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墜落
世界上的高級宴會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的人們衣著華麗,優(yōu)雅得體,眼中的笑意透出幾分真誠,又巧妙地用弧度完美的社交假笑昭示著自己并非只有“真誠”。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和諧而矜貴的氣氛流動于宴會的主人和受邀者之間,將一切算計與利益都偷偷塞進華袍下的陰影里。 當然,宴會里的透明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樣。一切暗流涌動的你來我往都與宋黎無關。 按理來說,傅家應該邀請傅翌明在軍部的同事,但同部門的那些人里宋黎只看見了關系最近的譚迅,同樣是貴族的費爾南等人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宋黎越發(fā)覺得這場宴會危機重重,除了自己背后的特勤署,不知道背地里還有多少勢力。 譚迅的目光只和宋黎對上一瞬,便迅速冷漠地移開了。宋黎便也配合地裝作和他不熟的樣子,繼續(xù)自顧自地杵在自助餐臺前,垂眸欣賞著傅家請來的頂尖樂團的演奏。 還有104秒。 “你也喜歡這首曲子嗎?” 背后傳來一個……應該聽過一次的聲音。 宋黎回過頭去,鄭思清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宋黎如實回答,“我很喜歡第一樂章的第二主題……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鄭思清點點頭,“完全同意。只不過,穿黑色針織衫的那個二提,她的琴不太行。” 被鄭思清指出來的那個二提就是特警的人!宋黎的瞬間繃緊,果然他不是來閑聊的。 “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我大哥也是陛下的近侍,以后我們這些靠著陛下吃飯的人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鄭思清察覺到了宋黎的緊張,對著他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們的人很有意思,都這種時候了,還在想著別糟蹋一把好琴。” 宋黎不知道鄭思清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他自己又是什么立場,便只能謹慎地一言不發(fā)。 鄭思清仔細地端詳著宋黎,突然間下了結論,“你還挺可愛的。” “……?”宋黎一頭霧水,有些懵,“我只說了一句話。” “算了,你自己感覺不到。”鄭思清露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神情,感慨道,“陛下應該怎么也沒想到,他好不容易看上的……我靠怎么這么近!!” 室外花園傳來“嘭”地一聲巨響,文森特那邊行動了! 選定的第一個爆破地點離會宴廳很近,院子一側的玻璃瞬間就被震碎,整個地面都在顫動著,桌子上的香檳塔摔了一地,連頭頂巨大的水晶吊燈都在危險地左右擺動。 鄭思清條件反射地想要護住身旁的人,又突然想起宋黎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為了這次爆破,立即尷尬地在半空中擺擺手,“老職業(yè)病了,你就當沒看見……你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其實鄭思清這人也挺可愛的,和曾經(jīng)只會出現(xiàn)在想象和嫉妒中的天之驕子完全不一樣。宋黎看著他很不自在地收回去的手,突然有些想笑,回答道,“那……我走了,你也注意安全。” 好幾百年的古董大吊燈在頭頂像鐘擺一樣吱吱呀呀地晃動著,靠近室外那側的玻璃碎了一地,站在窗邊的人都遭了殃。傅振海原本還在安撫大家稍安勿躁,結果話音才剛落,室外就傳來第二聲巨響。 如果說剛才只是略有些sao動,現(xiàn)在的會宴廳則是徹底慌亂起來。偽裝成小提琴手的特警趁亂向目標方向跑去,宋黎連忙不著痕跡地跟上。 離開會宴廳之前,宋黎還是忍不住去看了傅翌明一眼。這幾天的傅翌明相當反常地沒有一絲動靜,宋黎也在收到邀請函后忙得腳不沾地,說起來,兩個人上一次說話還是幾天前去他家zuoai的時候。 傅翌明被傅家的安保人員團團圍住,傅振海像個瘟神一樣冷著臉站在他旁邊,吩咐手底下的人盡快引導疏散。 傅振海肯辦這場對傅家相當不利的宴會,還給自己這個正在辦傅晟案子的警察發(fā)了邀請函,顯然不是受了傅翌明的脅迫、就是得到了足夠豐厚的利益。可凡事都有代價,在這件事里傅翌明究竟付出了什么? 等這次行動過去,一定要去好好問問他。 植入在皮膚下的通訊器在爆炸后準時啟動,埃德蒙頓的聲音通過骨傳導設備出現(xiàn)在宋黎和一起行動的特警耳中,“按照原計劃行動。” 二人早都將路線記得混瓜爛熟,“明白。” 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上的攝像頭被清理得干干凈凈,也沒有遇到任何安保警衛(wèi)。二人連槍都沒掏就到了傅麒書房的門口,順利得幾近可怕。 文森特的人只能用武力從外部突擊,斷然做不到這種程度……只能是傅翌明! 