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凜番外】長風幾萬里(看過勿點,新增兩千字大綱彩蛋)
長風幾萬里 “夜色”的吧臺前,坐著一名穿著黑風衣的年輕人。他來了不到半個小時,面前開了五六瓶酒,一杯接一杯流水般灌進去,就差把借酒消愁四個字寫在臉上了。幾名彪形大漢站在他身后不遠處,彼此對視安靜得像一隊鵪鶉。 風凜搖了搖酒瓶,對著瓶口吹完最后一滴,拍著桌子招呼人:“再開……再開一瓶。”酒保隱蔽地向彪形大漢們投了個眼神過去,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 風凜怒道:“磨蹭什么!” 從陳家回來后風凜就像吞了炸藥的老虎,周身殺意凜冽,噴氣時都帶著火藥味。他的副手乍一接到他心就是一咯噔,差點以為風凜要揭竿造反。 風凜身后的下屬們見他沒有消停的打算,只能從他們中間選一個幸運兒出來,縮著脖子上前勸道:“家主,差不多了……再喝下去要酒精中毒……” 他的同伴們回頭一致瞪視著他——這算什么話! 果然,風凜聞言怒火更盛:“什么中不中毒的,滾蛋!” 下屬灰溜溜地下去了。另一名心腹跟他時間長,知道他今天想借酒消什么愁,小心翼翼地說道:“二爺身邊也是個好去處,哪個世家不想把自己家的孩子送過去,榮華富貴應有盡有,您不必太擔心二少爺……” 他的話也討到好,風凜把手里酒杯捏得嘎吱響,單薄的唇抿得死緊,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放心的模樣。下屬知道風二少爺是自家家主一手拉扯大的,兩人之間兄弟情深,卻也不能不勸——風家根基淺,二爺收下了風二少爺,未嘗不是對風家地位的一種肯定和穩固,對風家今后的發展只有好處。風凜這時候硬要跳出來反對,若是觸怒二爺…… 風凜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那是自己從小看護在手心的弟弟,即便是最困難的時候,風凜寧愿苦著自己也不會讓風絕彎一下膝蓋,現在眼見苦日子熬出頭,他風光無限,風絕卻又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屬—— 風凜怎么能夠冷眼看著他陷入泥潭? “這么好的去處,把你送進去怎么樣?從訓練營過一遭,我看你們是不是也能學會規矩?”風凜冷冷說道。 風凜面相瞧起來文質彬彬,一副溫和有禮生意人的模樣,然而下屬們跟著他做事,都親眼見過他發起狠來的樣子,此刻面面相覷,竟沒有人敢再來勸。 下屬撓撓頭,心說您把我送過去人家二爺也未必收啊。 風凜抬手將吧臺上的酒瓶推到地上:“都給我滾!別讓我看見你們!” 下屬們唯唯諾諾離開后,風凜在空無一人的酒吧中頹然合上眼。直到此時,風光無兩的風家家主才流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疲憊。風凜滿心盡是懊惱和無處發泄的憤慨——他厭惡曾經折辱他的仇人、痛恨蔑視過他的掌權者、甚至對自己親手輔佐上位的陳寰宇,也有一些怨恨——他明知風絕是他的弟弟,為什么還要那么做? 風凜將潮濕的臉頰埋在雙手之中。 他最該憎恨的那個人,其實應該是自己。 他是最早察覺出風絕對陳寰宇有感情的人,也是把風絕親手推向陳寰宇的那個人。可他低估了上位者的冷漠,也沒有想到風絕竟然情深至此。 如果早一個月、早一周、甚至早一天知道風絕的心思,風凜都能做出好幾個預案,大不了把風絕打包丟到國外去,敢回來就打斷他的腿! 可……進過訓練營的風絕已經入了陳家的奴籍,從此掌控他命運的人只有一個,但那個人絕不會是他的哥哥風凜。風絕已經不是當年被他庇護在身后的弱童,不是給顆糖就能糊弄打發出去的無知小孩,風凜即便要求他身邊的所有人三緘其口,他仍然能從細枝末節中,察覺出他的哥哥竭力想要隱藏的那些過往。 拍在吧臺上的手機震動許久,風凜仍然視若無睹,他翻過吧臺,粗暴撬開一瓶酒,看也不看就對著喉嚨生灌了下去。