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

    穆云峰心中怦怦直跳，那人看著他，似乎話到嘴邊，卻忽然垂下眼眸，靜默一陣，輕輕搖了搖頭。

    穆云峰心頭一陣失望，忽見那人猛然抬頭，雙眉緊蹙，眼中精光爆射。

    穆云峰一驚，猛覺身后有異，立時轉身，一股勁氣已當胸襲來！

    穆云峰反應極快，橫劍當胸，卻已是不急，只覺一股戾氣印在胸上，整個人向后疾飛出去，穆云峰猛然提氣，卻止不住身形，忽覺手上一輕，一股勁氣將他一拖，卸去大半力道。

    “錚”的一聲金鐵交鳴，穆云峰單膝跪地，單手前撐，向后滑出一大截才停下身形，抬頭看去，只見手中寶劍易手，那人背對著他，高大身影擋在他身前，一手背負，一手劍鋒斜指，抬頭向上望去。

    穆云峰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只見林間空地上空，忽然憑空多出一團黑氣，小孩在的大哭伴著一聲輕笑傳來，黑氣從中破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緩緩踏步而出。

    此人黑袍錦帶，黑衣上暗金紋路，容色狷狂，神色邪侫，渾身透著驚人威壓，一手上抱著的，正是那小鬼。

    這場景豈是常人？！穆云峰全身竟被那魔氣威壓壓得隱隱生疼，嘴角溢出一絲血跡，心頭大驚，喊了一聲：“前輩！”

    那人立在他身前，淵渟岳峙，一步不退。那男子緩緩落在那人對面，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的面龐，那小鬼在那男子懷中哇哇大哭，卻轉了身子，雙手伸向那人，大聲哭喊著：“娘親——！娘親——！”

    那人不言不動，就見那黑衣人單手抱著那小鬼，右手一翻，一把閃著赤紅金光的劍幻化而出，輕笑道：“清兒，你可知，本座尋你尋得好苦。”

    穆云峰驀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驚疑不定。

    那人背向著他，握劍的手一緊，下一刻，兩道身影同時躍起，瞬間戰在一處！

    劍氣如龍嘯虎奔，四周參天大樹簌簌搖動，斷枝敗葉不住落下，穆云峰睜大雙眼，卻只看見一深一淺兩道身影，耳中聽聞鏗鏘之聲密集如疾風驟雨，夾在那小鬼的嚎哭聲中，幾乎連劍招都看不分明。

    然而不過頃刻，又是一聲大響，四周倏然一靜，那人已又在他身前站定，身形如方才一般無二，只余那小鬼哇哇大哭的聲音，一聲聲“娘親”聲聲入耳。

    再看對面，那黑衣人落地，卻猛退一步，方卸去了力道，劍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印記。他緩緩立起身來，手中劍影一閃，化作無形。

    他輕輕咳了兩聲，將頭抬起，死死地盯著那人，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九霄玄圣——凌霄劍，真是令人懷念啊……”

    穆云峰心頭巨震，他雖看得眼花繚亂，但這劍法他早已刻入骨髓，那人所用的，正是那劍法第三式——日月經天！還有……那黑衣人說什么？他怎么知道，他手中寶劍，劍名凌霄？！

    那小鬼不管不顧，猶自哭泣，對著那人張開雙臂大哭著：“娘親——！娘親——！”

    那黑衣人唇邊帶笑，一步步向著那人走來，每走一步，似有風云激涌而來，穆云峰只覺身上似有千鈞重擔，越壓越重，卻見那黑衣人幾乎在那人貼身站定，那小鬼一路大哭著，沖他高舉雙手，那人握劍的手輕輕一顫，反手一握，伸手輕輕將那小鬼接了過來。

    那小鬼立時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里，聲聲哭喊著：“娘親——！娘親——！”

    什……么……？穆云峰震驚得無以復加，難以置信地長大了嘴。

    那黑衣人比那人身形略高，目光垂落在那人臉上，仔細打量了一番，眼中金紅光華流過，伸手勾著那紙面具一扯，面具繩索斷裂落在地上，那黑衣人打量著那本該如雪玉般的容顏，“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

