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忍不住追到了衛生間，他撐著盥洗臺，像是累極了般，隨手掬了把水洗臉，又用衣服擦了兩下，那水沾著他的眉毛順著鼻梁掉落，跌碎在胸前的衣服上。

    這會兒了，她還是沒忍住想，謝旻真適合在床上被欺負哭。

    “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謝旻抬眼從鏡子里看見她，刻薄道，“思春找男人去。”

    “嘖，你嘴里能說兩句好話嗎？我有事兒和你說，”蘇頤瀾打量著他的面容，“你這還不是苦大仇深的？”

    眼見她沒有說事情的意思，謝旻懶得再爭執，“……老頭子要那個小崽子，如果我要離開的話，T的名號會交給他。”

    “你和他談了你要離開的事情？”沒等謝旻回答，她又說，“我要和你說的事也是這個，……那小崽子纏著我給他教了點兒東西，他的成績比你當年還要好，而且年齡更小……”

    “謝旻，做好準備，他不會輕易放棄的，不是將你拖垮死在這里，就是想辦法將那小崽子掌握到手里。”

    “他給我兩個選擇，”謝旻很輕的笑了，像是諷刺，“……他以為我會選哪個？將嚴昱送到這里嗎？”

    “這輩子都不可能，除非我真是累死了。”沒等蘇頤瀾回話，他輕嘆道，“我現在想不清楚我帶他回來到底是對還是錯……”

    “謝旻，要是錯你早把他送走了，你其實沒有后悔，還想著要好好護著他，……我其實沒想明白，你一個貓狗不親的人怎么就把他帶回來了？”

    謝旻深吸口氣，想了很久說道，“我活得膩了，想死了，我懷著必死的心態把他帶回來，就沒想過要怎么培養他長成什么樣子，”

    “因為他長大了總要報仇，一刀殺了我，或是怎么樣，但現在我不那樣想了，他值得我用這身行頭護著。”

    “你想清楚了就好，盡早做決定吧，拖到最后你和老頭之間絕不會善了。”

    “我沒想過要善了。”謝旻抹了臉上的水珠，“他現在還靠著我，真要動我護著的人，還得先掂量下自己的斤稱，……還沒那么快出事。”

    “等真出事就晚了，”蘇頤瀾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以我為數不多的經驗，這小崽子長大了絕不會是個好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很可能是個危險人物，你自己……”

    “跟著我長大的能是什么好人？我也不希望他是個好人，最好和我似的，是個自私到極致的瘋子。”

    謝旻與她錯肩而過，“我知道你的思慮，天塌下來了還有個兒高的頂著，這算什么事兒，沒那么著急。”

    簡直是一模一樣的能把人給氣死了。

    蘇頤瀾沒在回答，當然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幾年后的這會兒他又會是誰的胯下之臣。

    謝旻出去那會兒，嚴昱還在那里研究射擊姿勢，怎么能迅速正中靶心。

    他的天賦確實奇高，謝旻瞧著他打下的彈孔，發現就沒有超出三環以外的。

    他走過去拍人的肩膀，還將他微微驚了一跳，太過沉迷，連有人接近都沒發現。

    謝旻靠著鐵欄，“……好玩嗎？這種時候是非常危險的，一個合格的狙擊槍手必須要在有潛在危險中，迅速反應過來，即便只是個誤會……”

    嚴昱聽懂了，但不聽話，又看向了靶子，“我永遠不會拿槍指著你。”

    “……這是指不指的事情嗎？我教你呢，扯什么閑篇兒。”

    “嗯，”嚴昱應聲，“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會。”

    論犟，謝旻說不過嚴昱，便懶得再答，干脆換了個問題，“喜歡槍嗎？”

    嚴昱沉默了一會兒，“不是喜歡，但是……我覺得我應該拿著槍。”

    謝旻微微挑眉，沒說好不好，一手握住狙擊槍前端的槍管，另只手抓著嚴昱的肩膀。

    他的呼吸離得近了，甚至帶起胸腔里的些微震動，“想學就好好看著，我教你。”

    嚴昱點了頭，目光重新回到了眼前的靶子上，謝旻虛虛地點了兩下他的肩膀，“握好了別晃，雙腿自然分開，手掌這里……要和手指要形成合力，收緊了，瞄準你的目標，清楚嗎？”

    謝旻緊緊抓著他的肩膀，微彎著腰，跟著他瞄準了目標，輕聲說，“開槍。”

    那瞬間嚴昱幾乎以為射中的不是靶心，而是他的心跳，像是要窒息了似的。

    砰一聲，第九環。

    謝旻拍拍他的肩膀，“緊張嗎？心跳的這么快，別緊張，想學我還教你。”

    嚴昱一概沒回答，只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很累？”

    他沒明說覺得什么累，可以有三種解答，一，是教他槍法覺得很累；二，是無論什么都讓他覺得心累；三，是問他當年訓練的時候累不累。

    可謝旻偏偏聽懂了，還遲疑了一會兒。

    蘇頤瀾雖然沒理解到這層意思，但覺得這小崽子慣會戳謝旻心里柔軟的位置戳，便開玩笑道，“聽jiejie的話，再這么下去，你遲早要栽給這小崽子了。”

    謝旻輕嘖一聲，不以為意，“胡說八道什么呢，我像是那種人嗎？”

    蘇頤瀾聳聳肩，“你是不像，但你就是那種人啊。”她笑著說完，又看嚴昱，“小孩兒，當心他把你拐走咯～”

    沒待兩人有所反應，她便踩著高跟鞋走遠了，“走了啊，睡美容覺去了，”

    謝旻一手將狙擊槍放回了架子上，“回家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謝旻已經走出別墅的門，忍不住想起當年的一些事情，身邊的熟面孔已經逐漸被替換了，唯有蘇頤瀾是留在他身邊兒最后的一個朋友。

    他們有的死在任務里，有的死在刑具下，有的被活埋坑洞，有的在島上成了枯骨……謝旻累不累？當然累，甚至一度累到覺得還不如死了。

    可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都已經走過來了，死了又能怎么辦呢？任由禿鷲啄食他的尸體而無能為力嗎？至少不能在島上死，死更要死得體面。

    所以他甚至為自己想好了墓志銘，早早的安排在了公墓里，偶爾到那里看看，便覺得心里會平靜。

    他知道很累，但不想告訴嚴昱。

    “累死了，”他笑著說，“但是……至少走到現在還是值得的。”

    “阿旻，”他學著蘇頤瀾那樣喊謝旻，“我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謝旻沒在意稱呼問題，只是不知所謂的笑了笑，“我這樣的人不好。”

    “我覺得你好。”

    “……”

    還沒辯論完，謝旻便收到了吳峰交給他的任務，又是買兇殺人，什么時候排行榜第一的殺手都要輪到做這種雜事了？

    他還是笑，老頭是期盼他培養多年的人見著血還會熱血沸騰，從而激起骨血里的瘋狂嗎？

    他看了看那條消息“宏偉路At酒吧十點獨自回家的女人”，隨手關掉了手機，沒打算讓嚴昱知道。

    但嚴昱實在是個心思通透的崽子，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要接任務了，雖然他們還相處沒幾天，但他發覺謝旻的表情很好猜，毫無殺手模樣。

    謝旻倒沒有想那么多，沒想到這小崽子連睡著都是蒙他的，他只想盡快解決完任務回家睡覺，才懶得思考其余瑣事。

    他見嚴昱睡了，便輕悄悄地換了衣服，從陽臺躍下，消失在了夜色里。

    這回……他準備用一刀斃命。

    嚴昱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隨后靜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