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惡(1v2,師徒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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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賀疏入魔十九年,林源收到他來信。 “我已成世上第一惡人,你可來取我性命,揚名立萬了。” 1. 林源十六歲,賀疏請摘星閣主為他批命。閣主隔一層紗障同林源對坐,他久坐無語,長嘆一聲。 “我見煞星轉(zhuǎn)世……必成禍害。賀門主,若天下為先,還請大義滅親。” 賀疏就站在林源三步遠處,他起殺心,林源逃不出他手。但他拍案震怒,呵斥摘星閣主一派胡言,三人不歡而散。不過月余,摘星閣主抱病而終,閣主身死,閣中子弟皆化鶴而去,世上再無觀星測命之地。 外邊天翻地覆,都不打擾林源。就是批命當(dāng)日,他也仍和賀疏睡去同一張床。不過被人指著鼻子叫禍害,林源心中也不快活,他不委屈自己,報復(fù)都加諸賀疏之身。他跨坐在賀疏腰身上解衣帶的時候,就蒙了賀疏的眼睛,還要綁住他手,此一雙是握劍之手,賀疏一劍,開山劈海,這時候卻只能夠十指交纏,攥緊床頭綁下的粗繩。林源有折磨人的天賦,折磨人時,他總做戲,此刻興致大起,手指分開賀疏唇齒,探進去尋他的舌頭,賀疏順從,輕易叫他捏住。他湊近賀疏耳邊訴苦:“師尊呀,您都聽見了么?徒兒今日被人說是煞星,禍害,還是觀星大家摘星閣,徒兒可真是……真是委屈至極。”賀疏被他戲玩唇舌,發(fā)不出聲,也搖不動頭,只能輕聲喘息,林源卻當(dāng)作自己被怠慢,又責(zé)怪他起來:“師尊不說話呢?唉,這沉默可真?zhèn)絻旱男模絻捍龓熥穑髅髑樯钋檎妗彼槌鍪郑粗R疏自己的唾液滑過他喉結(jié),告訴他:“不說話,就一直不說話吧,好話不說,卻只會浪叫,太不應(yīng)該也不是?” 賀疏剛想辯解,又被他一句話說啞。賀疏不信,林源知道賀疏不信,他睡了賀疏兩年,亂論背德的苦事,賀疏卻捧出自己真心,情深情真,他身心都被愛意焚盡,沒有殺林源的道理。但林源不想在床上麻煩,索性要他閉嘴,給自己清凈。 林源濕滑的指尖從賀疏喉結(jié)一路向下摸去他腰腹,到性器時,一把輕摸就叫賀疏渾身發(fā)顫。這種舉動最溫和,林源最少有,因為少有,就叫賀疏最受不住。他側(cè)過頭,抓緊了腕上麻繩,下唇也咬緊,終于喘息著忍住聲響。 林源看得高興了,就想看賀疏更難受。他將賀疏性器摸得立起就不繼續(xù),一只手伸去了賀疏大腿內(nèi)側(cè)。賀疏領(lǐng)會他意思,雙腿兩邊分開,林源得了方便,一邊掐著他腿根嫩rou,一邊抵在他xue口磨蹭。賀疏雙手被縛,目不能視,知覺敏感,格外情動。林源見他反應(yīng),故意地,訝異地笑話他:“師尊,你下邊好不老實,徒兒還什么也沒做,怎么就咬著徒兒往里吸呢?” 一句話,賀疏就被他說得耳根燒紅,林源撐上賀疏胸膛,捏住他下巴要他松口,指腹摩挲過他唇上牙印,吩咐他:“徒兒改主意了,還是說話吧,說話好玩得多。” 賀疏知曉他又想到新主意,林源卻不等賀疏反應(yīng),一下沖進他體內(nèi)。