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過去了。

    因為上一次讓他們擔心了，這次蘇辛托人買了各地有名的茶葉和紅酒，茶葉是托當地朋友買的，紅酒是請外國友人從自家酒莊選的。而一打開李清談白色卡宴的后備箱，他就知道他們兄弟倆又想一塊兒了。

    狼狽為jian，難兄難弟。

    “喲，表弟可比我送得有格調多了。”李清談吊兒郎當地倚靠車身，手掌拍在掀起的后備箱蓋上。

    塞滿了大大小小的奢侈品包裝袋，沒有給蘇辛的禮物留空間。

    蘇辛淡淡地看著李清談。

    只見李清談往后一退，打開后座車門，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動作。“來，擱后座。后座提前給你清空了。”

    這一刻，“安全感”一詞在彼此身上充分體現出來了。

    車上，李清談從后視鏡看著望著窗外出神的蘇辛。“怎么樣，周誩那小子沒哭著鬧著不讓你走？”

    “沒，他這幾天挺忙的。”蘇辛頭也沒回，手肘靠在窗玻璃旁邊撐著下頷。

    “哈，他都退圈了還能忙什么，別又是背著你搞什么幺蛾子了。”

    李清談一打方向盤，白色卡宴從寬敞的馬路駛入一條分叉小徑。

    再往前就是蘇家主宅了。

    蘇家發家晚，又是無依無靠的純商背景。為了建設一個主宅也是煞費苦心。

    主宅意味著蘇家的顏面，既不能小又不能窮，但是市內各家趨于飽和，沒有人愿意讓他們分一杯羹——哪怕只是一塊地。最后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在郊區找了塊面積挺大的地，辟了個小莊園。

    有山有水，跟陶淵明文章里的桃花源似的。

    不論選址，光看這建設裝潢還是挺氣派的。

    這氣派的背后也就意味著，蘇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會齊聚一堂。

    “不知道，隨他。我只要盡到照顧他的責任就好。”

    “你的責任？看來你還真是要陪他胡鬧到三四十了？等人先成家了你再成家是吧。”

    “那怎么了，現在催婚不也還有哥在前面當擋箭牌嘛。”

    表弟一席話，李清談醍醐灌頂，但不想理解。

    轟轟的引擎聲一路下到車庫，七大姑八大姨的車已經整整齊齊，一字排開。

    兄弟二人四目相對，默契地給了自己一支煙的時間，完了才裝備假笑，提溜著禮物上去。

    然而這假笑的面具還沒戴熱乎呢，就突然被破，合宜的體面僵在臉上。他們恨不能自戳雙眼，把禮物都兜頭丟人臉上了。

    嗯……沙發上杵著的那個倒霉玩意兒是誰？

    “喲，這不是我那終日不著家的兒子嘛。居然舍得出現了？我還以為公司是你家呢——碰！”李清談的mama斜睨了一眼她大齡不著調的兒子，手指捻著豆腐塊似的綠白麻將，“怎么，啞巴了？進門也不會先喊長輩，我就是這么教你的？”

    “大姨好，二姨好，三姑好，四伯好……”蘇辛先回了神，開口逐個問候了一圈。

    李清談mama，也就是蘇辛大姨，眉開眼笑道：“還是小辛嘴甜。清談，你還得和你表弟多學學！”

    李清談：“……”

    無心問候，他只想知道周誩到底是怎么做到周旋于一眾長輩之中而沒有違和感的？

    蘇爸爸視線掃過蘇辛，最后落到李清談臉上，沖其一招手，說道：“清談來，小周這兒有些生意上的問題。你們正好可以聊一聊。”

    “正好，表哥有經驗，我的蛋糕坊剛好有一些問題想問表哥……”周誩從善如流，目光卻是灼灼留在蘇辛身上。

    這么多長輩在場不知道避諱。

    李清談暗罵了一聲，卻還是邁步走上前去，在他小姨丈的悉心安排下和周誩大眼瞪小眼，兩人誰也看不慣誰，卻還得端著和藹可親的模樣話著八竿子打不著的“商業”交流。

    蘇爸爸被周誩sao擾得有一陣子了，看似輕描淡寫地瞄著蘇辛，實則平鋪眼底的惱火都要翻覆出來了。

    錯身而過，蘇辛心領神會地跟著上了二樓書房。

    闔上書房門。

    “你媽還成天在我耳邊說你能好好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問題？你就是這么處理的，現在人直接找上門了。我看你一碰到感情問題，就不成正形。孫家那個寶貝是，這個不知道哪里來的小明星也是！”蘇爸爸身體陷進柔軟的轉椅里，閉眼捏了捏鼻梁，疲憊道：“上次不說，是給你機會，現在過了這么久，你還是這么回事。說吧，我還得怎么做，你才能結束這段感情。”