他形容狼狽,眼眶紅得幾欲滴血,握住空酒瓶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隨后重重砸向手機,將屏幕閃爍的通訊器砸個粉碎。 飛濺出的玻璃碎片割裂了他的手,風凜全然不在意身上被劃開的傷口,扶住墻壁踉蹌著往酒吧門外走去。 A市的夜晚永遠那么喧嘩,廣告牌和燈箱交替閃爍成一片霓虹海,酒精侵占他的理智和身體,風凜抬起頭,只能看到一片朦朧的光。他沿著那條吵吵嚷嚷的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一路撞到許多人。他醉得張揚,受了路人不少埋怨,更有甚者認為他故意找事,惡狠狠地將他撞開。 就在風凜將要跌倒在地上時,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領,硬生生將他撈到自己身邊。風凜身材瘦削,比風絕還要矮上半頭,看起來實在好欺負極了。被他撞到的醉漢正要發火,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嘴角抽動著,露出一個yin邪的笑容:“小凜,這么巧啊?” 風凜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一雙長眉緊緊攪在一起,似乎在辨認他是誰。 “你姑父昨天還念叨你呢,這么長時間怎么也不回家看看?”醉漢笑道,親昵地攬住風凜的腰。 “風少,這人誰啊?”他身邊有人醉醺醺地問。 “這是我表弟,”風少頓了頓,聲音刻意壓低了些,“你們見過的,小凜。” 他身邊的人頓時明白了這個撞到他們的俊美青年是誰,臉上也都掛起來笑意:“既然這么巧,一起去喝一杯?” 風凜對旁人的觸碰再敏感不過,本能地想要掙扎,然而兩個男人顯然是做慣了這種事的,一前一后圍住了他,風少抓住風凜的雙手,急切地低下頭親吻他風衣外那段過分白皙的脖頸,“又不是沒做過,干嘛這么生分?” 恍若重新掉入夢魘,冰涼黏膩的下墜感令風凜繃緊身體,猛然撞開他們。 “表弟,你躲什么?咱們又沒欠過你賬。”另一人也笑嘻嘻地說道,手曖昧地伸向風凜的腰,沿著那截漂亮的腰線一路向下,直到落在臀上。 “還跟以前一樣,”風少捏住他的后頸,強迫他抬起頭,“你聽話,咱們就悄悄的,不讓你弟知道。” 風凜喉結滾動,眼中閃過深深的憎惡。被觸碰到的每一處地方都在從骨髓中發痛,每一塊皮rou仿佛都有火在燃燒,愈燃愈烈,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 莊園內,仆人們偷眼打量二爺的臉色,做事格外小心。二爺今天新收了一位奴寵,這該算是喜事,但不知為何,莊園的主人看起來卻并不怎么高興。 他從奴寵房間內出來后沒有和往常一般饜足,自顧自的沐浴睡覺,而是簡單披著一件睡袍吩咐仆人去拿酒,語氣頗為不耐。陳魏從侍從手中把酒接過來,示意他們退下,自己送進去。二爺靠在沙發上,拿著手機對著屏幕半天沒動靜,聽到動靜后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吩咐道:“你等下給風凜的手下去個電話。” 陳魏有些疑惑。 “讓他們今晚上多上點心,”二爺說,“風凜……他是個沖動脾氣。” 他沒再說下去,然而陳魏已經明白他的未盡之意——能讓風凜沖動的還能有什么事?他低聲應是。 二爺一杯酒在手里晃來晃去,還是沒喝下去:“還有件事……” 陳魏低眉順目地接道,“奴已經安排了醫生去照看風二少爺。” 二爺點點頭,對他的知情識趣很滿意。他一口悶掉手里的酒,站起身背著手,若無其事地往浴室方向過去了。他和風凜不愧是好友,太了解對方的性格,果然陳魏電話撥過去沒多久,便不得不敲響了二爺的房門。 “風少爺不許下屬近身,他們現在失去風少爺的行蹤了。”陳魏說。 二爺眉頭一皺,“這幫人怎么做的事?” 他語帶慍怒,身邊的侍從渾身一顫,盡數跪下。陳魏跪在他面前,對他的反應有所預料,因此絲毫不慌。他雙手捧起來平板,屏幕上還是通話中的狀態,給對方的備注是風家下屬。