賀疏猝不及防,痛得腰身反弓,林源垂眼看他送到自己嘴邊的肩頸,像只磨牙的幼狼一樣,埋首在賀疏脖頸上狠咬下去。他犬齒比常人來得尖利,一下就嘗到血味,刺激他下身沖撞更快。兩重痛感折磨得賀疏冷汗滑落,自己腰臀卻抬起,幫林源往更深處撞去。林源抬了頭,將賀疏眼上布條撩開,四目相對時低聲問他:“師尊不若先同徒兒說一說,準備何時天下為先,大義滅親呀?” 林源隨意撩撥,賀疏就已經(jīng)神志迷蒙,視線也不知散落去哪,聽見“大義滅親”四個字,終于眨了下眼,蹙起眉頭回望過來。林源動作不止,他一句話也說不完整,聲音啞了,語調(diào)卻柔和,斷續(xù)地告訴林源:“源……兒,心地良善,蟲蟻都,唔!不曾殺過……何來,禍害之說……” 林源真心地覺得好笑:“師尊自欺欺人別有一套,我不殺蟲蟻,人可殺過不少,這就掠過不談了?”他又突然地憤怒,在賀疏胸膛上掐出紅印,看他低啞痛呼,陰狠地質(zhì)問他:“還是說師尊覺得養(yǎng)出一個惡人徒弟太落面子,壞的也要認成好的?禍害而已,禍害又如何!我就是這世上災(zāi)星,要人人見我聞風(fēng)喪膽!賀門主,清風(fēng)高節(jié)的賀門主,你已自顧不暇,還有這多詭辯?” 他意恨不平,不想再聽賀疏為他開解,捂住賀疏的嘴,性器在賀疏柔軟xue道里挺刺得厲害。賀疏閉目承受,一雙腿纏上林源腰背,隨他沖撞頻率搖動起來,這場情事中再無言語,不多時林源熱液灌進賀疏xue內(nèi),激得賀疏難堪地戰(zhàn)栗,同林源一起盡數(shù)交代了出來。泄身以后,林源憊乏非常,也不抽身出來,只靠在賀疏身上歇憩。賀疏輕易掙斷了腕上捆繩,輕拍林源肩背安撫他。賀疏認真起來,精鋼鐵索也縛他不住,在林源身下時卻不加掙扎,手腕上分明被粗麻擦出血跡淤痕。他知曉林源情緒不定,不顧自身狼狽,將林源在懷中抱緊,自己抬眼望著屋上橫梁。屋內(nèi)一支高燭臺,照得橫梁交錯間光影重重,一如人世人情,交相侵擾。賀疏斟酌了措辭,撫著林源長發(fā),輕聲說與他聽:“源兒心善心惡,都是我喜歡模樣。我只憂慮,摘星閣言出必靈,源兒若成天下之?dāng)常鸵獡?dān)驚受怕,處處為難。” 說起這種光景,已經(jīng)讓賀疏難過,他幾乎哽咽,手指在林源肩上收緊。林源從他肩上抬起頭來與他對視,雙目赤紅,也像哭過一場。他問賀疏:“可我本性如此,我心底躁郁!師尊,您教教徒兒,徒兒該如何是好?難道要我行善助人,做個偽君子?若真是如此,師尊還是趁早殺我,師尊劍術(shù)高明,一劍封喉,給我一個痛快。” 賀疏望著林源的苦痛之情,不禁抬手撫平他眉頭。他由眉骨摸至林源側(cè)頸,最后竟然彎唇笑起。賀疏少笑,更少深情一笑,林源也不禁愣住一瞬,換作別人,恐怕就愿意同他白頭偕老。他勾著林源翻身一轉(zhuǎn),將林源護在身下,低頭去舔吻林源。他們情事多發(fā),卻少親吻,賀疏吻得不得章法,林源也不回應(yīng),等他說話。最終賀疏吻去林源耳廓,在他耳邊說:“源兒若想隨性而活,那便隨性而活。源兒殺一人,我便殺百人,到時世人就只知賀某之惡,不知林源之惡了。” 他在林源腰上坐起,牽動體內(nèi)林源性器復(fù)又抬頭。等賀疏自己抬腰動作時,他又艱難發(fā)聲:“等我成世上第一惡人,源兒便過來,取我性命,揚名立萬……一世快活……” 林源聽到此處,終于笑了,笑起來時,他更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賀疏見他將自己垂落的長發(fā)纏上手指,情不自禁去吻他指尖。