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清恒啪一聲摔了筷子：“那么快？熱乎飯也不吃一口，你急著去赴死啊！”

    瞿清決耷著眼皮輕聲道：“戰(zhàn)事不等人，我急著走，雪團(tuán)子……”

    他還未說完瞿清恒就嚷道：“你該扔哪兒扔哪去！瞿家不留外姓種！我告訴你瞿清決……”

    瞿云川聾了一樣，以老衲入定之姿弓腰坐著，等瞿清恒發(fā)完飆，才長嘆一聲，慢慢抬眼看自己的小兒子：“仲雅啊，爹記得你，跟梁邦憲讀了五六年書，是不？”

    “五年，加一個春季。”

    “好事兒，好，他把仁心都教給你了，你比羽奚，更像他兒子。”

    瞿清恒立刻插嘴：“他誰的兒子都像，把窮苦大眾當(dāng)?shù)í?dú)不像咱瞿家的兒子！”

    另一端瞿清決卻捕捉到父親話中的深意，問道：“梁羽奚怎么了？”

    “杭州剛來的急報(bào)，羽奚帶著晉城老家的富商，低價(jià)買入謝君岫的遺產(chǎn)，那八十多家織絲廠，已經(jīng)易主梁家了。”

    有那么一刻瞿清決只顧著瞠目結(jié)舌，太詫異，他幾乎思考不動，倒是瞿清恒點(diǎn)醒了他：“私自買賣罪人財(cái)產(chǎn)是重罪，梁羽奚自個兒跳坑里了，至于誰給他挖的坑……是那姓殷的臭太監(jiān)，還有秦會徠、蔣昌才兩個賤人，他們反了！”

    蔣、秦已經(jīng)是瞿黨的棄子，他們疾病亂投醫(yī)，妄想多拖幾個人下水，把水?dāng)嚋啠畈粷?jì)也能找到墊背的。

    而殷秀南那里……瞿清決感到冷汗刷然而下，殷秀南代表皇權(quán)，難道，皇帝老兒開始算計(jì)梁邦憲的命了？

    “邦憲進(jìn)京述職，皇上召他入精舍，談了整時(shí)辰，要他保東南，遠(yuǎn)離瞿家。”瞿云川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喟嘆：“邦憲未負(fù)我，未負(fù)瞿家。”

    瞿清決身心激蕩，淚水仿佛要一瞬間涌出，他清楚，梁邦憲必定是下了軍令狀，發(fā)誓驅(qū)除倭寇，鎮(zhèn)守東南，但他既有忠心，又有私心，清流黨拉攏他，君王威懾他，他仍不愿意與瞿家劃清界限，只因瞿云川曾是他的老師。

    本朝有制，進(jìn)士及第以后，還要留在中央政府讀書三年，拜資格老的朝廷大官為師，滿三年后若能考入翰林院，日后的仕途之路幾乎坦蕩無憂了。

    方徊就毀在拜師上，薛耀一倒他跟著折戟沉沙。而梁邦憲則因拜入瞿云川門下而魚躍龍門，從一介晴耕雨讀的鄉(xiāng)紳，到浙江的封疆大臣，只用了十年。

    他感念瞿云川的恩情，愿用一生作報(bào)答。

    所以皇帝容不下他，皇帝要聽話的臣，指哪打哪，況且瞿家在失去帝心的邊緣，梁邦憲的忠貞無異于執(zhí)迷不悟，飛鳥盡，良弓藏，待東南海戰(zhàn)結(jié)束之時(shí)，便是梁邦憲仕途到頭之日。

    為那一天，皇帝授意殷秀南下手，提前給他準(zhǔn)備罪名，引誘梁氏族人買入謝家的良田和絲廠，資金充作軍餉，并繼續(xù)進(jìn)行絲綢生產(chǎn)，完成西域商人的訂單。

    要他出錢，要他賣命，最后還要他身敗名裂。物盡其用，在梁邦憲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仲雅，爹老了，護(hù)不住你們了，養(yǎng)兵千日，臨到頭能用的只有一個邦憲，他是東南支柱，只要他還在前線撐著，皇上就動不了瞿家。”

    瞿清恒不耐煩道：“爹，你就直接跟他說吧！咱瞿家現(xiàn)在就靠梁邦憲了，讓他擱東南死撐著，把戰(zhàn)線拖長，咱們好在后頭跟清流那幫龜孫斗，等咱翻盤了梁邦憲的命也保得住，行不行也只能這樣了，必須這么辦！”

    一時(shí)間室內(nèi)無聲，只有雞湯上的油花輕碎噼啪，瞿清決看著自己的爹，已經(jīng)老邁，雙眼不是不慈悲，他說：“你勸梁部堂，告訴他，這仗要打，但不能贏。”

    拖著打，賴著打，怎么長怎么打，耗費(fèi)巨資，苦一苦百姓，便能為瞿家延長壽命。

    綠葉間雨如細(xì)線，青碧翠綠連成一片，濕漉漉的綠延伸到酒樓盡頭，方徊未打傘，小跑沖進(jìn)大門：“瞿知府在哪個屋？”

    陰天時(shí)屋暗，歌女打著暖紅小桔燈，蓮步輕移，引他往三樓深處去，燈火如一團(tuán)跳動的金，在黑柚木墻壁的淺棕紋路上游走，門開啟，糜爛濃甜的香味竄出來。

