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在哪里,在哪里呢? 浴室中,厲森一會站起來,一會蹲下去,從洗臉池到浴缸,甚至馬桶周圍全都找遍,始終沒有發現要找的東西。 怎么會?難道那東西還能長出腳來自己跑掉? 為了確認般,厲森再次將左手攤開在眼底,本該套著一枚戒指的中指上,現在卻只留一圈淡淡的戒指印。 那么戒指呢,到底去了哪里? 厲森實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竟會一覺醒來戒指就不見了。在床上也找過,無果。以為是不是洗澡的時候不慎掉落,可是他在浴室里找了這么久,也沒有任何發現。 不應該的,沒理由會憑空消失…… 厲森嘆了口氣,看來只能再在浴室里重新翻找一遍看看。 他蹲下去,從地板上開始找起,仔仔細細,恨不能將眼睛變作顯微鏡。 「在找什么?」一聲問話突然傳來。 厲森嚇一跳,立即站起來,一看,居然是司遙站在浴室門口。 「你怎么來了?」厲森脫口而出,下意識地將左手藏到身后。 司遙瞥了一眼,他這舉動稍嫌突兀,教人想不起疑也難。不過司遙并沒有追問,只說:「昨晚你象是喝了酒,如果再玩到太晚……我怕你今天會睡過頭,所以來叫你起床。」 「聽你鬼話連篇。」厲森駁了一句,卻因為莫名的心虛而駁得很小聲。 他真沒想到會這么快就與司遙再見面,而且是司遙以這樣的理由主動找來。 老實說,他也并沒有不想看見司遙,可是…… 暗暗觀察著司遙此時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但神情很平靜,說話也有條不紊,甚至有那么些調侃的意思。 不管厲森怎么看,都看不出有絲毫異樣,反而是他自己心里涌起陣陣異樣的感覺。 他好像松了一口氣,但又好像有種空蕩蕩的失落,他無法分辨究竟是前者后者,抑或是兩者兼具。 很奇怪,這真的很奇怪,他到底是想怎樣……他在希望著什么嗎? 「剛才你在找什么?」司遙問。 「什么?」突然被打斷思緒,厲森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沒有,沒什么。」他搖頭否認著,左手在身后緩緩握緊。 其實司遙早已看出他的表情帶著僵硬,語氣也不夠自然,只是,如果是他這么不想說的事,司遙也不想追問。 「晚上你有沒有空?」轉換話題。 「晚上?應該有。」 「那就好。下午我會先訂好餐廳,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有東西要給你。」 「嗯?哦……」 「怎么,你很為難?」 「也不是……」 「那就這么說定了,沒問題吧?」 「沒有……」吧? 厲森一點也不確定。 其實,與其說他是為難,不如說他是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有關戒指丟了的事,說不清楚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想告訴司遙。然而晚上和司遙在一起的話,就算他不說,也很有可能會被發現。 除非推掉晚上的約會……可是他已經答應,而且他也不想推掉。 那要不然,現在就坦白告訴司遙? 不,還是不想讓他知道…… 嘖,看來只能趁晚上之前再用力找找,祈禱能夠順利找到吧! ※ ※ ※ ※ 因為司遙說下班前會去公司接人,便不要厲森再開車,由他直接送去公司。 厲森無計可施,只好和司遙一道出門。 將人送到公司之后,司遙離開了,厲森則在公司里現了一下身,然后就說有事要離開,急匆匆回到住處,再次以要將房子翻個底朝天的勢頭,找遍每一個角落。 然而,還是沒有,確實沒有…… 如果戒指真的會憑空消失,那也總該有個理由? 厲森想了很久,終于想到什么,拿出手機,在電話薄中翻出一個號碼,這號碼昨天才剛剛輸入進來。 號碼撥出去,很快就被接通。 「Darling,這么快就想我了嗎?」 輕快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帶著幾絲慵懶的曖昧,「其實我也正在想你,我們真是有默契。」 對于他這樣的稱呼和語氣,在昨晚來說可能還有一點安撫人心情的效果。然而在眼下,只令厲森感覺到說不出的厭煩。 「我問你一件事,昨晚你在我這里,有沒有看到我的戒指?」他單刀直入地問。 「戒指?……啊,你是說你送我的這只?」 「我送你?」厲森一頭霧水,「我什么時候送過戒指給你?」 「你不記得了?你這人,可真是糊涂呢。」 那邊發出玩味的低笑聲,「那好吧,我就再給你重復一遍,這次你一定要聽仔細,是這樣的——昨天半夜,我在浴室里撿到一枚戒指,我覺得款式很對我的口味,套在手指上試了一下,尺寸剛剛合適。后來我回到床上問你,把戒指送給我好不好,你馬上就答應了,就是這樣,記住了嗎?」 「……」就是這樣?