二爺一目了然,拿過平板把火氣對著那人撒過去:“你們就是這么服侍家主的?” 風凜的屬下沒想到被趕出來酒吧不到一刻鐘就丟失了自家家主的蹤跡,此刻正手忙腳亂地安排人尋找,接到二爺管家的電話時便心知要遭。只是萬萬沒想到二爺竟然親自問責,再回話時聲音都小了許多:“回二爺,家主今日心情不佳,自己在酒吧喝酒,我們有安排人在附近護衛,只是……只是……” “長著腦子是等死用的?”二爺冷冷道。 下屬立刻請示道:“我們這就調監控派人找!大規模調人需要您的手令,我這就去莊園——” “他在哪個酒吧?”二爺打斷了他的話。 下屬微微發愣,趕緊回道:“,夜色,。” “算了,”二爺把平板放回去陳魏手中,眼神復雜,“不用這么大張旗鼓的找人,他自己有分寸。” 下屬一臉茫然,不知道他的怒氣怎么突然消下去了。但他本就心虛,回陳家二爺的這幾句話時已經汗流浹背,哪里還敢多問,唯唯諾諾地應下了。 陳魏把平板合上隨手遞給仆人,觀察了一會兒二爺的動作,遲疑地問道:“您要外出嗎?” 二爺輕飄飄地斜了他一眼。沒否認的意思就是肯定,陳魏悟了。他通知司機備車,自己從地上起身,走到剛從浴室出來的二爺身邊,輕車熟路地服侍他吹干頭發,更換外出的衣著。他垂著頭做事專心,高效而妥帖地做完后就退到旁邊跪下,就等待送二爺出門了。 他的主人朝門外邁出兩步,腳步又停了下來。 “你,”他回過頭,手指朝陳魏點了點,“跟我一起。” 陳魏從地上抬起頭,先看了表,晚上十一點,又下意識朝身邊看——他何德何能,配深夜單獨跟家主出門? 或許是他滿眼的疑惑已經溢出來了,二爺屈尊降貴地耐著性子和他解釋:“我剛喝了酒,沒法開車。” 陳魏沒再問“不是給您配了司機”這種不上道的廢話,他站起身,跟在二爺身后,一路上見縫插針地匆匆交代仆人接手他今晚未完成的工作,不怎么情愿地被迫出門加班去了。 夜色這間酒吧位置偏僻,導航上都沒找到。陳魏還在對著風凜下屬發來的位置研究時,坐在副駕駛席的二爺已經熟門熟路地指揮起來。陳魏見他神情不耐,沒話找話地勸解道:“風少爺行事一向周密穩重,應當不會……” 他注意到本來支著額頭望著窗外的二爺把腦袋側向他,語氣聽起來似乎心情并沒有被他寬解:“你叫他什么?” “……”陳魏下意識握緊方向盤,把自己剛才那句話在心里重播了好幾遍,“風少爺?”陳魏反應很快,恭敬地向他請罪,“奴失言了,請您原諒。” 二爺又是煩躁又是無奈,冷淡地瞥他一眼,卻沒有斥責,又把頭轉了回去。莊園內部對身份的劃分十分注重,什么人該怎么稱呼都是有規矩的,被二爺收進房內、在訓練營調過檔案的奴寵才配稱呼一聲“少爺”,其余的就算有過春風幾度,照樣沒資格進二爺的后宮。 “我跟風凜沒什么。”片刻之后,二爺說。他十分不習慣和人解釋什么,卻又不得不自己開這個口——陳魏是他的管家,連他都這么認為的話,二爺必須得澄清一下。 陳魏從善如流:“是,風先生是您的左膀右臂。” 他改口改得太麻利,二爺還是覺得不妥。他想了想,干脆直接說清楚,省得陳魏以為他在玩解釋就是掩飾的情趣:“風凜是直男,他不喜歡男人。” 這下波瀾不驚如陳魏也有點詫異了。風凜位高權重,是二爺頗為器重的下屬,在他面前,連世代為陳家家臣的明家都要稍遜一籌。這樣的青年才俊,自然會有數不清的人主動送上門想要巴結,然而風凜至今身邊沒有留過一個女人或者男孩。這種情況,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是和誰有了點什么,才這么潔身自好。 陳魏難得有些好奇,他用余光不動聲色地觀察了自家主人的情緒,聰明地決定裝啞巴。 二爺透過一方車窗看著林立高樓間的萬家燈火,眉心間那點焦躁擰成一片不多見的悵然,沉默在無垠的黑夜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風凜今晚的失態是因為什么,他心中或許有幾分歉意,卻從未對此生出悔意。 夜風從降下的車窗中呼嘯而入,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隨之消散。你該接受這個事實,二爺想,人是會改變的,風絕不可能甘心一輩子做一個無知無覺的孩子。