賀疏低下頭時,眉峰遮住眼神,林源辨不清他神情,但他伺候自己舒服,神情也就不太重要,想來不過是癡情之色,兩年長長久久,林源已經(jīng)看得厭倦,卻不想賀疏聲音壓得極低,細聲懇求他:“源兒想要的,我都樂意……所以,往后……哈,可不必再,有所欺瞞……” 林源要賀疏殺他,全是睜眼說的瞎話,他到底是個活人,瞎說話時脈搏異動,賀疏探得明明白白。一點伎倆被拆穿,林源笑意卻還掛得輕輕松松,他同賀疏寫進話本,那就是一個癡情人,一個負心郎,真心假意,一往情深,一折艷俗好戲。林源是個好戲生,這戲本是他拿手好作,賀疏的心都被他剖出來,收藏起,他游刃有余,有恃無恐。 2. 身任門主時,賀疏是正道魁首,為惡作歹,又走到另一個極端,一樣是江湖里上等談資,說書的仍然偏愛他,編排賀疏一點故事,再不濟也能坐滿一層桌椅,聽客們一樣的喝茶嗑瓜子,叫人恍惚間幾乎不覺有什么變化。然而他到底不如往日光景了,不分好壞,賀疏欠下的人命債太多,旁的惡人也不敢和他走近,十九年,林源還是他唯一親傳弟子。 有這層關(guān)系,林源常聽見賀疏名字,念出來的人都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劍捅他個對穿。世上沒了賀疏的容身之地,他也很有藏蹤匿跡的本事,前一日殺河?xùn)|的人,后一日放河西的火,沒人摸透他的定所,他就活在一樁接一樁血案里。 林源最后一次聽說他,是他一把火燒了河西追風(fēng)莊,上下整一百條人命。為的什么呢,可能是覬覦莊主秘籍,夫人美貌,莊內(nèi)秘寶,也可能路過山莊時日頭太毒,追風(fēng)莊門前少了一排遮陰的樹。 只有林源想,賀疏果然去了這倒霉山莊。他前幾日去莊里做客,莊主看輕他是個后輩,他這幾年心性溫和,好聲好氣回了三句話才讓莊主人頭落地,只殺了莊主一個,前腳出門,后腳大火就燒盡一百人命。聽見消息的時候,林源想,賀疏別的不說,倒確實言出必行,被他壓在床上cao得渾身發(fā)軟了,還能記得自己承諾。 這一把火之后,流傳的風(fēng)聲有些不太一樣。沒再傳出下一件賀疏干的好事,反而有人說瞧見賀疏上了高山頂。高山叫高山,是座入云高峰,高山頂有摘星閣殘址,危樓百尺,手可摘星。正是在賀疏上高山的時候,林源收到他的信。 起止都是摘星閣,賀疏找到了一個挺好的赴死之地。別的武林人士雖然不知其中因緣,但傳言的人數(shù)眾多,言之鑿鑿,逼著他們相信。 蒼天開眼,賀疏終于讓人逮住了破綻,許多人說話間將他殺過八百回,有了這個破綻,終于能刺他個對穿。 江湖豪杰們都趕去高山近處,他們齊聚一堂,商討對策兩天兩夜,得有人去殺賀疏。 沒有人去殺賀疏。 林源是賀疏唯一弟子,兩天兩夜,他在自己房中避嫌。等到了時候,他在房中把那封信燒成了灰,推門去了議事堂。 林源去殺賀疏。 又到了林源做戲的時候,他站在一圈豪杰正中,面色很沉,他朗聲說:“賀賊是我授業(yè)之師,我自覺有愧天下。還請各位容我一點時機,讓我同他有個斷絕。” 賀疏叛道之后,雖有人顧忌他與賀疏的關(guān)系,但他謙和有禮,日子一樣很好過。他若取來賀疏性命,日子還會更好過。天道輪回,終于輪到林源做大義滅親的那一個。他不比賀疏,眉頭雖然一樣的皺,心底卻樂意之至。 