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倫敦素以「霧都」聞名，不過司遙與岑蕊抵擋倫敦的當(dāng)天，迎接他們的倒是艷陽天。 司遙陪同岑蕊前去辦妥了所有相關(guān)事宜，從學(xué)校到住房，終于清閑下來時，正是吃飯時間。 兩人在附近的餐館里吃了飯，而后便在街上散步，一路看風(fēng)景一路閑談。 初到夢想中的國家，又有司遙在身邊，岑蕊滿心的雀躍絲毫不遮掩，挽著司遙的胳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與她相比，司遙的話倒是反常地奇少無比。 就這樣走著走著，司遙看到路邊一間販?zhǔn)燮放拼蚧饳C(jī)的店鋪，飛快一想，走了進(jìn)去。 經(jīng)過挑選，他買下了一只火機(jī)，也不必包裝，直接裝進(jìn)上衣口袋。 一出店門，岑蕊立即問：「哥，你買打火機(jī)干什么？你不是不抽煙的嗎？難道你現(xiàn)在開始抽煙了？」 「不，是買來送人。」司遙說。 「送人？」岑蕊頓了頓，「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哦。」 岑蕊露出放了心的表情，笑著眨眨眼，「不過哥竟然想到買東西送給人家啊，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不是。」 「咦？不是好朋友，那為什么要特意買東西送給他？」 「其實(shí)我送過他一枚戒指，不過考慮到他喜歡抽煙，我想還是送一只打火機(jī)給他，這樣每當(dāng)他在點(diǎn)火的時候，都會想起我。」 「……」 岑蕊停住了腳步，不明所以地瞪著司遙。從先前開始，這個人就笑得溫柔異常，說話的語氣也是…… 「哥，你在說什么啊？」 岑蕊擠出明顯牽強(qiáng)的笑臉，干巴巴地說，「什么戒指，什么打火機(jī)，你干嘛送這些東西給人家啊？很奇怪耶……」 「并不奇怪。」 司遙轉(zhuǎn)過身面向岑蕊，平靜地說，「因為我愛他。」 「什……什么……」 岑蕊的眼睛越睜越大，目光急劇閃爍，笑容雖然干澀卻還在努力維持。 「你，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啦，這……這種事，怎么可能呢……」 「事實(shí)如此。」 司遙淡淡一笑，「那個人，我愛他。」 「可、可是，那個人……他不是男人嗎？」 「他是男人，也是我所愛的人。假如未來我和他分開，或許我還是會愛上別的人。假如不分開，那么今生今世，我將只愛他一人。」 「……」 岑蕊再也說不出話，快要站不穩(wěn)了似的退后一步，又退了兩步，才勉強(qiáng)定住，雙手顫抖著抬起來，緊緊捂住嘴巴。 她的臉上，仿佛組成表情的物質(zhì)正在一塊一塊脫落，怪異之極。即將全部潰散的時刻，猛地一震，雙手垂了下來。 「你是……你是故意的，對嗎？」 她喃喃著，連語調(diào)也有些走音，「你故意送我過來，到了這里之后，再告訴我這些話，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全部都是你故意的，你就是要我來這里，反正你是要走的，你走了我也無可奈何，反正你已經(jīng)把我送到這里……」 「……」司遙沉默地望著她，眼中看不出情緒波動。 面對著這樣的司遙，岑蕊深深呼吸著，卻還是覺得窒息，她揪緊衣襟，眼淚開始一顆顆滴落下來。 「為什么……哥，你怎么可以這么壞，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哥……」 她連連問著，越問，就越發(fā)清楚地明白，自己得不到回應(yīng)，不論是這些問題本身，還是她心中的感情。 前一刻漂浮于天堂，這一刻卻墜入地獄。 她再也受不了，哭著轉(zhuǎn)身跑開。 司遙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沒有試圖喊住她。忽然看到她停住腳，轉(zhuǎn)過身來，眼淚還在掉，眼里卻閃耀起意志的光芒。 「不管怎么樣，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不會放棄的！」 隔著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她大喊，「我喜歡哥，喜歡得不能再喜歡，所以我不要放棄！你等著，兩年之后我就回去，我還會去找你，到那個時候，我一定已經(jīng)變成能夠讓你愛的女孩！」 說完又轉(zhuǎn)身跑掉，這一次是真的跑掉了，不再回頭。 司遙依舊在原地目送，直到那個嬌小的身影完全脫離他的視野，才闔上雙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 ※ ※ ※ 厲森抬手看表，十點(diǎn)。以他一直以來的玩法而言，這個時間，游戲才剛剛開始。 然而今天，游戲還未開始，他卻已經(jīng)想要結(jié)束。 他瞇著眼環(huán)視周圍，幾個朋友在那邊笑鬧著，看上去很有趣，只是他毫無興致參與。 真失敗。