他忽又深深地嘆口氣,感覺實在棘手——風凜有多執拗,他早在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如果有選擇,那會是風凜最想抹去的一段過往。 二爺陳寰宇繼位之前,只是一個被刻意邊緣化的透明人。陳家長子陳清和比幼弟大了整十五歲,極看重權勢,其他同齡孩子依偎在父母懷中撒嬌的時候,陳寰宇已經被迫卷入權力的漩渦中。如果不是在孩童時期被送到國外,他甚至極有可能活不到成年。老家主七十壽辰時陳寰宇才獲準回到國內,或許是見了面舐犢情深,老家主不愿年老時仍至親分離,陳家第二個孩子才終于能夠進入到眾人的視野中。 他的吃穿用度全是頂級的配置,轉學進入的高中也是國內一流的學校,除此之外他沒有享受到任何世家次子應有的待遇。在長子陳清和的默許下,陳寰宇從來孑然一身,明明頂著最尊榮的名號,卻活得像個透明人,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同時,他不被任何人所接納。 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風凜,或者說……他救下了風凜。 他推開學校體育器材倉庫大門、打算找個安靜地方午休時,沒有想到會在里面看到那樣yin邪的場景——雜亂的倉庫中央,一名赤裸著的少年雙手被繩索高高吊起,陽光從倉庫墻上的小窗中打進來落在他身上,把那個身體映襯得像受盡折磨而瀕死的圣子。然而圣子周圍不會站著幾名穿著校服的男孩,對著他yin猥肆意的動作。 陳寰宇在門外發了兩秒鐘呆,他還在思考是換個地方睡覺,還是仗義執言制止他們的時候,施暴者們先認出來打擾他們好事的這個人是誰。男孩們的臟話和被打斷好事的怒火戛然而止,彼此交換眼神后,狐疑而忌憚的接連離開。 陳寰宇嘆了口氣,只能走過去,把被他們丟在原地的少年解下來。那個人臉色慘白如紙,如果不是胸膛還起伏著,陳寰宇幾乎要懷疑之前那幫人是弄死人后要嫁禍給自己了。倉庫中還彌漫著腥膻的欲望氣息,陳寰宇心再大也睡不下去,于是轉身往外走,打算換個地方午睡。 ——他和風凜的第一面,就見到了他最不堪的模樣。 欺凌壓迫在世家大族中不是新鮮事,能夠站在高位的人寥寥無幾,在他們腳下無關血緣和其他什么,所有人都如蟲豸一般,是構筑權力威勢的一部分。風凜的父母早亡,留下的遺產被同族人瓜分得一干二凈,風凜和他的幼弟雖然冠著一個“風”姓,論起來是風家正兒八經的少爺,然而風家延續至今,雖然只是個二流世家,支系仍然繁多到血緣不值錢的地步。 后來他發現,即便在校園中,依靠他的風凜不會再被侵犯,然而他身上各種形狀曖昧的傷口卻從未停止出現過。風凜怎么淪到那樣難堪的地步,陳寰宇沒有問過,也不需要問。俊秀的容貌和百折不彎的腰桿,兩者落在同一個人身上時,有時會釀成最大的悲劇。陳寰宇自身尚且難保,給風凜提供的幫助十分有限,然而對風凜來說,沒有這點能夠讓他喘息的空間,他一定會死。 或是死在某場殘酷的性虐、或是忍無可忍時橫在自己脖頸上的一把刀,二者沒有任何區別。 “到了,主人。” 二爺從沉思中回過神,陳魏在酒吧前熄火下車,為他拉開車門。周圍已經被清了場,風家的下屬戰戰栗栗地排了一排,不敢上前跟二爺問好,也不敢徹底裝沒看到,只能給二爺身邊的管家擠眉弄眼地遞眼色。 陳魏做了個手勢,把這幫人打發走,免得他們找死,上來給二爺提供發火的機會。 二爺懶得搭理他們的小動作,他站在酒吧前,仰起頭看了會兒“夜色”的招牌,隨后走進酒吧中。 風凜留下的爛攤子還在酒吧里擺著,一地的玻璃碎片中躺著手機殘骸——難怪聯系不上他。二爺穿過一地狼藉,在破爛的吧臺里面找出來一瓶完好的酒,他拒絕了陳魏貼心周到的侍奉,自己撬開瓶口,心不在焉地灌了下去。 陳家腥風血雨里殺出來的新任家主,對從前名不見經傳的二流家族一個小年輕委以重任,何況這個小年輕本身就不怎么清白,這實在沒法叫人不多想。 風凜沒有為自己辯駁,他從來都不是擅長口舌的人,他更善于用行動來證明。 流過血才知道痛——感到痛了,才會學著服從。 