可惜江湖中人識人不清,一直送他到了高山腳下。都是正道人士,有些實在于心不忍,還得由林源勸回去。 賀疏在山頂?shù)鹊氖撬撬€是一個人上山的好。賀疏死到臨頭,林源也不禁惻隱。他愿意一個人上山,聽賀疏將最后的情話,真心話,都同他交代完。 雖然也是在等死,但看見林源單身赴約的時候,賀疏情真意切地笑了一笑,招手示意林源靠近。林源走近的同時也在打量,賀疏功法大成,年歲不顯于色,不過身量瘦削一些,大概四海飄零,cao勞的確實更多。然而等林源站定了,反而是賀疏抬手替他整理衣襟。賀疏習(xí)慣cao勞,遇見林源之后,他就學(xué)會整理這些瑣事。他為人師,為人父,為人床笫之客,萬事照料到頭,命也賠進去。 衣褶都撫平,賀疏受仍搭在林源肩上。一些細枝末節(jié)確切地變化,林源長高一些,身量也寬闊,眉目上更添一種作偽的平和。這些變化都發(fā)生在賀疏錯過的時間里,他只能低聲感嘆:“我很久,很久不曾見你。” 高山頂高寒積雪,早春也白茫茫。雪中看人時,格外感嘆離別之苦,這個緣故,林源溫和地回答:“還是不要見我的好,見到我,你就該死了。” “殺我的人很多,江湖人才輩出,我只怕不能死在你手里。” 這荒誕的擔(dān)憂讓林源彎起唇角。他一笑起來,假裝的平和就被拋卻,到底變皮不變骨,還能想到一樣的陰冷詞句。他附和賀疏:“師尊很有成就,仇家能站滿高山。您現(xiàn)在是魔頭了,從前人們還尊您作劍仙,素劍穿云,大袖攬月……很早我就覺得這稱呼可笑,仙人灑脫啊,哪里有師尊這般下賤的,纏著自己徒弟yin樂呢?” 兩相接觸,林源輕易感知到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指僵住一瞬。他還以為賀疏要放手,沒想那手卻觸上他的臉。他愣怔一下,握住了賀疏手腕,向他抱怨:“師尊的手好冷。” 積雪冰寒,賀疏這手冰寒更甚積雪。他解釋:“兩年前我遇上驚寒一刀柳六。他傷我心肺,寒氣成疾。” 正派的刀劍,劍尊賀疏,刀奉柳六。可憐兩年前柳六行蹤不明,江湖正道徹底沒了除魔衛(wèi)道的底氣,原來他是同賀疏有了一番廝殺。這等大事林源也聽得漫不經(jīng)心,不知道賀疏意圖,揚著眉毛問他:“師尊是在向我訴苦嗎?” 賀疏反握住林源的手,引他撫上自己心口。林源對這舉動才有點興致,自然不會老實停下,手指穿過賀疏衣襟交錯處,穿過層層衣衫,直接摸上賀疏肌膚。賀疏并不阻攔,由他胡來,接著方才被打斷的說下去:“我寒氣入體,兩年日月,直到此日重逢,才知曉心頭熱血猶在……我無苦可訴,不過想說源兒所言不錯,我正是一個背禮□□,下賤貪歡之人。” 聽見這話,林源動作不禁停下,仔細地摸上賀疏心口。林源面前,賀疏沒有謊話,他確實遍體寒涼,只有林源手下,方寸之間,癡狂的情意煮沸他唯一熱血。林源沉默地感知了一會,真心難纏,即使林源也想不出什么好話。或許話不應(yīng)當(dāng)多說,多說多錯,多生枝節(jié)。于是林源不發(fā)一語,抽回手來,拔出了劍,說回正事上去。他將劍鞘扔在雪上,屈指一彈劍身,劍身錚鳴不止。錚鳴聲中,林源笑著望回賀疏,嘆息說:“師尊深情,徒兒感念至深,雖然已經(jīng)許諾要帶回師尊項上人頭,但一定一劍穿心,不讓師尊多有掙扎之苦。” 每說一字,劍尖都往前一分,說到話尾,已抵上賀疏胸膛。賀疏垂眼看著,想起來最后囑咐:“縱然身死,眾怒恐不能平。