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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貓弟弟,霸氣側漏

    隔音墻后,卻是另一番光景,判官軟硬兼施,蔣香麟就是不開口,雙手在桌面上反復絞著,眼淚啪嗒啪嗒掉,瞿清決告訴他:“你jiejie招了,她說不該誘導你殺人,她對不起你,你也抓緊把實情交代出來,我們不送你jiejie進教司坊。”

    蔣香麟先是愕然,眼珠焦急滾動著,沒過多久心理防線就崩潰了,將蔣香嬋如何指定計劃,如何教他用刀、教他見機行事都一五一十地道出來,連他偷偷埋在海棠花樹下的錢箱子也說了。

    “里面有三千兩銀票,還有兩顆夜明珠,五斤白珍珠,還有翡翠手鐲、紅寶石耳墜……交這些能不能幫jiejie減刑?”男孩兩只眼汪滿淚水。

    瞿清決先是沉默,而后告訴他:“就算再多十倍也不能。”

    結束所有審訊,這個夜已經過了大半,瞿清決跟方徊并肩走在月光如水的庭院里,都感知到一絲陌生。“你說怕我殺人如麻,我已經懂了,過去我殺人時確實沒有知覺,生命是凝固的,直到今天他趴在我背上……又流動了,生命在流,他的血在流,我……我再也忘不掉那一刻的驚恐,比死更可怕……至清……”

    方徊單手擁住他顫抖的身體。寒風長長吹徹,瞿清決很快理好情緒:“我要去看他。”

    “我去幫你說?”

    “不行,至清,你不能去,羽奚他……不會想看到你。”

    梁羽奚的廂房在梁府最后一進,瞿清決從后墻翻進去,夜色里看不清前路,撥開灌木向火光慢慢挪動,長草踩在腳下似乎有溫度,他扯斷幾根爬山虎莖葉,踏著底樓窗臺往上一躍,雙手攀住枋椯,小心翼翼避開檐瓦,順著屋脊踩鴟吻向上。

    爬到二樓窗口,他在窗油紙邊角戳破一指寬的洞,往里面望進去,竟然沒有旁人,梁羽奚深深陷在床褥里,模模糊糊望得見他烏黑的發,蒼白的臉。

    瞿清決深吸一口氣,反手撥開插銷,躡手躡腳推窗跳進去。近看時,梁羽奚的臉更是蒼白失血,唇色也灰白,呼吸時胸腔里拖著咝呵咝呵的聲響。床頭柜上有壺有杯,茶水還燙,看守他的人可能剛剛離開沒多久。瞿清決準備看他一小會兒就走,伸手給他掖掖被角,卻看見他的眼簾起了動靜,嘴角揚起些微的弧:“哥……”

    “羽奚,你醒了?”瞿清決半跪在他床頭。

    梁羽奚眼睛半睜:“猜到……你要來,我……支開娘,哥……”他將手艱難挪出被窩。

    “別說話了羽奚,哥在。”瞿清決用雙手握住他那只手,熱熱地包在手心:“想喝水嗎?要啥?哥給你整。”

    梁羽奚的嘴唇慢慢張合,瞿清決將耳朵貼過去,聽見他說:“給我……唱歌聽……”

    瞿清決第一個反應是不行,不會唱,但看梁羽奚縮在被衾里的蒼白模樣,如何能拒絕?他搜腸刮肚,死命想有什么能唱的,戲是肯定不能唱的,聲音太大,一個不留神就掀翻房頂,小調呢?似乎記得一首。

    他清清嗓子,輕聲地唱:“九里里的山疙瘩,十里里的溝,一行行青揚一排排的柳,一座座水泊,像一汪汪的油,羊羔羔叼著野花在大壩上逗,綠壩繡上了白繡球。”

    梁羽奚的眼睛在笑,亮晶晶的,嘴唇動了動,用口型說:“好聽。”

    瞿清決很不好意思,撓撓頭,說道:“跟一個陜北兄弟學的,很久以前的事兒了,調都忘得差不多了。”

    很久以前,大概是五六年前,瞿清決剛開始跟戲子混,認識了陜北來的“霸王”,“霸王”唱起項羽來驚天動地,唱山歌小調也頗有男人氣概,瞿清決跟他一見如故。可惜后來他染上賭癮,從頂天立地的漢子變成蔫頭耷腦的癟三兒,某夜被東家悄無聲息地做了。

    都是舊事,散佚在往日里,瞿清決不愿多回憶,只想憐取眼前人,他輕撫梁羽奚發鬢:“還疼嗎?”