    “爸，現在不是我們怎么做，而是他要怎么做……”

    “他怎么做？”蘇爸爸睜開眼，望向他：“兒子，我可沒教你任人擺弄。我要知道善良不能當飯吃！你看看你一個素人掛在互聯網上幾天了？我們蘇家什么時候需要靠你的緋聞八卦打響知名度了？”

    “現在已經沒事了，您也不要緊咬不放了。”蘇辛說。

    “合著成我緊咬不放了？”蘇爸爸深呼吸了幾口，沉聲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離過年還有一兩個月，你在時限內把這事兒給我平了！否則你也別回來了。”

    “爸。”蘇辛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轉移話題：“您為什么還在這兒？mama不是讓您打下手……”

    蘇爸爸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整個人從椅子上蹦起來，指著蘇辛罵道：“你還有臉說？你那個小男朋友把你媽哄得自家老公在哪兒都不記得了！”

    “……那不是我男朋友。”

    “不管是不是，你把他給我弄走！”

    ……

    樓上書房叮鈴哐啷幾聲巨響。

    周誩收回疑慮的目光，李清談倒是習以為常的只顧著盯著他，猶如餓狼剝皮。

    他能有什么問題問李清談？沒有問題。

    “小周小周，快來幫幫阿姨。你剛剛說的醬醋排骨是怎么做更好吃的來著？”蘇mama從廚房里著急忙慌地出來，跺著腳。

    周誩沖他志在必得的一笑，高聲回道：“阿姨，我來幫您！阿姨，我還知道您喜歡甜點，剛好我自己也鉆研了很多甜點的秘方想和您探討……”

    李清談掏出手機，一刻不停地飛快輸入：引狼入室了表弟！這擒賊先擒王了……

    發送鍵還沒按下去，后脖頸被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

    一轉頭，蘇辛不知道什么時候和蘇爸爸已經下來了。

    蘇爸爸臉色不大好地站在后邊，蘇辛倒是若無其事。

    “跨年這天就好好跨個年。不想那么多了。”蘇辛說。

    他是真不想因為周誩影響了難得回家的心情。

    可蘇辛想的，和周誩想的顯然不同。

    周誩下了血本。

    上門拜訪的禮物有內服的，外用的，養生的，不養生的。哄得一眾長輩樂呵呵的，直夸蘇辛的小男朋友懂事有禮貌。

    周誩捧著紅酒，繞著大圓餐桌一杯杯滿上，還甜甜地喊著只屬于蘇辛的稱呼。甚至那個稱呼還是蘇mama一口一口教的……

    兜了一圈，來到蘇辛面前。

    蘇辛先一步遮住杯口，說：“我不喝酒，醫囑說不能喝。”

    “嗯，我知道。”周誩說完，也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瓶草莓果汁，“你的是這個。”

    蘇辛：“……”