若有必要,可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亦或有一門叫人魂飛魄散的邪法……” “賀疏。”林源突然出聲,正兒八經(jīng)地喊了賀疏名姓,止住他再說一些更狠毒的手段。他劍身一震刺入皮rou半寸,賀疏淺色衣衫,血痕扎眼地染上他衣領(lǐng),林源看見那銹紅,心想原來他赫赫威名之下也是一個活人,也不過赤血白骨,此地殺他,他便真的死了。“賀疏啊……”林源再喚一聲,話卻不像說給他聽,自己低聲喃喃:“你是世上高峰,殺你是我畢生杰作。我一劍殺你,日后再殺旁人,都要覺得索然無味……我一劍殺你,再無人知我真性情了。” 他話音轉(zhuǎn)低,長劍停住不動,稍稍蹙起眉頭。賀疏見他眉宇弧度,伸手握住了劍鋒,也為他傷懷:“源兒這樣說,卻叫我舍不得死了。” “人人都在等我提你的頭回去,你說不死,便有不死的法子嗎?” 林源的喜怒沒有定數(shù),是他臨頭猶疑,也是他受激怒,一句話挑釁回去。賀疏習(xí)慣他的喜怒,認真回答他:“源兒若是想,那便是有的。也是一門邪法,叫做分魂。” 他后退幾步,一指為劍,平直地削斷山頂一株枯樹,將樹上枝丫都剔除干凈,留下一截與人齊高的主干,又伸手劃過劍鋒,手心劃出血口,傷口被他按上樹干,其中鮮血滲進樹紋,像這枯樹自己飲血。林源還沒問賀疏在做什么,就驀地感覺平地起風(fēng),吹得賀疏長袍獵獵,他手下枯樹在風(fēng)聲中突兀地扭曲變化,不過一陣風(fēng),竟然吹得那截死木硬生生糾纏出一個完整人形,等林源在大風(fēng)里勉強地定睛看時,赫然看見一跪一躺兩個賀疏。 跪著的那個才是賀疏其人,他用這邪術(shù)分出自己一半神魂,短短一炷香已經(jīng)心神大損,撐住地時手都發(fā)顫,止不住地劇烈喘息。這喘息聲是兩個賀疏間唯一區(qū)別,地上躺著的已然是一具生動的尸體。他回神從愕然呆住的林源手中取過長劍,一劍割斷地上那賀疏的脖頸,血淋淋一顆頭顱交在林源手上。林源拎著這顆頭顱,木制的,血rou觸感的,甚至還溫?zé)岬摹K唤@奇:“師尊通曉奇門邪術(shù)之廣,幾乎讓我覺得師尊早有入魔之心,不過拿我當(dāng)個借口罷了。” 賀疏知曉這些通連神魂的異術(shù),全因為林源命數(shù)兇險,小時候一場風(fēng)寒都要死去活來,賀疏為他遍翻典籍,甚至不少古書孤本,才讓他健全長成少年。然而林源天生難記得別人對他的好,這時候賀疏喘咳不止說不出話,他也只低頭看了眼賀疏的狼狽樣,就懷抱頭顱放棄了追究。得到這個驚喜,他語氣也好得多,溫聲細語地問賀疏:“有了這個交代,師尊可免于一死了。不知師尊往后有何打算呢?” 賀疏全副力氣撐在近旁樹上才勉強站直身形,這時候他也還是林源手到擒來的獵物,一個字不得林源歡心,恐怕仍舊要身死當(dāng)場。但他見林源語氣輕快起來,自己也高興幾分,低聲將處境如實說與林源:“分魂過后,七日力衰氣竭,左右下不得高山頂。源兒再想殺我,回頭一劍就是。活過七日,我便下山尋你,到你身邊,也聽你處置。” 賀疏在林源面前沒有謊話,他的頭顱已在林源手上,并不介意再死一次。聽他的安排,林源笑起來為難他:“師尊是已死之人,到我身邊,一輩子不見天日。” 賀疏長久地望著林源。他們的處境不同往昔,因這真情假意,兩人幾乎倒轉(zhuǎn)一番模樣,分明站在一棵樹下,苦果卻都落在賀疏之身。