這到底是怎樣? 厲森越發云里霧里。為什么他一點也不記得有這回事?他怎可能答應這樣的事?這小子在說謊是不是? 但是,聽他描述得這么條理分明,實在不象是謊話,而且他也沒有必要說這種謊,為了一枚對他而言并無特殊意義的戒指。 厲森思來想去,漸漸得出一個結論。他想,謝然并沒有說謊,而他也是真的答應了將戒指送給對方——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情況下。 就他腦子里一片空白的記憶來看,當時他大概根本沒去聽對方在說什么,便隨口應了幾聲,于是,誤會造成。 好吧,不管是怎么造成的,誤會就是誤會。 「抱歉,那枚戒指我不能送你,請你還給我。」 「……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能把那枚戒指送你。」厲森毫無抑揚頓挫地說,其實心里是有點抱歉,但已經沒有說「對不起」的心情。 「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馬上過去找你。還有,請你現在就把戒指取下來。」 「……」 謝然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里已聽不出笑意,「你是認真的?」 「我是。」 「……」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傳來一些含糊的響動,最后還響起嘩嘩水聲。 厲森猛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急聲問:「你在干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 話雖如此,對方的語氣中可聽不出絲毫歉意,「我剛剛洗手的時候,戒指不小心從手指上滑下來,被沖進水池里面,已經找不到了呢。」 「你……你說什么?」厲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知道嗎?」 謝然冷笑了聲,「我所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還回去的先例。不過說真的,想不到你居然會這么在意一枚戒指,我對你真是看走眼了啊,厲森。」 通話掐斷。 厲森的手還舉著電話放在耳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突然一甩手,將電話扔了出去,摔在墻上,外殼整個散架,本體卻完好無損。 厲森咬著牙,瘋了似的拼命揉著頭發,也的確是快瘋了,被氣瘋了。 那個家伙,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還想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對方只是隨口說說,只是玩笑,只是氣話……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點奢望也逐漸煙消云散。 厲森越想越明白,謝然不會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那樣干了。如果換作別人都多半不會那樣干,但他的確會。 與大多數人不同,謝然對于厲森,既不需要巴結,也不存在畏懼。他找上厲森只是純粹出于興趣,而現在,既然厲森對他反目,那么他也不強求,更不必顧忌什么。 再一次清晰無比地確認了這個事實,厲森的手頹然垂落,后退兩步,跌坐進沙發里。 他在心里反復問著,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問了很多次,沒有得到答案,只有nongnong的悔意涌了上來。 如果早知道對方是這樣的個性,他一定不會那么強硬,他一定會好好說…… 該死!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沒有了,戒指已經…… 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 晚上就要和司遙見面,該老老實實把真相告訴他嗎?還是另編一個謊言蒙混過關?或是打定主意隱瞞到底? 嘖,頭好痛…… 其實真正說起來,那不就是一枚戒指而已?丟就丟了,為什么他要把自己弄得這么緊張? 不過只是一枚戒指……套住了他的手指,也套著那個人的告白,還套著兩人之間的約定。 一年。 再過幾個月就滿一年了。 目前為止,厲森仍未想好到那時要怎么做,然而戒指卻就不見了。 那么套在戒指里的那些東西,該怎么辦?也會跟著戒指一起丟失了嗎?