先前他接到朋友的電話邀他到酒吧來玩的時候，他就對自己保證過，一定要玩得盡興，玩得開心，尤其要玩到不記得那些煩人的事…… 然而，即便在給自己灌下一整瓶洋酒之后，腦袋是有點(diǎn)暈了，可思維卻還一直在運(yùn)轉(zhuǎn)，非常不爭氣地轉(zhuǎn)個不停，就像陀螺似的，轉(zhuǎn)啊轉(zhuǎn)啊轉(zhuǎn)啊…… 厲森騰地起身，揣著一肚子的不爽往洗手間走去。酒意使得他的腳步略顯虛浮，但也不是十分要緊。 他的酒量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雖然此刻他寧愿自己的酒量差一點(diǎn)，最好一口就倒，然后人事不省，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站在洗臉臺前，厲森瞪視著鏡子里的自己，一臉沉悶陰郁。 那張英氣逼人的臉，原來也可以這么憔悴，死氣沉沉。 可惡！ 厲森彎下腰，打開水閥，將冷水一捧接一捧地澆在臉上。皮膚被潑冷了，可心里的火卻越燒越旺。 老實(shí)說，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在這幾天里，他竟然一直都懷揣著那樣愚蠢的等待，等著司遙改變主意，決定不送那個女孩去倫敦…… 更愚蠢的是，他終究沒有等到。 司遙還是去了，陪著所謂的meimei…… 什么meimei？根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甚至還在私心里愛慕著自己的「哥」。這個「哥」難道會不清楚？ 不可能！司遙是什么人？他那樣的人，會遲鈍到連一個女孩子的滿腔情愫都察覺不到？ 這絕無可能！他一定知道，而且多半是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而，即便他知道，他卻還是答應(yīng)了女孩的請求。他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對那女孩而言意味著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最終他還是那樣做了。 厲森實(shí)在琢磨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更琢磨不透，自己又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要想這些，總在想，總在想，像個白癡一樣…… 可惡……可恨！ 其實(shí)「可」什么都好，反正逮不到該罵的人，肚子里罵一千一萬遍都是白費(fèi)。 厲森放棄地吐了口氣，直起腰，剛把水閥關(guān)掉，身邊忽然響起一把還算好聽的男聲：「厲森……對嗎？」 厲森應(yīng)聲看去，如果放在平常時候，眼前所見絕對可以令他眼前一亮。 那是一個相當(dāng)漂亮的男人，但絕不女氣，尤其那深色的黑發(fā)黑眸，甚至隱隱散發(fā)銳氣。但又或許是年紀(jì)小的緣故，才剛滿二十歲，加上本人也喜歡笑，便將這份銳氣也襯得可愛。 厲森知道這個人。 謝然，這一年來飛速躥紅的模特。其實(shí)家世雄厚，做模特不過是一時玩玩罷了。 謝然剛出道時，厲森對他有過興趣，但一直沒機(jī)會碰面，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邂逅。 「真巧。」厲森似笑非笑地挑一下眉。剛才謝然叫他的名字，顯然也是早就知道他。 至于謝然為什么主動來打招呼，厲森相信自己很快就會知道了。 「的確是巧。」 謝然笑著聳聳肩，從墻壁上的紙巾盒里抽出兩張，遞過去，「擦擦臉吧。」 厲森還沒來得及接，謝然卻又將手收回去，說著：「還是我來幫你。」湊上前，為厲森擦拭臉上的水珠，擦得仔仔細(xì)細(xì)，尤其是經(jīng)過眼圈，鼻梁，以及嘴唇時，停留得格外久。 厲森什么也沒做，任由他擦著，看他到底擦到什么時候。 終于，謝然收回手，盯著厲森看了片刻，眨眨眼睛：「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厲森眼神一陰，冷冷地說：「沒有。」 「是嗎？沒有就好。」謝然是個聰明人，有些問題雖然是明知故問，但并不打算追根問底。 「你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吧？」他轉(zhuǎn)移話題。 「嗯。」 「我也是。那些家伙總想灌我酒，我實(shí)在受不了，才跑到這里想來躲一躲。」 謝然一臉無奈地說著，瞇起眼睛笑起來，「我真怕待會回去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所以，要是你方便的話，可以借個地方給我避難嗎？先謝謝你羅。」 厲森看著那張笑臉，精巧的唇角邊一絲不言自明的意味，他讀得懂。 ※ ※ ※ ※ 其實(shí)厲森不常帶人回自己的住處。在與他有過關(guān)系的人當(dāng)中，除了司遙，他也只帶過幾個人回來，屈指可數(shù)。 而對于謝然，并不是他有意優(yōu)待，只不過今晚他不想去別的哪里，只想在自己的地方，好像會比較安心似的。 