他苦痛地愛著林源,一路走到懸崖邊上,為情所困,為情所害,可他情真意切,仍然愛林源。他看著林源時,一眼望過去,三十余年了。他看著林源,還是說:“七日之后,我若活著,便去你身邊。” 情真意切,情真意切。林源貌似苦惱地嘆了一氣,還是微笑,不知是否受打動。然而這一天要過去了,晚霞流過,飛鳥也流過。林源最終攜著賀疏人頭下山去,武林上揭過新一章。一個名字故去,另一個名字受尊崇,然而無人上山探究真風(fēng)景,江湖事紀下的情愫也就受埋沒。連名姓也傾覆之后,賀疏還是到林源身邊。他仍然是愛,苦痛而情真——愛著林源。 3. 番外:關(guān)于賀疏為什么姓賀以及柳六為什么姓柳 高山一別,林源回去自己宅邸,等著。早年賀疏一叛,他當(dāng)即搬出師門修道地界,美名避嫌,避到沿河小鎮(zhèn)上逍遙自在。小鎮(zhèn)是小,但盛名在外,臨水傍山,青柳白鶴,四季都多賞景賦詩之客。這種好地方,賀疏本來不方便出現(xiàn)。 但是林源在這兒等他。 七天整,有人敲了林源家門。開了門后,林源見到一個男人,他左右打量一圈,只有這一個男人,不是賀疏。對林源,這男人比賀疏更出人意料些。他訝異地開口:“是你呀?你怎么到這兒來?我還以為——” 他話不說完整,男人卻聽懂了。男人哼聲:“是賀疏這個賊人。他一定同你說,我兩年前遇見他,被他一劍殺了,是不是?” 林源看他一會,最后忖度著,替賀疏搖了搖頭:“倒并沒有說你死了……不過,我以為,他一定殺你。雖然少人知道,但賀疏畢竟和你不對付。他既然活著,那死的就該是你柳六了。怎么回事呢,你明明沒死,卻兩年沒來找我?我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關(guān)門進去,也晾你兩年零一天。” 柳六聽得慌神,兩年零一天,一天也要他心焦。他先抵住了門,才低聲下氣彎腰到林源面前,解釋說:“賀疏傷我傷得重,一劍穿心過。我把自己埋進土里,兩年才重新長好,昨天睜眼,今日就來你跟前。你可憐可憐我,放我進家門,一步也可以,好源兒,行不行?” 柳六說話,常帶些不必要的奇怪,修身養(yǎng)傷,他要說是將自己埋下地。林源聽這些怪話已經(jīng)習(xí)慣,他側(cè)身讓出一條縫,一根手指伸在柳六面前:“就一步。” 柳六很聽他的話,一步進來站住了。但是林源還沒轉(zhuǎn)身,就被他一把抱住,他在林源頸邊嘆息:“兩年沒有肌膚之親……” 呼吸近在林源耳邊,他本來要關(guān)門,這時候手也停住,側(cè)頭好笑地問柳六:“光天化日,大門口?” “你喜歡也行,”柳六仿佛犯癮,埋在林源肩頸上磨蹭,“你喜歡,怎樣都行。” 談情說愛,柳六總比常人少知幾分廉恥。可惜他雖然將這性格送到面前,林源卻還想在鎮(zhèn)上過平靜日子,到底關(guān)了門,任由柳六攬著往里屋去了。柳六使刀,世上武人盛贊他抽刀斷水,刀勢威風(fēng),但他腰身比賀疏來得尚且柔韌,和林源倒去床上時,真像一株垂柳來糾纏。林源情場快意,枕邊都是驚艷之才,兩相比較就多,他中意賀疏欲罷不能的一點清醒模樣,卻覺著柳六聲音打動人,喘息的當(dāng)口還要喊自己名字,聽來癡情。林源是表面的一個斯文人,白日里講究假分寸,這一場也不過久別重逢破得一次例,草草發(fā)泄就要從榻上起來。柳六一只手留著他,他平日里少耐煩,這時候一低頭,卻看見柳六脖頸上一道舊傷疤,貼著血脈開得口,想來是賀疏留下這九死一生的大手筆。