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他把自己調回二隊,被撤職,成了皇帝的近侍,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捏住了傅振海,現(xiàn)在又在幫著特勤一起對付傅家。每一件都是稍有不慎便傷及筋骨的大事,宋黎只是想一想就覺得心驚rou跳,心想回去后勢必要好好問問他不可。 偽裝成小提琴手的特警云杉不安地吐出一口氣,小聲道,“怎么會這么順利?我反而有些慌。” 云杉的任務地點和宋黎并不順路,二人一起行動只是為了保護沒什么經(jīng)驗的宋黎。云杉利落地替宋黎撬開傅麒書房的門,有些擔憂地道,“我走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宋黎點頭,“傅麒的書房最容易撤離,我不會有事的。” 按照計劃,傅宣、傅麒、傅振強和中村威廉這四個人會被拖住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宋黎一秒都不敢耽擱,用透視儀仔細地掃描整間屋子,將一切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探了個遍。 果然,什么藏著的東西都沒有。 地板、家具和墻體里沒有夾層,沒有密道和暗室,沒有保險箱,書房里的抽屜甚至都沒有上鎖。傅麒的書房干凈得可怕,宋黎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傅晟沒有在書房里放重要資料的習慣,東西都在其他的房間里,甚至不放在看似最安全的本家。 二是這次行動早都被傅家的人發(fā)現(xiàn),證據(jù)都被轉移走了。 也許傅振海只是表面答應傅翌明,背地里早都通知傅家其他人他們轉移證據(jù)……不,不對,皇帝對毒品的態(tài)度相當堅決,就算是傅家這種級別的貴族,如果有直系族人參與販毒也難逃其咎。陛下本來就在打壓貴族,傅振海要是知道家里有人參與販毒,不可能坐視不管。 傅振海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和弟弟參與販毒這件事,否則哪怕傅翌明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絕對不可能辦這場宴會。 傅家家大業(yè)大,傅振海的大多數(shù)的精力又都被傅晟牽扯走,在他眼皮子底下販毒對于他那兩個聰明絕頂?shù)膬鹤佣圆⒎请y事。更有可能的是,傅晟被設計殺人這件事本身,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走傅振海的大多數(shù)精力。 所以,如果不存在事前轉移的情況,傅麒會把東西藏在什么地方? 沒有暗室,宋黎便只能從傅麒的書、文件柜和抽屜入手,在十多分鐘的時間里盡可能多地翻看,看看能不能從他日常的文件里找到其他的線索。 傅麒的文件相當多、也相當雜,亂七八糟的,都是一些和案子無關的東西。 耳機里傳來云杉的聲音,“我這邊什么都沒有。他所有的和紙有關的東西我都翻開看過了,只找到幾張房產(chǎn)證,但是那些房子我們早都查到過。照片已經(jīng)傳回總隊了。” “明白,準備撤退。宋黎呢?” 宋黎翻了好半天,終于在傅麒亂七八糟的文件里翻出了一個檔案袋,里面有一堆明顯是私家偵探偷拍的、傅晟和戴文甄一起相處的照片。 看樣子……他們兩個倒像是情侶。 “我只找到傅麒暗地里調查傅晟和戴文甄時偷拍到的一些照片,其他什么都沒有。” “傳過來。你也立即撤退,這里畢竟是傅家的主場,文森特撐不了太久。” “是。”宋黎將那張照片用空間打印的方式傳回到二隊。 傅家直系子女就不少,私生子更是眾多,傅麒在背后調查過傅晟并不能證明什么。忙活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宋黎有些煩躁,將書房里的一切都恢復原狀,立即按照撤退路線去前廳與云杉回合。 撤退的路線相比來時隱蔽得多。 百年前的皇帝別院依山而建,大多數(shù)的房間都有面向山谷的露臺,主體建筑之間的長廊也試圖保留最天然的景色,幾乎每一條長廊都會有一側面對著山景。宋黎放輕腳步,貼著角落快速向前廳跑去,快要到會宴廳的時候卻遇見了同樣向他疾行而來的傅翌明。 宋黎瞬間就放松下來,長舒一口氣,上前握住傅翌明的手,“你怎么來了!” 傅翌明用目光上上下下將人檢查了一遍,“怎么樣?” “托你的福,從頭到尾一個人都沒遇到,什么事都沒有。”宋黎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繼續(xù)說道,“可惜我們翻了這么多房間,只搜到了一些無關痛癢的邊角料。” “什么都沒找到?”傅翌明皺眉,“正常來說,他們要是想藏東西,傅家本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也想不通。不過,你就這么自己出來了,傅振海他們沒人拖住你嗎?前廳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來找你。”傅翌明摸摸宋黎的頭,柔聲道,“只要我在你身邊,你就是安全的。” 宋黎幾乎瞬間就聽出了不對,連忙問他,“你不是說會有人在暗中保護我……是不是他們出了問題?你的人呢?” “現(xiàn)在形勢很亂,我父親的人、傅宣他們的人、你們二隊和緝毒科的人,還有這么多被邀請來看熱鬧的,添把火的,大家各有各的目的。