打開房子大門，跨進(jìn)玄關(guān)，剛關(guān)上門，謝然就迫不及待地吻上來，熱情得讓厲森也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居然被他推到墻上，性致勃勃地吻得沒完。 這人是個接吻狂嗎？厲森好笑地想，但是不得不說，對方的確很懂得接吻，對于人口腔中的敏感處了若指掌。 加上他本身就是一個相當(dāng)具有誘惑力的對象，所以算是自然而然的，厲森身體里開始涌起欲望。 說起來，最近這段時間，除了司遙以外他都沒再找別的人，等于說也就是一直處于下方位置。 今晚他總算可以回到原位，雖然也只是暫時的，等那個男人從倫敦回來之后…… 該死的！為什么在這種時候還要想到那家伙？ 厲森皺皺眉，將所有與那個人相關(guān)的念頭從腦海里揪了出去。抬起手，在墻上摸索電燈開關(guān)。 燈光亮起，謝然才總算舍得從厲森身前退開，舔著嘴唇，笑得意猶未盡。他轉(zhuǎn)頭往房子里看去，突然「咦？」了一聲，不知道是看到什么值得驚訝的東西。 厲森也轉(zhuǎn)頭看去，瞬間渾身僵硬，愣在原地。 就在客廳里，他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從沙發(fā)中站起身來，銳利的視線也直射而來。 司……司遙？！ 他怎么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不是去了倫敦嗎，怎會這么快就回來？他是幾時來的，在這里坐了有多久？ 厲森的腦子里一下子閃過許多疑問，卻根本問不出口，就只是呆呆地站著，看著，不知所以。 「晚上好。」 倒是謝然大大方方地問了好，快速將人打量一遍，笑嘻嘻地問，「你是誰？」 司遙沒有立即答話，定定回視著對方的眼睛，沒有錯漏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爍的光芒。司遙毫不懷疑，只要他同意，這人會提議他們幾個玩一次3P。 這就是厲森今晚所挑選的對象嗎？他喜歡玩這種的嗎…… 唇角不自覺似地勾了一下，邁步向那邊走去。 「我是厲森的朋友，有個東西要拿給他，不過既然你們有事，我改天再來。」這樣說著，司遙走到兩人面前，接收到謝然臉上閃過的遺憾，他轉(zhuǎn)移了視線。 被他凝視而來的厲森，其實(shí)已經(jīng)回過神，可以做出反應(yīng)了，卻又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yīng)才好。 或許應(yīng)該說，他更想知道對方會有什么反應(yīng)。然而他卻什么也看不出來，這個人始終是那張不咸不淡不冷不熱的臉，驀然微微笑了一下，說：「再見。」 從他面前走了過去，打開門，就這么離開了。 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 卻好像他還在那里似的，厲森死死地瞪著那扇門，眼睛一眨不眨。 過了好一會兒他還是這樣，謝然感覺不對勁：「你怎么了？」 象是被這聲音驚醒，厲森忽然打開門沖了出去，一路沖出庭院，來到大門口，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只見兩只車尾燈漸漸遠(yuǎn)去。 厲森往前跑了幾步，卻又停下，牙關(guān)緊咬著，拳頭攥了起來。 這個人，原來是開了車過來的，可他之前怎么心神恍惚得竟然完全沒注意到？笨蛋，他真是個笨蛋…… 不，不是他，那個家伙才是笨蛋，該死的笨蛋！為什么不問，什么都不說，就這樣走掉……即便說是沒有立場過問，可那人甚至看不出有想過問的意思。 難道說，他是真的不在意？可是他明明說過，他對他說…… 那些要他記住的話，他的確記住了，可是這個人呢？到底是不是他弄錯了什么，還是記錯了什么……他再也搞不明白了。 他再也不想管了。 讓那可惡的家伙去死吧！ ※ ※ ※ ※ 司遙開著車前進(jìn)了一段路，在經(jīng)過一個路口時，他將車向右邊拐彎，停車。 之后他并沒有下車，就坐在原處，視線停留于前方的路面上，沒有表情變化的臉，不論叫誰來看，也無從探知這個人此時的想法。 什么都不做，司遙就這樣靜靜坐著，大約過了有一刻鐘，他又重新將車發(fā)動，倒回去，拐過路口，再一直倒一直倒，直到能夠從后視鏡中看到那幢房子的地方，停住。 從這里可以看到，房子客廳里的燈還亮著。 司遙看了一會兒，打開車前屜，從中拿出一包煙，是上次厲森落在這里的。 司遙從煙盒中取出一支，再從口袋里摸出那只打火機(jī)，用它點(diǎn)燃了煙。 其實(shí)他會抽煙，只是抽得非常少。他并不喜歡煙的味道，也不喜歡讓自己嘴里充斥著這種味道。 這種味道有什么好？干干的，苦苦的…… 不過當(dāng)他與厲森接吻的時候，卻又覺得，在這個人的嘴里嘗到這種味道，似乎也泛著甜味。 煙燒到一半的時候，司遙不想再抽了，低頭找到煙灰缸，將煙頭捻滅。 抬起頭時，恰然看到房子那邊暗了下來。 客廳的燈，熄滅了。 司遙收回視線，緩緩呼出一口氣，抬起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低下頭，讓額頭枕著手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