看見這傷,重話有些說不出口,林源正想著幾句委婉托詞,他屋門就一天里第二次被敲響來救了急。不成想他身下的柳六反應(yīng)更大,皺著眉毛打量過去,先他一步披衣起身要去應(yīng)門。林源住的院子小,臥房離屋門不過幾步,只這幾步他也樂得少走,柳六開門時,他在后邊伸著脖子打量。 這回沒出錯了,門外站著的,素衣長劍,是賀疏。 情人相見,仇人也相見,林源望得清楚,柳六握著門閂的手剎那青筋凸起,幾乎當(dāng)場卸下門板。當(dāng)著林源的面,他試著對賀疏起個微笑,笑面底下咬牙切齒:“好久不見,還活著呢,禿毛鶴。” 賀疏垂下眼,柳六衣襟沒有整理妥帖,他分明看見柳六脖頸,劍痕吻痕連在一處。他眼神在柳六和林源間梭巡一圈,林源笑得無辜,他就冷眼看回柳六:“人頭斬落也要長回去,千年的禍害命。” 他聲調(diào)里的冷意凍得林源都哆嗦。這是少有的,林源曾見過賀疏斥責(zé)門中弟子和邪魔外道,聽著像是照本念戲,沒有真性情,能讓賀疏動怒至此,該說柳六不愧是武林佼佼,有這針鋒相對的本錢。兩尊大佛擠在他這座小廟門口僵持,分明盛夏八月,林源卻覺得自己院里冬風(fēng)蕭瑟……吹得頭疼。 柳六和賀疏是舊相識,是老孽緣,從前都混跡正道,也不會走進一間屋。只有林源頭疼,他們才心平氣和坐在一張桌前。他們當(dāng)然不看對方,兩人一塊看林源,賀疏不露聲色,柳六光明正大。林源想笑了,他問:“你們倆都是九死一生的遭遇……干嘛不干脆死掉一個,大家都輕松呀。” 話音落在桌上時,兩雙手已經(jīng)摸上了兵器。在林源眼皮底下,他當(dāng)作沒看見,慢悠悠嘆口氣,又說:“但是,既然已經(jīng)活著到了這兒,青柳白鶴的好地方,那就還是好好地,接著一塊活下去。” 需要的時候,他說話腔調(diào)就慢。得先揭了茶碗將茶沫刮去一邊,再說:“世事艱難啊,活著最不容易。不要在我這小院里尋晦氣……我現(xiàn)在累啦,想過好日子。好日子,不要動刀兵。” 一連兩個不要,柳六和賀疏就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方才眼神交錯間的一番廝殺便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這時段不好接話,賀疏不會說,只有柳六話多,半真半假地突然感嘆:“阿源,你同我有緣分,竟然來這里定居。這里那條穿鎮(zhèn)的小河,我就在那邊上扎根,又走出去,遇見你。” 林源看他一眼,一時不知這是真巧合還是他客氣話。柳六名聲不小,他走在俗事俗人之間,行的是平易近人的仗義,更比王家公子多傳說。但是林源來這兒不短的時日,沒看見一座柳氏祠堂,那條河邊上,也沒有人要爭著與柳六攀關(guān)系。 但是柳六,這兩個人,不好同一般情況比較。他倆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出身。林源看著茶碗里青綠幾葉茶葉,覺得某種可能性愈發(fā)膨脹。他順著柳六的話,問他:“那驚寒一刀柳六,這方圓小鎮(zhèn),哪戶人家有幸生出您這位人中龍鳳?” 柳六笑起來,似乎高興林源終于問了這個問題。他湊到林源身邊,距離近得賀疏皺起眉頭。挨著林源的耳廓,他停下來,悄聲細語地同他講秘密:“不是人呀。