    “不……還想聽……哥,唱。”梁羽奚的手像待孵的小雞,在他手中溫暖拱動。

    這真是要了瞿清決的老臉了,他腦袋空空如也,不知道還能再唱什么,想了又想,只能貼在梁羽奚耳側,柔之又柔地輕哼:“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夸……”

    兩點熱淚,自梁羽奚通紅的眼角滲出,瞿清決心里軟成了水,聲調逐漸不穩,唱到最后,也成了哽咽。

    “對不起羽奚,哥對不起你。哥該拿你怎么辦……”

    淚水斜斜流下鬢角,黑發濡濕,梁羽奚用氣聲說:“哥……特別好,我娘都……沒給我……唱過。”

    杭州知府當街遇刺,浙直總督之子遭受波及,情況被記述在公文里,詳略得當,憤慨激昂,凸出事發之突然、民情之沸騰,然后四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瞿清決得以暫且留在杭州府收拾殘局,護送康王殯葬隊的任務由知州代勞。

    早在薛蘭寧到達杭州前,瞿清恒就返京了,得知此事后來信罵弟弟蠢笨如驢,竟然不帶隨從一個人上街閑逛,信中還有其他諸如“無能笨豬”、“賊膽包天”等詈罵云云,并附贈護國寺大師開光過的轉運符一個。

    瞿清決把信丟在一邊,繼續翻看下一封,是梁邦憲寫來的,他登時慌亂起來,因被愧疚蒙住了心,不敢查看信里的內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還是鼓足勇氣用小金刀拆開封皮,里頭薄紙黯淡,行草寫就,字形粗拙難辨。

    瞿清決知道梁部堂手不好,寫字很艱難,他拿到燭火前耐著性子仔細分辨。

    “十月二十九日山陰邦憲報:近欲遣此書,停行無人,未成,遣信昨至此。天寒露重,卿佳否……”

    原來是溫和的私人問候,過去梁邦憲那諄諄善誘的老師形象仿佛浮出紙面,瞿清決心緒稍平,不再為擔憂受到詰問而提心吊膽。或許是他還不知情,不知道自己將他的獨子禍害成了重傷。

    思及至此瞿清決又煩悶起來,簡直沒臉讀后面的文字,信還未看完就放下了,并在上面摞一疊素箋,壓個梅子青香山筆擱。明天再回也不遲,他這樣想道。

    梁府的人應是已經發現后墻被賊爬過,又補派了家丁在府內巡視,瞿清決沒法再翻墻探望梁羽奚,于是鍥而不舍地走正門拜訪,這天他想著要帶一束茉莉花過去。

    雖是冬日,但民間不乏養花高手,屋子內捂得嚴嚴實實,四處不漏風,全天不間斷地燒鍋爐續熱水,濕潤溫暖的水霧中,四季花卉嬌滴滴地生長著。

    物以稀為貴,這花自然也身價不菲,關鍵是一價難求,早早便被有心人定了去了。瞿清決本想出更高的價,但花主提出直接送給他。為官不與民爭利,瞿清決不愿意。沒想到花主撫須笑道:“若是單看你知府的身份,老夫定要好好訛你一筆;但你做人做官實在不孬,老夫樂意分文不取。”

    自己在民間的名聲何時變得這么好了?瞿清決很是驚訝,捧著茉莉花走在河岸,瓣上凝珠啪嗒滴落,手背一片瑩涼,遠望河面,淡灰水域上白霧朦朦,如臨仙境,他大步流星地走著,心中頗有些飄飄然。

    原先登梁府的門,都是小廝揮舞掃帚來“迎接”,后來瑯芳巷的閑言碎語逐漸多了,說梁家公子見義勇為,他母親卻一心護犢子。礙于輿論壓力,梁夫人只好放瞿清決進門。

    梁羽奚的情況一天好似一天,能動了,能說囫圇話了,能坐起來進食了,今日披衣靠坐在床頭,見瞿清決捧花進來,立刻露出少年氣的純稚笑容:“又不是姑娘家,帶這勞什子來作甚!”

    話是這么說,之后卻殷勤指揮丫鬟把花插好,擺在他轉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哥,茉莉好香,你手上也是。”他拉過瞿清決的手覆在自己鼻尖上,丫鬟們斂著眼,全當沒看見,走的時候輕輕帶上了門。

    梁羽奚的笑越發粲然,平心而論,他是很漂亮的,病中皮膚瓷白,透出薄薄粉紅,眼眸透亮,汪了水一樣,這般少年,壞笑起來全世界都不能拒絕他。

    “你又想要什么?”瞿清決望著他的笑,無可奈何。

    “我要什么你都給我整?”

    “是啊。”

    梁羽奚湊到瞿清決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瞿清決長嘆一口氣,道:“除卻這個呢?羽奚,換一個,其他什么都行。”

    “不,我就要。”梁羽奚直直看著他。

    他還是嘆氣,這次略帶疲憊,轉頭望向別處,留給梁羽奚一個側顏,悒郁而沉默,融進灰藍色的玉蘭屏風里,“羽奚,我本來就疼你,你救我一命后,我更是把你當自己的命看。但這跟你想要的終歸是兩碼事。有些東西,得不到的時候只是悵惘罷了,得到之后,恐怕你真的會受傷。”

    梁羽奚斬釘截鐵道:“讓我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