    那晚之后，那人便一直用面具遮著面頰，穆云峰再沒見過他的傷口，也不知道那燒傷到底恢復得如何了，只看到他一臉淡然全不在意的樣子，心中難過不已。如今面具掀開，也不知那面具下的容顏，如今是怎生模樣。

    穆云峰忍著胸口翻滾的血氣，咬牙盯著他，就見那黑衣人抬手，指背撫上那猙獰的傷疤，閃出一抹柔和的金光，在那人的臉頰上來回輕撫。

    那人站在那里，就這樣任他施為，穆云峰呼吸一窒，啞著聲音喚了聲“前輩……”。

    那人毫不理會，那黑衣人的視線，已越過了那人的肩頭，落在了他的身上。

    穆云峰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只覺兩道目光似要在他身上燒出洞來，他一動卻未能站起，便只得咬著牙與那男子對視。

    那黑衣人唇邊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一雙邪肆的眼深深地盯著他，一伸手，竟然輕環住了那人的腰。

    穆云峰見他行止，猛地瞪圓了眼睛，咬緊牙關，想要沖過去，胸口卻是一陣劇痛，口中溢出一聲痛吟。

    那人竟是無動于衷，只是抱著那小鬼，那小鬼猶自在哭，那黑衣人唇畔笑意加深，就這么肆無忌憚地攬著他的腰，一手繞到他背后，抽掉他頭上那根簡陋的木簪。

    一頭銀絲散開，那黑衣人輕笑著，隨手丟了那木簪，環抱著那人，一手將那頭白發從那人脖頸處攏住，手順著那人的白發緩緩滑落。

    那白發本不過肩背，卻似從他掌心中長出來一般，源源不斷，他將手抬高，那長發就從他掌心流下，越來越長，越來越長。

    那人就像個假人，任由那黑衣人在身上擺弄，不閃不避。那黑衣人自顧自的動作，似乎很是隨意，然而相識多年的有人也不會這般相處。

    那黑衣人手上不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穆云峰，唇畔笑意不減，一邊手上動作，一邊側過頭，緩緩湊近那人面頰，唇幾乎貼在那人的耳朵上。

    穆云峰瞳孔驟縮，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一幕，猛然咬緊牙關，眼中如要噴火，看到那黑衣人眼神如刀盯著他，唇畔笑意漸深。

    那黑衣人的唇在那人耳畔停了片刻，握著那人白發的手松開，雪白的銀絲便如云緞輕紗，從他掌心墜落，鋪在那人脊背上，漫過腰際，直垂至踵，如云如瀑。那黑衣人薄唇輕啟，聲音宛如呢喃：“你已護了他一輩子，還不夠嗎？還要護到什么時候？”

    穆云峰渾身一震，吃驚地瞪著他。

    “厲煬。”

    那黑衣人愉悅地笑了笑，轉開視線，掌心一番，化出一根玉簪親手與那人挽起長發，退開一步看著那人：“天蠶魔衣好歹也算是我魔界的寶貝，清兒怎么就把它扔了？”

    言罷墨色袍袖一揮，便見那人身上一陣熒光掠起。

    光華過后，雪發白衣，神仙之姿，重現于世。

    那人懷抱那小魔物，半轉過臉，神色淡漠：“在下身污行穢，并非少俠所想之人，所應之事必然踐諾，少俠大可放心，就此別過。”

    那張臉上再不見半點燒傷痕跡，又變做那雪玉一般，不過片刻功夫，那人便恢復了他在幽淵初見時，驚為天人的容姿衣著。

    穆云峰臉色蒼白，大張著眼看著他，嘴巴開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人說罷，手臂一震，抱著那小鬼向前走去，手中寶劍飛出，直直插在穆云峰面前，顫栗不已，發出龍吟之聲。

    那黑衣人對著他嗤笑一聲，隨著那人轉身離去。兩人腳下極快，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周圍霎時一片清明，驕陽高照，樹影婆娑，穆云峰眼睜睜地看著那三人遠去方向，幾番施力想要起身，忽的一手捂胸，口中一股血水劍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