也會像被沖進水池里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嗎? 啊啊,果然還是很頭痛…… ※ ※ ※ ※ 「你的手怎么了?」 從見面開始,厲森的左手就一直插在褲子口袋里,甚至現在開始吃飯了,還沒看到他將手拿出來,司遙自然是越來越疑惑,已經不得不問。 「沒什么……手腕有點疼,可能是扭到了。」厲森搬出編造好的借口,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 其實他曾想過戴手套遮掩一下,但再想想,在吃飯的時候還戴著手套未免太古怪。 「扭到了?」司遙挑起眉,「很嚴重嗎?給我看看。」 「不,不用看了。」 厲森立即搖頭,「沒什么要緊,我想應該很快就好。」 「是嗎?」 司遙直直盯著他,唇角隱約動了一下,「居然扭到手腕,你是做了多么劇烈的運動。」 「什么?」厲森一愣。 再看對方那似笑非笑的臉,恍然明白過來,頓時一陣慍惱,斥罵已經上升到喉嚨眼,最終還是咽了下去。誰讓他心虛。 其實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也曾很多次想過,干脆坦白地告訴司遙不好嗎?隱瞞得這么累,對他自己又有什么好處? 的確,沒有任何好處,也找不到非得這樣做的必要性,只是……他真的說不出口,更不知道應該怎樣說才好。 也許今晚回去睡一覺之后,大腦休息好了,就不會這么混亂,到那時他便可以確定要怎么做。 至于現在,他還是想能瞞就瞞。 「早上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是什么?」他轉開話題。 「嗯。」司遙從口袋中將東西拿出來,遞給厲森。 厲森接過來稍稍端詳,有點疑惑:「打火機?怎么想到送我這個?」 「想跟你做一個約定。」 「什么約定?」 「每當點煙時,請想我一次。」司遙微笑。 厲森手一抖,耳根流過一道異樣的熱意。 這讓他知道,他又中咒了…… 從以前到現在,每次都是這樣,次次中招,屢試不爽。 「哼……」 明知改變不了結果,每次厲森也還是忍不住要回敬兩句,「你不會以為我只有這一只打火機吧?要我用它,還得排隊等兩年。」 司遙但笑不語。 如果到那個時候,厲森還記得要拾起這個約定,就算再等兩年又有何妨?如果真的有那個時候的話…… 看這家伙笑得大有玄機,厲森撇了撇嘴角,懶得再逞口舌,準備將打火機先放進口袋。 旁邊忽然倒過來一個人影,厲森不假思索地抬手扶住。 那是一個年輕女人,明顯喝醉了,趔趔趄趄走到這張桌邊,高跟鞋一崴便倒了下來。 「對不起,真對不起……」醉歸醉,好在她并不發酒瘋,還知道自己出了洋相,紅著臉一邊道歉,一邊借厲森的攙扶而努力站穩。 「小心一點。」厲森不以為意地說。 女人又道了謝,轉身繼續趔趔趄趄地往自己桌邊走去。 厲森收起視線放回正前方,卻發現司遙不知什么時候撤去了笑容,視線直直地落在一個地方,專注而銳利,仿佛釘子釘了過來。 跟隨他的視線,厲森狐疑地垂低眼簾,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剛才他用了雙手去扶那個女人,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放到桌上。 左手的中指,淡淡的印痕,仿佛在剎那間急劇加深,甚至令厲森感到眼前一黑。 瞬間變成一片空白的大腦,而后漸漸恢復過來,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張與剛才并無表情變化的臉,視線也已經收回去。 就這樣……就這樣? 厲森再一次糊涂了。想問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 「我想起有些事情要辦。」 司遙忽然說,站了起來,「抱歉,我想我需要先走一步。」 「等……等等!」 厲森根本來不及多想,已經下意識地叫住人,也站了起來,稍稍猶豫,終于擠出話來,「反正我也吃好了,我和你一起走……」 司遙「嗯」了一聲,未曾等待,越過厲森身旁走了過去。 厲森瞪著那個背影,牙關咬咬,追了上去。 ※ ※ ※ ※ 像來時一樣,厲森坐在車子副座,駕駛座中是專心駕車的司遙。 他是真的很專心,視線筆直地投在前方路面上,毫不斜視,側臉上隱約透出一絲不茍的氣息。這讓厲森想起以前看他工作時的樣子。 那時候,其實厲森曾經偷偷想過,男人在認真的時候,果然有一種非同尋常的魅力,像光源般純粹而吸引人。 不過此時此刻,厲森并沒有感覺到這種吸引,只覺得難以接近。雖然是坐在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卻好像無法聽見彼此的聲音,明明誰也沒有說話,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感。 