    李清談現在也挺心塞的。他本想如法炮制地懟一懟周誩，結果被周誩這么個神cao作整一愣，周誩已經含著笑給自己的杯子滿上了。

    末了，眼尾還挑釁一勾。

    蘇mama向來八面玲瓏，現在卻也不知為何，迷失在了周誩的攻勢之下。

    為了周小妲己，力排蘇爸爸議，頂了其王位，把人拴在自己身邊。

    蘇辛和周誩一左一右的像蘇mama的左右護法，但光看畫面還挺賞心悅目。

    周誩穿了件棕色羊絨衫，低著腦袋，含羞帶怯。而蘇辛套了件白色毛衣，面無表情。

    在一眾長輩面前面無表情，實際上已是他最大的克制了。

    任憑李清談如何討好地把他們帶回來的禮物介紹得天花亂墜，蘇辛都起不來一絲“補充解釋”的欲望。

    一頓飯吃得他味同嚼蠟，周誩還時不時地夾菜給他。

    蘇辛起先不想搭理，然而周誩卻拿捏住了他的心理，說，這是阿姨花了好些功夫做的，光是備菜就花了多少多少時間

    目前唯一舒心的大概就是他們的房間隔著十萬八千里了。

    周誩被分配到了客房，和主人家的主樓之間隔了兩棟樓。樓外是一大片草坪空地噴水池，周邊的水泥步道鋪著一圈的鵝卵石。

    七大姑八大姨通常會在這里飯后消食，狗狗也會在這兒肆意奔跑。

    晚飯后又進行了一系列家庭的娛樂節目，最后在大姨的主導下大家哄然散場，決定先去沐浴洗漱，等到半小時再齊聚一堂來個最重要的倒數儀式。

    一樓的大屏電視機播著跨年晚會，一些不愿離開的就待在那兒干著自己的事。

    蘇辛關上房門，把震耳欲聾的喜氣阻隔門外。

    從互動狀態來看，周誩好像早就打入他家內部。不由讓他想起周誩消失的那幾天……

    他今晚的行為舉止無疑是喧賓奪主，反客為主——主的是他和李清談這兩個晚輩中的老大哥。

    從浴室出來，全身還籠罩在蒸騰的暖意里，酥麻的愜意順著發根直達腳底，糟亂龐雜的思緒在這份寧靜下被拉直，規整地擺置在角落。

    蘇辛擦了擦濕著的頭發。

    床上的手機不時地震動，屏幕亮著。

    他訝異地按了接聽。

    “快、鎖、門！”李清談十萬火急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鎖門！——汪汪……不對鎖窗！快鎖窗！——汪！”

    “表哥，遛狗呢？”

    “對啊！不對！你快鎖窗啊臥槽有賊啊媽的——！”狂風驟雨的囑咐在輕微的落地聲中沒了后話。

    蘇辛回頭看了一眼，沖電話那頭說：“……已經來不及了。”

    李清談也看見了……

    論晚上遛個狗發現墻上爬了個蜘蛛俠是什么感受？

    他恨不能把手上牽著的大狗子發射出去“咬他！咬他！”

    成功翻窗而入的周誩鼓動著上下起伏的胸膛，壓著運動后的喘息。

    “我今天的表現怎么樣，能不能算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他迫不及待地摟著蘇辛滾到床上。

    蘇辛想推開他，奈何周誩單腿屈膝頂在他的雙腿之間，只要微微前傾就能碰到他的重點部位。是一個壓制性動作。

    直到蘇辛沒了掙扎，周誩才抬頭盯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周誩，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蘇辛盡量放平語氣，“你應該知道的，于我而言，我家、我的父母是底線，一切不定數我都不會讓家里人知道。”

    “我知道……”周誩垂了目光，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你不給我機會。我向擅自來到你父母面前和你道歉，但是我不后悔。因為我要是不這么做，你一輩子也不會給我認識他們機會了。”手指輕輕地摩挲蘇辛的唇。

    “別鬧。”蘇辛皺眉偏頭，按住他的手，“你說的沒錯。我不想讓你們認識，因為沒必要。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接近我的家人，對我家人下手！”

    “對不起……”周誩顫聲道，“我沒有下手的意思……這不是個好詞。我不可以有爸爸mama嗎……”眼淚說來就來，一顆一顆地往蘇辛臉上砸，“哥，我沒有父母。所以我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可以擁有親情？”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別總是用這套……”

    蘇辛移開視線，想推開他。

    周誩每次都掐著他心軟肆意妄為。

    那雙漂亮的眼睛不知道承載了多少虛情假意，也許有真實的部分，但是他分辨不出來。

    他只知道周誩的眼淚砸得他心臟發疼。

    “什么那套？哥，我聽不懂。”周誩捏了捏蘇辛抗拒的手。

    “小平方，你真不該去男團。”他放棄了，“你應該去當演員。”

    “嗯……我知道。”周誩揉了揉眼睛，上一刻奪眶而出的淚水現在跟按下遙控器似的說止住就止住，“如果你希望在熒幕上看到我的話，我會去的。但是哥，我不會在你面前演戲了……我不會騙你了……”

    “起來吧。”蘇辛推他。

    “那我可以和你共享爸爸mama嗎？”周誩巋然不動。

    “爸媽是能共享的嗎？”蘇辛反問他。

    “我沒有上過大學，你不要苛求我。”周誩嘟囔，臂膀試探性的繞上蘇辛的后頸。

    蘇辛沒有回應，卻也沒有拒絕。

    房門忽然被哐哐砸響，房間內好不容易的溫情一下子被破壞了個殆盡。

    李清談的咆哮聲隔著個門板傳來：“開門！媽的蘇辛開門！不然我要讓大狗子撞破門板了啊！”

    “汪汪汪——汪——！”

    “快點！我數一二三還不出來大狗子就上了——大狗子準備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