    他先看到一只腳，垂在紅綢被面上，指縫被紗帳的絳條纏繞，無端令人想起白凈女子翹著小指，精心用鳳仙花給自己涂丹蔻。

    方徊一把掀開幔帳，只一瞬就放手，冷聲讓其他人出去。門頁輕輕合攏，他才用兩指慢慢撩起些許縫隙，無聲打量床上的瞿清決。

    瘦了，下巴頦尖了，醉得真厲害，一身酒臭味，衣服也不好好穿，敞著懷，不怕受涼嗎？

    方徊伸手替他整理鬢角，向下理他衣衫時(shí)，他動了，咕咕噥噥翻個身，抱住方徊的手。

    “松開。”方徊用力抽回手，帶出他拖著哭腔的懇求。

    “哥哥，至清哥哥……別走，我好想你，想你……弄我。”

    他恬不知恥地yin蕩扭動，酡紅面容上春色放浪，方徊立即后退，腰身卻被他用腿勾住。

    “別走……至清。”

    厚唇艷紅，長睫黑密，肌膚上汗光迷蒙，瞿清決姣姣如妖，忽而一個鯉魚打挺攀住方徊后頸，撩他磨他，扭腰顛臀，毫無廉恥地勾引他：“干我，cao我，殺了我，把我捅穿，讓我上天……”

    方徊猛然推開他，瞿清決跌進(jìn)錦繡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眸光逐漸水色凄迷，不說話，就這么把方徊望著，逼他先開口。

    “你想裝作無事發(fā)生？清決，我做不到，那晚你跟謝君岫……你欠我一個解釋。”

    瞿清決氣得捶床，翻個身臉朝下，在綢緞上擦拭淚水，嗯嗯嚶嚶驕蠻扭動，半響后偏仰頭顱，自嫣粉的眼尾癡望方徊：“忘了好不好？咱們還像以前一樣，至清。”

    他癡癡地伸手去夠方徊，之后又是一番激烈纏斗，他撒嬌耍潑，方徊誓死不從，刺啦一聲，衣裳扯破了，紗帳撕裂了，方徊被拉進(jìn)床榻里，右手按在他胸膛上。

    柔嫩的乳尖會啄人。

    胸肌飽滿滑韌，沁滿細(xì)密汗珠，仿佛能吸住手掌，瞿清決睡在如瀑黑發(fā)上，襯得一張臉越發(fā)粉媚，他緊緊捂住方徊的手：“再摸摸，哥哥，你不是最愛吃我這里了嗎……”

    方徊手心灼燙，很難形容那種觸感，硬胸肌中央一顆嫩凸起，如被燒開了的蜜一般，爬上他的手肆意流淌，讓他的皮膚跟著扭曲、guntang。

    瞿清決慢慢將臉貼上他腹部，摩擦著，挑眉抬眼，沖他嫣然一笑：“你硬了……哥哥。”

    方徊沒有驚慌，不再像往日那樣張皇失措，束手就擒，他只平靜道一句：“你先去洗澡，然后給我下藥，我跟你做。”

    瞿清決眼中的光彩渙散了，他忘了什么般，想笑一下，笑不出來，猶不死心地問一句：“你是不是嫌我臟？”

    方徊不語，死尸樣直挺挺躺著，瞿清決的欲念徹底熄了，冷聲道：“你走，滾。”

    他扭頭不看他，余光里卻清晰感知他是如何起身理衣裳，快步踏出屋子，關(guān)門離去，那么清晰，清晰到刺痛rou體，瞿清決趴倒在被面上哭泣。

    嗚嗚咽咽，愚蠢軟弱，他痛恨這樣的自己，卻又無能為力，哭聲兀自纏綿，室內(nèi)的白瓷、銀盌靜靜立著，反射一點(diǎn)冷凝的光，不給他任何回響。

    似乎遇到方徊后，哭的次數(shù)比過往二十五年加起來都多，他稍一扭頭，透過臉上繁亂的發(fā)絲，瞥見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小小一只，咬著手指，蹲在床邊好奇地望他。

    “漙兮？你怎么進(jìn)來的？”

    雪團(tuán)子歪著頭，嘻嘻笑了，這是個糟心孩子，書念不好，偷懶愛挑食，嬌氣又好哭，可由于他父親的緣故，瞿清決舍不得訓(xùn)他。

    “你掉金豆豆，羞羞。”雪團(tuán)子擺了個鬼臉。

    “來人！人呢？把孩子帶出去！快把孩子帶走！”瞿清決不想讓雪團(tuán)子看到自己這樣，哭哭啼啼，渾身酒臭，頹廢又萎靡，潛意識里他覺得對孩子影響不好。

    酒樓的人素來畏懼瞿二爺威名，好半天竟然無人敢進(jìn)來，瞿清決拽起大被裹住自己，像只笨拙蠶蛹，自被子里甕聲甕氣道：“漙兮你快走，別看我。”

    雪團(tuán)子以為他在跟自己玩樂，嘻嘻哈哈撲上床，撅著腚胡鬧，肚子忽然被一雙大手撈住，雪團(tuán)子回頭一看，看到個不好惹的叔叔，板著面孔將自己抱起來，直接往門外走。

    “你叫什么？”

    雪團(tuán)子不敢動，小聲嚅囁：“謝，漙，兮。”

    “漙兮？”他沉吟片刻，低聲念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片刻后低頭看定雪團(tuán)子：“我叫方徊。你待在此地，不準(zhǔn)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