只是其中一站，而之于這些世界，他也只是短暫的過客。

    皇子靠近鐵門，刮了刮布滿沙塵的凹槽，刮出一個羊角符號來。

    “這是暗神信徒的標(biāo)記。”　他取下門上的書，書本封皮表面并無鎖扣，卻依然無法打開：“想必這就是暗神的星使之一，橘貓星，掌管的生命簿，它是怎么落入你手里的？”

    “一個老頭給我的，可能我看著比較面善。”　玩家誠實地道。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此書的具體來源，就算在上個周目，他也是稀里糊涂得到的。

    “老頭？據(jù)我說知，它的過去擁有者是前任大主教碧出顏。”　皇子自言自語道，長指沿著書封劃動，似乎想要找到打開書本的方法。

    “好奇這里的故事的話，跟我一起上去一探究竟如何？”

    玩家從他手里抽書出來，往包里一丟，威逼利誘完了，率先往里走去，皇子猶豫半晌跟了上去。

    玩家輕輕勾唇，似乎找到了能戳中大皇子的點。

    這通天塔內(nèi)是一圈圈的旋轉(zhuǎn)臺階，雖有琉璃窗，空氣卻越加混濁昏暗，玩家掏了火炬出來，交給皇子，劃火柴點亮，轉(zhuǎn)身繼續(xù)爬樓梯。

    皇子舉著火炬的手僵了老半天：“你要我給你舉火把?”

    他說完才意識到什么，臉抽了抽道：“你要我上來就是給你舉火把？”

    他話沒說完，玩家低喝：“蹲下。”

    皇子雙眸微凝，還沒反應(yīng)過來，木棍撕空揮舞而至，他反射性往后躲閃一步。

    吱呀吱呀——

    刺耳的動物尖叫仿佛爆發(fā)在他的耳邊。

    他又退開一大步，看去墻上，抵在火炬下的是一只拼命忽動著翅膀的蝙蝠，左右扭曲掙扎，尖銳的獠牙在空氣中徒勞地啃咬。

    “這就是為什么——”

    玩家反手匕首朝后狠狠一扎。

    “我沒手拿火把。”

    匕首刺穿飛撞在刃上的蝙蝠，慘叫著落于地上，青煙從匕首造成的空洞里冒出，尸體漸漸消散于空氣里。

    墻壁上，火炬之下被擠壓成rou餅的蝙蝠也化為青煙。

    玩家反手轉(zhuǎn)了個腕花，握回刀柄和木棍。

    “這里的瘴氣會讓咒靈實體化。”

    “……有多少?”

    “沒完沒了。”　玩家挺刀又是一劃，一只尖叫著的蝙蝠轉(zhuǎn)為青煙。

    “而且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化形。”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驅(qū)逐瘴氣嗎”

    “光，可你也瞧見了窗外的鬼樣子，這里是照不進自然光的。就這樣走吧，我來清除他們。其實你的火把是照給自己，因為我這副身體……”　玩家點了點自己灰眼睛，精靈目中的結(jié)晶體通透明亮：“可以適應(yīng)黑暗。”

    兩人如此一路向上。

    不知是否是錯覺，蝙蝠漸漸少了，乃至連續(xù)爬了三層，什么也沒有遇見。

    “有些奇怪……”　玩家也不明所以，高超的敏銳神經(jīng)讓他停下了腳步。

    皇子也停步，面露疑問。

    上周目他帶著冒險小隊一路上塔，沒有遇到這個情況。

    玩家側(cè)身探頭往上層看，看見攀附在墻角的巨大黑影，光身子就足足兩人寬。八只腿縮在一起，腿上遍布帶著倒勾的毛刺，嘴角留著一道哈喇子，似乎在熟睡。

    “蜘蛛boss！這橋段可真惡俗。”　玩家低嘲，擦擦胳膊上看見蜘蛛腿立刻發(fā)起的雞皮疙瘩。

    大皇子也探頭看了看，往蜘蛛boss努了努下巴，還了一個玩家朝他做過的動作：“干不掉嗎？”

    玩家氣笑：“把我喂給蜘蛛你自己也沒法安然離開。”

    皇子好整以暇：“你不是很無敵嗎，我是讓你繼續(xù)表現(xiàn)。”

    要是我手里有盾劍怎么可能干不掉，還不是這個職業(yè)的鍋。偷襲，可以。正面剛，不是最佳選擇，而這種boss不可能會讓他一擊斃命。

    玩家吃癟不吭聲，半晌道：“你在這等著，我開潛行自己上去。”