也許是受這種預感所影響,也或許只是想等對方先開口,厲森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車子停下了,依舊沒有人開口。 厲森看看窗外,原來是到了他的住處。 怎會這么快就到了? 厲森突然感到強烈的猶豫,無法決定要不要下車,還是…… 忽然,他看見司遙先行下了車,然后繞到他的車門這邊,為他將門打開。 因為以前都是自己下車,從沒有機會……或者說是沒有給過對方機會,來做出這樣的舉動,厲森感覺很有點怪異,但也還不至于討厭。 下車后,兩人并肩往房子那邊走去,來到大門前,厲森取出鑰匙打開門,進門之后再回轉身,卻發現司遙并沒有要進來的意向。 于是,兩人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門外,靜靜對視。風從門外流進門內,將時間也一并帶了過去,從兩人身邊吹拂而過。 大概過了多久,是一分鐘,十分鐘,還是一個鐘頭?厲森已記不清。當他忍不住要開口問——你到底要不要進來——的時候,司遙邁腳跨了進來,一手摟住他的腰,臉孔壓了過來。 兩雙唇幾乎是撞到一起,厲森還沒來得及叫痛,纏繞起來的唇舌已經發不出言語。然后,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唇舌卻又分開了,仿佛是從rou體中抽離一般地退了出去。 司遙定定凝視著他,眼神浸氳在夜色里,看起來格外黑暗,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什么,卻被模糊在臉部的陰影之中。 「我很想說我明白了,然而……我真的不明白。」 沉重地說出這樣一句,司遙毅然轉身離去。 在他身后,厲森瞪著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怎么都回不過神似的。 到底發生了什么?什么明白不明白?這究竟是…… 轟轟—— 汽車的發動聲響起的瞬間,厲森腦海中晃過另外一道聲音,它是這樣說的: 如果在這一年當中,你想拒絕我,就摘下戒指。我看到,就會明白,我會離開你。 剎那之間,厲森也明白過來。 原來那個人,果然這樣想了嗎……這家伙!是笨蛋嗎?就算說過那樣的話,可是剛剛他自己也說——真的不明白。 笨蛋!既然不明白,怎么還問都不問一下?怎么不想想,有可能問問就會明白了呢?他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情況叫作「意外」嗎?! 厲森咬牙跑了出去,來到大路上,然而已經失去車子的蹤跡,連車尾燈都看不到了。 他趕緊拿出手機,撥電話過去,倒是接通得很快,卻是一個女人甜美的聲音。 「您好,這里是索契餐廳。」 餐……餐廳?厲森差點以為是自己打錯,但是看看手機熒幕,顯示的確實是那個人的名字,沒有錯。 等一下……索契?那不是之前他們吃飯的地方? 「啊,真是不好意思,請問您就是失主嗎?」女人的聲音再度傳來,恍然的語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失主?」厲森愕然。 「是的。聽起來您似乎并不是失主本人,不過,如果您遇到失主的話,請幫忙轉告他一聲,晚上他用過餐后,將電話落在了我們餐廳的座位上。我們會暫時為他保管,請他在方便的時候過來取回。麻煩您了,非常感謝。」 「……」 對于這個結果,厲森只能是哭笑不得。 電話掛斷之后,他想了想,去將自己的車開出來。一路堪稱風馳電掣,來到司遙所居住的公寓樓前。 厲森手里也有這邊的備用鑰匙,可以進入公寓。但進去后里面卻是一片漆黑。他打開燈,不抱希望地在房子里轉了一圈,果然人還沒有回來。 很好,手機丟在餐廳,住處又不回,這下厲森也不知道還能怎么找人了。 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坐在客廳等。以司遙的正常作息,零點之前應該是會回來的。 然而,隨著墻上的時鐘轉過了一圈又一圈,房子大門始終是牢牢關閉著,沒有誰來將之打開。 厲森越等越煩躁,又有點擔心,很想做些什么,卻又實在毫無頭緒。他根本想不到司遙這種時間會去哪里,會去做什么。 說到底,他就是無計可施。只能這樣巴巴等著,到后來已經沒心思再去計算時間,直到他不經意間轉頭看見窗外,天空中開始泛出一絲魚肚白。 黑夜已經過去了。人卻還是沒有回來。 厲森感到神智有些恍惚,也許是一整夜沒有合眼的緣故,不過從前他和朋友瘋玩起來也會整夜不眠,都不曾感覺到這么的疲倦。 腦子里象是灌了鉛,鈍悶沉重,而且嗡嗡作響,似乎有很多東西在里面打轉,他卻一個也抓不住。 他從沙發中站起來,如同游魂似的在房子里飄了一圈,最后飄到大門前,開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