陳寰宇指腹摩挲著殘破的玻璃杯,想起之前那個月色相似的夜晚。 遍體鱗傷的風凜在他身前跪下,立誓成為他第一位家臣。 彼時同樣一無所有的陳寰宇告訴他:未來的風家家主,不需要跪任何一個人。 這樣虛無的承諾,換來了這把名為“風凜”的利刃。 “主人。”穿著西服的男人悄然走到他的身邊,恭順地遞過去一部手機。 手機屏幕散發出白瑩瑩的冷光,映在陳寰宇驟然冰冷下去的雙眸中。 風凜低下頭,費力地在男人口袋中摸索。 他的右手使不上力,只能靠著一只手翻找。痛楚和失血造成的眩暈令他更為煩躁,粗魯地在口袋中翻出半盒煙,他不熟練地拿出一支叼在嘴上,卻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用來點火的東西。 風凜低聲罵了一句,索性咬掉過濾嘴,將煙草塞進滿是血腥氣的口腔中,惡狠狠地嚼著想要借此提神,片刻后他吐出來,感覺腦袋中愈發昏沉。 ——這些紈绔子弟的煙是加了料的。 能夠和外界聯系的工具在進入房間時已經被風凜盡數毀掉,他如果想叫人來接,得另想辦法。 他抓起血跡斑斑的短刀,從棉質床單上割下來幾條布料,將骨折的右手和傷口草草包扎,勉強支撐起身體,扶著墻往外走。 沒走出兩步,他腳下被沉重的肢體絆住,踉蹌著摔了下去。 風凜已是疲憊至極,站都站不穩,只能用左手撐住地面,指縫間霎時間被黏膩冰涼的液體沾染。 他摔倒在一具僵硬的尸體上。 如果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一定會覺得自己來到了地獄——明亮溫暖的賓館房間中,米黃色的墻紙上四處都能看到飛濺出的血跡,淺灰色地毯吸足了血,被打濕成暗沉的深褐色,手壓下去,仿佛就能擠出腥臭的液體來。 風凜被那些人半迫著帶到這里,門關上的一瞬間,他抽出藏在后腰、從不離身的短刀,生生將一人握著手機的手剁了下來。 輩分算他“表哥”的男人錯愕地看著,還沒有從酒醉的茫然中反應過來。 “他媽的你竟然敢——”被劇痛喚醒神智的男人捧著光禿的手腕,慘叫出聲后立刻醒過神,雙目被過量的酒精和怒火燒出血絲,怒不可遏地抓起身邊的一把椅子,朝風凜砸了過去。 風凜抬手生擋住那把沉重的木椅,男人的怒罵聲同時戛然而止。 短刀從椅背中透出一截,半截刀身隔著木板準確地扎進他的胸口。 從進門到風凜出手、一人倒地,墻上掛鐘的秒針都沒轉過去一圈。 風少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在臉上摸到幾滴飛濺出的血跡——一步之遙的地方,風凜抽出刀,冷漠地看向他。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看他像在看一個死人。 以往他們看到風凜這樣倔強的模樣,只會覺得更加興奮——他們太知道怎么拿捏這個不被人重視的分家少爺了,風凜父母早逝,給他留下一個拖油瓶似的弟弟,只要提起來那個半大的小孩,風凜就會像拴上項圈鎖鏈的狼,利齒和銳利的爪子都成了虛張聲勢的擺設。 他不敢咬傷欺凌他的那些人—— “我們舍不得弄傷你這樣的美人兒,”男人輕佻地捏住他的下巴,“但你要是敢做什么,隔天就能翻十倍在風絕身上復現,記住了嗎?” 他們甚至不需要拿風絕開刀試一試,風凜便妥協了。 戲弄這只被束縛的狼太久,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手底下愛撫猥褻著的,本就是極嗜血兇狠的一種野獸。 風凜不需要他們遲來的悔過和歉意。 畢竟這些人,已經用自己鮮血來贖罪了。 風凜左手握住刀,毫不猶豫地在自己腿上劃出一道傷口——疼痛的刺激令他暫時擺脫疲憊失血和不知名藥物帶來的昏沉感。 他處置這些人時沒有留手,慘叫聲或許已經驚動了其他人。他懶得去想自己今天都殺了誰,是哪家的繼承人,今日過后會受到眾多世家怎樣的苛責和懲處—— 總之,現在風凜不能夠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房間中。 他抬起左手,用袖口擦拭掉額頭滑下來、遮擋住視線的血跡,勉強站起身,跌跌蹌蹌地朝門外走過去。 