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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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禹行在府里待了不滿兩個時辰,又進(jìn)宮去了。衛(wèi)通抓住了幾個喬裝的宮人,包袱里藏著金銀細(xì)軟。本以為就是想偷了東西出宮謀生路的普通宮人,但眼下時局動蕩,事關(guān)重大,衛(wèi)通不敢擅自處理,冒雪來著攝政王進(jìn)宮。卓禹行雷霆手腕,幾輪拷問,被他查問出這幾人都是襄王安插在宮里的耳目,又交代出許多看似無關(guān)的細(xì)枝末節(jié)來。 衛(wèi)通問他這幾人如何處置。卓禹行正翻看一份沾血的供書,聞言頭也沒抬,說:“拉到廣壽殿前,挖去眼睛舌頭,鴆殺吧。” 廣壽殿內(nèi),死去的平淵帝被防腐的秘術(shù)保存得很好,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栩栩如生,躺在梓宮中就如同睡著了一般。只有整座大殿終日不散的艾草味道,和宮里沉悶的氣氛,才恍然讓人想起眼下已經(jīng)變了天地。 出宮的路上,卓禹行突然問衛(wèi)通:“衛(wèi)大人相信借尸還魂嗎?” 衛(wèi)通愣道:“借尸還魂?王爺說的是話本里那種妖術(shù)?” “妖術(shù)?” “哈哈,臣不知王爺是從哪里聽來的,不過,”衛(wèi)通是個心直口快的武夫,“以臣之見,這類所謂的借尸還魂,要么是使了旁人不知的障眼法,要么就是借此來蒙騙他人的小伎倆罷了。” 卓禹行頷首,也不知是否贊同衛(wèi)通的說法,之后沒再提此事。宮墻之外,整座皇城都被惶恐而壓抑的情緒籠罩著。每個朝廷官員的宅邸外都有重兵把守,而百姓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家家門戶緊閉。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卓禹行的一抬輕轎,一隊(duì)換防的官兵穿街而過。 回府后,卓禹行擬了兩道口諭讓衛(wèi)通傳去城外營防,才回點(diǎn)霜臺更衣。摘下衣帶時又想起溫容笨拙的動作,心神一晃。白日情事,到最后時連他都失控,他不覺得溫容能有那般精湛的演技和控制力。如果溫容真有這等本事,怎么還會壞了襄王大事?那樣尊嚴(yán)盡失的樣子,是演不出來的。 但如果,這具殼子里如今裝的不是溫容,而根本是另一個人呢? 這個溫容,說自己失憶,但顯然又認(rèn)得他是卓禹行。前言不搭后語的言行,啃指甲的習(xí)慣,再加上熟悉的語氣和稱謂……如果用平淵帝借尸還魂來解釋,那一切便可說得通了。只是卓禹行并不是那么輕信的人。他還需要更多的證據(jù)來佐證這個過于大膽的猜測。 思及此處,他披上件干凈外袍出門,往溫容往日住的院子走去。 到院子門口,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里頭一陣喧嘩吵鬧,隔著門都能聽見溫容扯著嗓子喊:“你們都滾開,不要碰我!”婢女小聲哄了幾句。只聽“砰”的一聲,從屋子里飛出一只花瓶,就在卓禹行眼前砸了個粉碎。 卓禹行:“……” 屋里的人都嚇得呆了,尤其是蜷縮在床角的那人。自他重生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卓禹行總覺得這張臉上只有慘白這一種顏色,僅在動情的時候,才會泛出一點(diǎn)生動的紅。 