    “我有個想法。”

    玩家剛欲動身，聽聞后止住身形，眉毛挑起：“你說。”

    “你有沒有觀察這一路上的壁畫。”

    玩家眨眨眼，并沒有注意這種東西。

    皇子看著墻面上的雕刻，邊思考邊啟唇：“這上面的矮人，我猜是矮人王自己，畫的是遠古之時，星使降臨的故事。”

    “人們常道矮人是絕對的實用主義，比起虛無縹緲的信仰，更加強調(diào)辛勤與智慧，但人們經(jīng)常忽略的是，他們的祖上其實是暗神的忠實信徒，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兩位封邦建國的矮人王，烏迪爾和牧奇露，也是大陸上第一代煉金術(shù)師。”

    “你說的暗神是暗神洛薇吧？”　玩家舉手問。

    “不然呢？”　皇子用怪異的眼神看他。

    “我有個問題。”　玩家摳摳下巴：“為什么血客聯(lián)盟的人把她喚作血神？”

    皇子了然道：“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稱法，就像精靈從不把潔賽亞稱為圣神，而是直呼其名。”

    “原來如此。”　玩家點頭：“你繼續(xù)。”

    “相傳兩個初代矮人王將靈魂賣給了暗神，以換取至高無上的力量與權(quán)利，現(xiàn)在看來確非空xue來風(fēng)。按照壁畫，兩個矮人本是頗負盛名的工匠兄弟，某天夜里天降流星，大雨傾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貓落入煙囪。”

    “經(jīng)過悉心照料，發(fā)現(xiàn)它不是尋常物種，竟能與人言語交談。橘貓星向兩兄弟許諾，如果有誰完成橘貓的的夙愿，搭建一座竊取圣神神力的通天塔，橘貓就會賜予他力量，讓他跳出凡塵，擁有星使的神力。但是橘貓力量有限，只能把神力賜于一人。”

    玩家對照著壁畫一一看去，恍然點頭。

    “后來呢?”

    “后來的事情已不在畫中。但根據(jù)我讀過的記載，矮人兄弟就在這平原中心流域的無主之地比拼起來，寶塔越建越高，終于在十年后，兩塔雙雙穿破云霄。因為兩人平局，橘貓星把神力平分給了二人，消隱而去。被平分的神力不夠化神，僅帶來了些魔法與智慧，兩兄弟都對對方心有不甘，分別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國，兩邊互不往來。”

    玩家點頭，頓了頓，然后道：“你說這么多，所以這個故事跟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有什么關(guān)系?”

    “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里奇怪?”

    “按理說這兩座塔高能通天，怎么會被陰云遮擋得密不透風(fēng)?”

    他抬臂朝混沌的頭頂指了指，打圈向上的旋轉(zhuǎn)臺階中央空曠，直通塔頂，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往上看卻只是無比黑暗的虛無。

    “塔頂被擋住了。”

    “我猜是這樣。”

    玩家叉腰：“難道能移開。”

    皇子仰頭：“也許有裝置。”

    兩人對視一眼。

    “那就扳它。”　玩家果斷道，說完便搜查起來。

    玩家一圈圈地找上去，果然在蜘蛛身旁看到一個類似扳手的東西，在上周目竟被他完全忽略了過去。

    這種時候，他的職業(yè)bug之處就顯現(xiàn)出來了。

    他悄然行至蜘蛛身下，絲毫沒有驚動頂上之物，一攤口水還沾在裝置上面，玩家忍住惡心，小心翼翼地握去沒有沾染污穢物的地方，悄然握住，用力扳下。

    噌，噌噌噌噌——　重力摩擦的聲響帶領(lǐng)著整個塔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顫抖，頭頂傳來金屬澀然滑動聲，兩扇金屬巨門緩緩打開，露出縫隙，剎那間，一道光束傾泄而下。

    巨門自上而下緩緩而敞，刺眼的陽光隨之灑在走廊、扶手上，接觸到光芒的一瞬間，被照耀到的瘴氣層層蒸發(fā)，無數(shù)掩藏在黑暗中的巨獸發(fā)出臨死前的悲鳴，逐漸消散。

    成功了！

    喜悅升上心頭還沒完全發(fā)酵，咔擦一聲，金門穆然卡在半中央，在他的身邊留下大片陰影。

    玩家的笑容僵硬在臉上，遂感應(yīng)到身后致命的危險，落地翻滾，險險避開刀鋒般尖銳的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