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靧青絲
這件貂皮大氅做工比沈一貫那件要差上許多,林景年也不是看不出來,但寄人籬下拿了人家的禮物,再要嫌棄,那就太不要臉了。 天尚早,她腳底飄虛虛地回府,因主人未歸,四下難免冷清,也不好要人伺候,便自個兒去廚房提了一壺熱茶醒酒,打著哆嗦回房去。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度過的第一個冬天,許因無二氧化碳的污染,又或取暖設施不齊全的緣故,而東廂房本就陰寒,她也不是一個耐冷的人,恰逢今日洗了頭,更加難熬,只得緊抱著氅衣和湯婆子,獨自一人在屋里瑟瑟發抖。 她的jiejie好貼心,夜里派安蘭端了一盆炭盆放在她腳邊。那丫頭就一面瞥著她長發垂肩的女人模樣,一面神色怪異地嘟嘟囔囔:“大冬天的,沒見過有人夜里洗頭,這還怎么干啊…我看我還是再拿臉帕給您擦擦……” 片刻她出去一趟回來,走到身邊,細細為她擦拭長發,“二爺這副好模樣,要是姑娘,興許能媒一位好親家呢。” “你這是諷刺我?” “奴婢哪里有諷刺的意思,千萬別曲解了。” 酒精助眠,安蘭的動作又輕柔,不時她便打起瞌睡。撐住一些時間不行了,胡亂擺手推辭安蘭退下,摸索著鉆進被窩里。 然淺睡了一個朦朧,臉帕輕緩均勻的擦拭仍在耳邊。 林景年翻了個身,將頭發撈回來,“安蘭,回去景笙那里吧,不必擦了……” “那明天要是著涼了怎么辦?” “感冒是能自愈的,沒事……”于是蠕了蠕身子,找準姿勢好入眠。 一晌,她反應過來不對。 方才說話的聲音不是安蘭的。 林景年回頭瞇眼看了看坐在榻邊的人,“景笙?”只得又轉身坐起來,“你怎么來了?” “躺著就好。”景笙將她困得暈頭轉向的身子按回榻上,仔細重復著擦拭頭發的動作,“一會兒干了我就回去。” “嗯……” 緘默了居有頃,景笙手上的動作慢下來,小心翼翼問她:“過些天就是臘八了,能留府上我們一起吃飯么?還是說……你已經有了另外的安排?” 女人的聲音很輕柔,羽毛似的飄到她的耳邊,瘙起一陣癢意。 誠然林景年的睡意因為她的出現已經減了大半,卻仍舊背對著她,只是在聽了她的話之后,悄悄在陰霾里睜開眼睛,因為遲疑而沉默了許久…… “朕有個meimei,你知道吧。”記憶中,皇帝問她。 她耿直地搖頭。 皇帝繼續說:“朕這個meimei命不好,嫁了一個女駙馬,折騰幾年下來,結果人家駙馬給自家翻了案就跟她情人回妙州去了,哎,癡心錯付。幾年了,說是無所謂,卻總不見她放下,所以……” “所以?”林景年直覺驚悚,抱著手臂往后躲,“皇上,你都說我沒出息了,這樣不好吧!” “呸呸呸,想什么呢,你想娶,朕還不樂意嫁!”遂面露正色,“朕的意思是,你與那女駙馬同樣模樣陰柔,性情也好,就陪她逗逗悶子,讓她別整日都郁郁寡歡的。” 同樣模樣陰柔是因為她也是女的啊…… “可是皇上,要是公主她……” 后者似乎看出她的遲疑,立馬發作起來,擺出萬分嫌棄的臉,“打住,你知道人家馮素貞什么樣么?就往自己臉上貼金!朕只說你們同樣陰柔,可沒說你能比得上她!萬公公,趕緊給這臭不要臉的介紹介紹馮素貞是何許人也!” “是。林師傅,馮素貞是聞名天下的妙州才女,文武雙全,因模樣傾城被脾氣霸道的王公子弟瞧上,馮素貞因心有所屬不愿屈從,被攪了個家破人亡之下,馮素貞便女扮男裝入京趕考,不料奪得魁首,順勢成了駙馬,幾年后坐上丞相之位,成為了是我國史上最年輕的丞相。” 皇帝一面聽一面點頭,“就連人家的丫鬟都是身手非凡,你再看看你。聽沒聽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我完全不擔心皇妹會對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于是她明白過來,原來不是沒有金手指,只是金手指開在了別人身上。 皇帝那邊,還是推掉好了。 作為一個一無是處的、渺小的人,她已經足夠卑微了,主角的那些事,又何必迎頭往上趕呢。 “我會留在家里的。”思索再三,林景年答道。 “嗯,那太好了。”話音落下,便是冗長的沉寂。 她們都心照不宣沒說任何多余的話。 直至頭發干后,景笙的動作才像一輛老舊的自行車一樣緩慢而遲鈍地停下來,幾可不聞嘆了口氣,然后一言不發起身離去。 那么沉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