我的人失聯(lián)了,不過也正常,這里怎么說也是傅家的地盤。” “我們還是先出去吧。”宋黎嘆了一口氣,“你不會有事就好。” “嗯,所以我過來接你。” 宋黎摟過傅翌明,在他唇上用力地親了一下,“今天的這些事,謝謝。” 傅翌明的目光溫柔得仿佛可以溢出水來,“先離開這里,等回去再好好‘謝’我。” “好啊,正好我也想問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許騙我。” 傅翌明只要帶著宋黎穿過這條掛滿了畫像的山間長廊,向前繞過室內音樂廳,就可以進入修建城堡時留下的密道,穿過密道到達匯合點。 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宋黎突然有了種好笑的聯(lián)想,忍不住說,“怎么像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并排走在路上,手拉著手回家。” “你能不能有點緊張感。”傅翌明無奈,“文森特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不要命的私兵,傅家的安保也不是吃素的,好些人都受傷了,只是沒出人命。” “我這可是第一次正經(jīng)八百出外勤,我怎么不緊張……其實我剛才翻傅麒東西的時候手心里全是汗,出來之后脫手套都費勁。但現(xiàn)在,”宋黎歪頭看向傅翌明,“不是有你在嘛。” “我又不是神仙。” “你怎么不是……” 宋黎的表情倏地變得扭曲—— 這條長廊是半懸在空中的山間通道,另一側就是在夜間黑漆漆的山林。宋黎正好站在可以看見山谷的那一側,一抬眼就看見一枚微型火箭彈正氣勢洶洶地迎面而來。 “跑!!!” 本能先一步做出動作,宋黎用力拽過還不知道發(fā)生什么的傅翌明向前跑去。幾乎就在同時,微型火箭彈“嘭”地一聲將長廊炸出了一個大窟窿,巨大的沖擊力和碎渣直接把宋黎和傅翌明都重重掀翻到了地上! 二人都離得太近,宋黎的腦袋被震得嗡地一聲,緩了幾秒鐘才勉強睜開眼睛。 出血了。 不對,這個位置……不是自己的血——! 宋黎連忙去看壓在自己身上的傅翌明。 他的背后全是玻璃和石料的碎渣,雙眼緊閉,血從后腦一路流到了地上,整個人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爆炸的那一瞬間,傅翌明在身后將自己護在了懷里。 宋黎忍著暈眩和惡心站起來,再將傅翌明扶到肩膀上。這里不能久留,必須立即走! 傅翌明已經(jīng)是皇帝的近侍,到底是誰,居然囂張到敢在傅家對他下手?! “都有誰在!”宋黎艱難地扶著傅翌明向音樂廳的方向走去,打開隊內通訊求助道,“我在通往音樂廳的長廊上被靶向火箭炮襲擊,和我一起的傅翌明暈過去了,誰能來接應一下!” “我是云杉,你堅持一分鐘,我很快就到。” “好,我等……” 還沒來得及回答完,宋黎就被出現(xiàn)在長廊盡頭的兩個黑衣人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一對二本身就沒有勝算,偏偏失去意識的傅翌明是他們的目標。宋黎只能向后退,盡量沒有口型地道,“我撐不到一分鐘,快點!” 只是退后了一小步,那兩個人便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過來。 自己和傅翌明就是個巨大的活靶子,這兩個人卻沒有掏槍直接掃射,顯然更想留個活口。宋黎不著痕跡地掏出袖刀,將出發(fā)前埃德蒙頓埋在胳膊里的小型爆破設備血淋淋地取出,倏地用盡全力扔了過去。 這種埋在皮膚里的小型爆破彈更適合近身偷襲,遠距離投擲出去的效果會大大減弱。但這樣的威力也足夠了,宋黎在爆破瞬間的混亂里連開數(shù)槍,很幸運,全都打中了。 宋黎卻完全開心不起來。不知道對方還能派來多少個這樣的人,而自己的皮膚里只埋了一粒爆破彈。 傅翌明輕輕地“唔”了一聲,“宋……咳……” “你醒了?”宋黎找了個大些的石塊當作掩體,藏在后面,“頭怎么樣?” 傅翌明痛苦地按著太陽xue,“對不起……”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對不起!云杉很快就會來,我們不會有事的。” “快走,”傅翌明艱難地道,“走。” “你現(xiàn)在行動不便,我們直接過去太危……” “走!”傅翌明大口地喘著氣,費力地道,“應該還有第二枚……” 宋黎一怔,這才想起傅翌明的人全部失聯(lián),這里的監(jiān)控一定已經(jīng)被傅家的人奪回去了! 傅翌明勉強可以自己用些力,兩個人一起前進的速度快了許多。可依舊太慢了。平常只是幾步路的距離,現(xiàn)在卻變得比天塹還要遙遠,二人還沒走多久,第二枚火箭彈的亮光就映到了宋黎絕望的臉龐上。 這一次…… 宋黎用盡全力,將傅翌明的身體狠狠向長廊的盡頭推去。 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間。 又是嘭地一聲,等傅翌明從快要將大腦絞碎的痛苦中恢復神智,眼前的人卻變成了和宋黎一起執(zhí)行任務的幾個特警。 宋黎呢……?! 傅翌明頓時意識到了什么,赤紅的目光刮過每一個人的臉,每一處破敗的角落,像是瘋了一樣尋找著宋黎的身影。 其中一個女人不忍地對他說,“宋黎……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