婢女的聲音里透著顯而易見的無措:“王爺,溫公子他……他不肯讓奴婢們替他上藥,一直吵嚷著要奴婢們滾。溫公子原先從不這樣……” 卓禹行聽罷,揮退了婢女,繞過滿地碎瓷片向床走去。 平淵見這人越走越近,口腔里的傷口又開始火辣辣地刺痛。“你別過來!不然我……” “不然什么?”話語間,卓禹行已經(jīng)逼近床鋪。眼前這人只著一身寬大的白色里衣,倒比光裸著越顯清瘦,尖尖下巴幾乎要沒在蓬亂的頭發(fā)堆里。卓禹行看他這樣子,某種隱藏的欲望又在隱隱作祟。 卓禹行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血和暴力是他生存法則的一部分。回歸朝堂后,人人都說攝政王仁德,只有從攝政王手下僥幸撿回一條命的人才知道他是個活脫脫的閻羅。此時,他在那熟悉又陌生的畏怯目光下,再也難以抑制內(nèi)心深處暴虐因子的破土而出。 “嗚……”越來越多的水霧蓄滿眼眶。卓禹行眉眼陰沉沉的,似乎壓抑著怒氣。平淵抬頭望已經(jīng)走到床前的卓禹行,覺得自己幾乎就是那只撼大樹的蚍蜉,弱小得抵不過他一根指頭。他咽了咽口水,下定決心似的閉上眼睛,頭微微揚(yáng)起來。 “卓禹行,你,你輕一點(diǎn)。我嘴里破了……”淚珠子簌簌滾落下來。 卓禹行聞言,眉尾幾不可察地一挑。他手指壓上那兩片飽滿的唇瓣,用力碾出一道細(xì)縫,露出顫顫的一尾舌尖,口水將嘴唇沾得亮晶晶的。平淵緊張得將被角揉成一團(tuán),感官無限放大,只覺得那根手指似乎隨時就要侵入口腔。他察覺到卓禹行盯著他的目光,忍不住想起白日的事,兩腿不安地并在一起動了動。先前被折騰得太狠,現(xiàn)在一聞到男人的氣息他就感到強(qiáng)烈的壓迫,脊背微微顫抖起來。 忽然,一點(diǎn)涼意襲上嘴角。平淵下意識舔了舔,苦味在嘴里彌漫開,他驚奇地睜大眼睛。 “藥?” “以為我要做什么?”卓禹行手里拿著一只瓷藥罐,一手拍拍平淵的臉頰,平淵羞臊撇開臉。“還有哪里。” “沒,沒了。”平淵抱緊被子,心虛地看一眼卓禹行。 話音未落,他腿上一涼,軟被被推了上去,堪堪掩住腿根。只見被子下兩條雪白光腿上突兀地拱起兩個青饅頭,還在滲出絲絲血跡。卓禹行手指沾取膏藥,冰涼的觸感讓青腫的皮膚上泛起一片細(xì)小的疙瘩。男人似乎感覺到了,膏藥在指腹停留了片刻,才又抹上去。 男人黑色的發(fā)絲在平淵眼前晃動,手指的動作仔細(xì)而輕緩。平淵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幼時,卓禹行將他抱上高高的龍椅,立在他身后。他被群臣的山呼萬歲嚇到,回頭一抓,將卓禹行的衣擺抓在手里,茫然無措的心就有了安穩(wěn)之處。卓禹行告訴他,他是皇帝,所有人都怕他敬他。 隨著年齡增長,龍椅變得越來越矮,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攝政王從他身后走到龍椅之下,他也不再需要攝政王哄著才肯早起上朝。他也漸漸明白,人們怕的敬的是卓禹行,不是他。 這樣人人敬畏的攝政王,對他都不茍言笑,卻會給這個地位低下的侍寵溫柔地涂藥。 平淵越想越委屈,質(zhì)問脫口而出:“你對朕……你對皇帝的死,就沒有絲毫悲意嗎?”他一想到也許他的死就是卓禹行下的毒手,心里就像吞了苦膽一般難受。 卓禹行手下動作一頓。沉默半晌后,他道:“斯人無愧于帝位,而本王愧于他。”他似乎是回答平淵,又像在說給自己聽。 平淵一時情緒復(fù)雜,眼淚又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