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讓他走吧。
一年前。 管家心里其實是覺得奇怪的。 要知道溫明琛自從跟了小少爺以來,從來都是貼身相隨寸步不離,就連派他去拿個什么東西片刻不在,小少爺都會問,怎么忽然會突然讓他跟著大少去外地呢? 但他到底是不敢妄議,躬身將手上的信封遞到顧清身前。 “少爺,有您的信。” 顧清接過信封道了聲謝謝,便讓管家下去了。 從那天在書房外,不小心聽到父兄的談話之后,他心里就壓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父親,這幾年來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對方步步為營擺明是是想一點點蠶食我們,除了賀家那小子我想不出還有誰會非得置我們于死地不可!” 他父親遠沒有顧淇那般激動,只問: “人呢,找到了嗎?” 顧清站在門口有些猶豫,即使自小都被隔絕在家族事務之外,他其實也能從他哥哥身上常年不斷的傷口,經常好幾周了無音訊,隱約覺察到很多事情的異常的。 但那畢竟是他至親的家人,他們不愿意告訴自己的事情,顧清也不愿去探尋。 他正欲轉身離開,卻又聽顧淇泄氣道: “當初一把火燒得一干二凈,現在只憑額頭上的痣和腰側的胎記怎么可能找得到一個已經失蹤十幾年的人——” 額頭,和腰側……? 顧清腳步一頓,他潛意識里覺得這兩個地方似乎有什么關聯,但凝眉好幾秒也沒有想起是什么。 直到顧清走回自己房間,看到正在給他點睡前香薰的溫明琛,他聞聲回頭,朝顧清笑了一下: “您不是去找大少爺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浴室里似乎在給浴缸放水,隱約聽得見水聲,顧清看著面前高大俊朗神情溫和的男人,忽而回想起來,最初和他遇見的時候,他左額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淌落了血幾乎把額發浸透。 至于腰側……那里沒有什么胎記,倒是有一小片凸起的疤痕。 只是溫明琛身上駭人的疤痕實在太多,那一小片痕跡并不顯眼罷了。 顧清霎那間被自己的念頭驚得回不過神來,等到溫明琛輕喚了他第二遍,他才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進浴室里去了。 那是顧清第一次瞞著父親和哥哥去做一件事。 賀家的事情其實很好查。 可報紙上通篇都是林間別墅意外起火,三人不幸罹難的新聞,但其中與顧家千絲萬縷的聯系卻只字未提。 縱火行兇,偽裝成意外,再上下打點一番,洗清自己的嫌疑。 這就是他哥哥一直瞞著他做的事嗎? 顧清面色蒼白地順著案卷資料一行行往下看,在看到賀家長子不知所蹤的時候,眼睫一顫。 年齡,也對上了。 他過了許久,才撥通那邊的電話,輕聲但不容置疑道: “……我要證據。” 而現在,證據就在他手中了。 薄薄的一紙信封卻猶如萬鈞之重,顧清拆的時候連指尖都有點顫。 那是一張大家庭的合照,被父母擁在中間的小男孩并不起眼,但顧清卻莫名有一種熟悉感,更重要的是,那個小男孩的左額有一顆小痣。 像是早就被誰刻意清理過似的,關于賀成的照片大費周折也只有這么一張,還是從海外找到多年前賀父贈予友人惠存的。 他哥哥只知道賀成的一點外貌特征,找起人來自然像是大海撈針,可顧清卻是從和溫明琛相遇起開始追本溯源的。 讓他動了惻隱之心的滿身傷痕只是苦rou計而已,說什么留在自己身邊做個侍從報恩也是謊言罷了。 至于他為什么會知道溫明琛腰側的那塊疤痕,那是因為溫明琛被帶回來昏迷的那段時間,一直是顧清親手給他換的藥。 以往他哥哥即便受傷了也是千瞞萬瞞著,顧清連血rou模糊的傷口都沒怎么見過,哪里會這些事情。 溫明琛沒知覺時還好,醒來見時顧清親自給他脫衣換藥包扎簡直呆住了,但下一秒,就被小少爺沒輕沒重的手弄疼了。 “嘶——” “我弄疼你了?” 顧清很有幾分緊張無措,抿了抿唇,起身道: “我還是去叫人來吧……” 但隨即就被溫明琛抓住了手腕。 “不,不用,您繼續吧。” 他見顧清垂眼盯著自己,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失禮極了,訥訥地放開顧清的手腕,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沒有很疼……我只是,不太習慣。” 末了,還對顧清輕柔地笑了一下: “等您多幫我換幾次藥,我可能就習慣了。” 那個溫柔清朗的笑容,顧清一直記得,可如今回想起來,那很可能只是溫明琛不想更多的人知道他身上的秘辛罷了。 原來他接近自己,留在自己身邊,甚至對自己笑,都只是為了蟄伏報仇而已—— 深冬的季節,窗外灰蒙蒙的云層壓得極低,仿佛是要下雪了。 屋里的壁爐燒得噼啪作響,顧清拿著那張照片默然站在那良久,最終還是走到壁爐前傾下身,點燃了照片的一角。 火苗卷滾,將照片逐漸燒成灰燼,直到快要燃到指尖,顧清才怔怔地松開了手,看著照片最后的一點邊角落在了火堆里消失不見。 管家敲開門就看到平日里一向有禮的小少爺站在窗邊一動也不動,輪廓精致的側臉再也沒有了一貫的溫和笑意,反倒像是覆了一層冰雪似的沉寂。 他站在那候了許久,才聽到小少爺輕聲開口道: “等溫明琛回來了,你找個由頭……” 聲音漸小,管家下意識地往前傾身側耳才聽清楚那猶如嘆息般的聲音: “……讓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