小河邊上多垂柳,上游向下第六株,那是我。” 林源是不訝異,他喜歡怪邪事物,柳六表現(xiàn)得也很不正常。得到這句話,他卻還是走個過場,平聲驚嘆:“不得了,不得了,六爺人如其名,坦蕩蕩呀。”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賀疏。賀疏受不住這般探問目光,不禁偏轉(zhuǎn)視線,柳六立刻就嗤笑他:“賀門主,賀魔頭,本來也是河邊白鶴。我們同源而生,習(xí)性相背,喜惡相通。不過還是我更好一些,”他手臂攬上林源脖頸,“要論喜歡,是我更深的。” “一派胡言。”賀疏向柳六冷眼而視,林源看著他怒意橫生的模樣,想起來數(shù)十年前往事。他同賀疏說:“你是白鶴化人。” 賀疏又垂下眼去,過一會,才低聲說:“是。” “我十六歲,你殺摘星閣主。” 賀疏仍然承認:“是。” “閣主身死,摘星閣弟子皆化鶴而去。賀疏,摘星閣滿閣同族,都遭你毀去修為。” 賀疏沉默得長了一些。沉默尾聲,他抬眼同林源對視。林源看他的眼睛,沒看見幾分悔色。賀疏字正腔圓,回林源說:“同族非緣分,不及你我。他們有機會害你身敗名裂,我不可作壁上觀。” 他說話間像有十分底氣,其實他別無所有,只憑一線情意。他這神色,似乎除林源外,人命都不算命。 他根本比林源入魔。 林源眨了下眼,像受感動。但他接著問:“好真心。但是真心有謊呀,十六年朝夕相處,十九年書信來往,你都不告訴我。有意欺瞞,我最恨不過。” 賀疏看起來又想轉(zhuǎn)開視線,但他終于忍住。他眉目顯得傷懷,輕聲同林源說:“人間有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對同族尚且如此,你要以為我鐵石心腸,有所疏遠。” 他一番擔(dān)憂說得仿佛真實發(fā)生,情愫洶涌,林源連忙擺手:“不要這般委屈,你本來鐵石心腸,不止我以為。”他心知肚明賀疏唯一柔軟都在自己身上,但林源最煩擔(dān)負,每次說到門檻,就要不解風(fēng)情。但這么多年,他終究愿意補充說:“你知我甚多,也不要隨意揣測我是膽小鼠輩。鐵石心腸,離經(jīng)叛道,是我最中意之人。我很中意你了呀,師尊。”他尾音叫得又輕又軟,聽得賀疏耳尖都泛紅,匆匆低頭裝作咳嗽。林源不等他再說話,又握住柳六手腕,換了個人問:“還有你,我沒忘記你。你又是什么心思,突然要將我?guī)нM志怪故事?” 但是柳六心思比賀疏直白得多,欣喜厭惡,他愿意將事情都攤開來,選擇權(quán)也交在林源手上。他挨在林源肩上,回握住林源的手,仍然悄悄話一般告訴他:“沒有什么復(fù)雜的考量。我只想告訴你,精怪的弱點在于本身,折斷柳枝,我也要斷骨流血。若有一天我們害你為難,你只用去河邊,將第六株柳樹攔腰伐斷便是。你縱使有厭煩的念頭,要將我丟下了,也別讓我獨活下去。” 林源的手被他握住了,心也像被他捧住。他心底里嘆氣,住在這個世外桃源,反而終究讓紅塵俗事追上。但他抬頭看時,還是春風(fēng)上的藍天白云,沒有要變天的意思。他不禁自言自語:“一個惡人,兩個妖魔。日子還可以太平過嗎?” “可以的,”柳六直起身,替林源拂去肩上落花,笑著同他說,“只要你想,太平日子,興風(fēng)作浪,什么都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