他拉開那扇濺上去鮮血的木門,不穩的腳步停住。 片刻后他靠著門框,短刀直直從手中掉落,扎進地板上。 “你來了啊。”他疲憊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狼狽的笑容。 一雙手扶住他脫力下滑的身體。 “接下來交給我。”陳寰宇平靜地說。 和不久之前某個相似的夜晚,他站在大哥陳清和的尸體前,對渾身鮮血的風凜所說的話,并無半分不同。 數十米外的走廊上,聞聲趕來的人被一群黑衣冷臉的下屬攔住,他們彼此對視,從對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轍的畏懼和驚恐。 “請留在原地,保持安靜。”管家模樣的男人發出一條信息后合上手機,彬彬有禮地對他們微笑著。 病房內窗戶開著,春風吹面不寒。 風絕坐在病床邊,手里翻閱著一疊紙質文件。 他的頭發剪短許多,從前眉宇間那股揮之不散的陰郁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彌漫的凜冽氣息。 在他身邊的病床上,沉睡著一個蒼白的俊秀男人。他一直在特等病房中被精心照顧著,只是臥床那么久,仍然無法避免的清瘦許多。 風絕垂著眼睛看得很專注,一時間房間內只聽得見紙張翻動的聲音。 他在看風凜的病程記錄。 這幾年他每次來,這些記錄都沒什么變化,但他依然會一張不落地仔細看完。 病房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站在他的身后。風絕的動作頓住,頭頂上傳來男人平靜的聲音:“阿絕。” 陳寰宇俯下身,將病程記錄從他手中拿走。風絕微微皺眉,卻沒有阻止他。 手中忽然被塞進去一個溫熱的紙杯——陳寰宇給他帶了一杯咖啡。風絕閉上眼,在咖啡香氣中貪婪地汲取那點溫度。他放松繃得僵硬的身體,向后輕輕靠在男人的身上。 “三年了。”風絕低聲說。 三年前風凜的車被動了手腳,一場精心醞釀的事故后,風凜為了保全風絕,在最后時刻向他的位置猛打方向,風絕只受了輕傷,而他的那邊幾乎被撞碎。 送到醫院后風絕不眠不休守了他幾夜,好不容易等到他生命體征穩定下來,卻又得到了一個幾乎令他絕望的消息——風凜在車禍中傷到了腦部,余生或許再無蘇醒的可能。 他雷厲風行的兄長躺在病床上,狹長睫毛在緊閉的眼瞼上投射出一小片厚重的陰影。褪去了眉眼間那抹的陰狠,風凜陷在柔軟雪白的被褥中,像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看上去似乎比風絕年紀還要小一些。 他們兄弟倆長得并不相似,風絕容貌俊朗,個頭比風凜還要高出半個腦袋。風凜的長相隨他們貌美的母親,輪廓精致,稱得上秀美。 然而這樣的容貌,在很長時間里只帶給了他無盡的屈辱。 風凜瞞得很好,直到陳寰宇繼承家主后,風絕才從某些眼紅的人口中,從他們戲謔殘忍的話語中,窺見一點兄長極力隱藏的過去。 “他其實只比我大兩歲,”風絕說,“……我經常會想,如果我比他早出生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那么累。” 陳寰宇沒有回答。 風絕不需要那些空洞縹緲的安慰,陳寰宇知道,他和風凜有著同樣的狠與韌。 風絕在黑暗中,感受到唇上的溫熱觸感。 落下的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面頰,風絕無聲的哽咽淹沒在男人稱不上溫柔的親吻中。 他已然是位可以獨當一面的合格家主,可風凜仍然渴求著,一個可以包容他偶爾軟弱的地方。 病房的門打開又關上,腳步聲逐漸遠去,病程記錄被整理好放在桌面,紙張上隱約可見幾點晾干的水痕,房間中重新安靜下來。 一片輕羽飄蕩著落進窗,跋涉千日的長風猶帶著春日暖意,輕柔吹拂起床上那人略長的發絲。 風凜搭在雪白床鋪上的手指忽的顫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