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毀的飛行器內部還有巨大的空間。此刻這個空曠的艙室里萬籟俱寂，只有緊急能源在盡職地工作著，勉強維持著一室的光亮。

    從被帶到這個地方起，蘭鄴就感覺到自己的下腹除了一開始的疼痛之外，還開始有些隱隱的下墜感。他立刻聯想到了自己懷孕的事情，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這樣的征兆……再這樣下去，也許他甚至等不到李明念來幫他了。

    傅諶看得暗暗皺眉。他不想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以免激怒關印，但是蘭鄴的情況明顯很糟糕。

    “如果你們是想要藍鎳星的開采權，那么我們可以再商量，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

    “商量？”關印原本在和手下低聲商量著什么，聞言轉過頭來，似笑非笑，“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讓我們不要癡心妄想，不記得了？”

    傅諶神色不變，連一點多余表情也欠奉，“我沒有這樣說過。”

    “是，你沒有說過。”關印走了過來，圍著傅諶轉了一圈，然后發現了什么似的，停在了蘭鄴面前，彎下腰，饒有興致地觀察他難受的樣子，頭也不回地對傅諶道：“因為你連坐下來談的機會也沒有給我們。”

    傅諶沒有否認。他的確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給關印和他背后的人分一杯羹的機會，那群人過于貪婪。這個想法至今沒有變，只是現在形勢不由人。“你挾持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沒必要了，獅子已經帶人去了，我只要攔住你就夠了……而且，他也沒有要我別的事情——”關印咧了咧嘴，露出一個陰冷的笑，指著蘭鄴道：“捎帶上這個beta一起，是我自己的主意啊。”

    “……你究竟想做什么。”

    關印答非所問，“傅諶，你現在說這個，是因為你心疼了，是不是？——你心疼這個beta！”

    omega的聲音越來越暴戾，話音未落他已經瘋狂地回身一腳踹到了蘭鄴身上，直接將人踹到在地。“——原來你也是會心疼的啊！”

    傅諶猛地站了起來。

    嘭！——

    關印反手一槍射在了傅諶的腿上。

    傅諶被這沖擊的力道一挫，腿一軟，險些栽倒下去。

    血的腥味彌漫開來。

    空氣中有什么東西在發生變化。

    然而蘭鄴感受不到，他已經顧不上周圍發生的事情了。

    關印這一腳正踹在了他的腹上，他現在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疼得令人窒息。

    墜痛的趨勢似乎已經無可挽回。

    他疼得眼前一陣陣地發昏，修剪得平整的指甲用力得在掌心掐出了血印，連叫的力氣也沒有了。

    關印看也不看被踹倒在一邊的蘭鄴，反而死死盯住傅諶，“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綁他來嗎？”

    傅諶的額間因為疼痛而滲出了涔涔冷汗，看著關印的眼神反而愈發冰冷。

    關印像是被這個專注的眼神取悅了，他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帶出了一股陰柔的媚意，“要是能一直這樣看著我就好了……為什么不能就這樣一直看著我呢？”

    “你不知道那天我在他身上聞到了你的味道，我有多嫉妒！”他幾乎歇斯底里地，“你能和他做，那為什么不能和我呢？我這么喜歡你！……”

    傅諶冷漠地打斷了omega的發瘋，“因為他是beta。”

    “beta，哈……”關印喃喃地重復了幾遍，猛地吼道：“可我說過我愿意為了你去摘除腺體！”

    “我不需要。”傅諶冷酷到底，“你自以為是的犧牲對我毫無意義。”

    “有沒有他，我都不會選你，關印。”

    “為什么！”關印恨紅了眼。

    “因為我不會luanlun。”傅諶冷靜地一字一句道，“無論你做什么，我們之間都不會存在第二種關系。而如果你現在執意繼續下去，我們將連現在的這點關系都不再有。”

    關印愣住了，他呆呆地站了一陣，忽然癡癡地笑出聲：“哈哈，傅諶，表哥……哈……”

    灰冷的空間里回蕩著omega夢囈般的低語。

    蘭鄴其實已經不太能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他覺得自己有些像在看很久很久以前古地球流傳下來的那種默片。他看著omega瘋瘋癲癲，alpha在長久的冷靜之后忽然微微變了臉色。

    他們好像又開始說話了。

    但他躺在地上看著，世界的模樣都和平時不一樣了……看起來有些奇怪。

    周圍的溫度好像在變低，他有點冷，忍不住把自己蜷了起來，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他聽見alpha的聲音極冷，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在質問omega：“你在干什么！”

    而omega笑得猙獰，反問道：“你不是感覺到了嗎，怎么會不知道呢？”

    蘭鄴盯著眼前這一幕看了一陣，遲鈍地反應了過來：哦，也許是信息素。

    難怪他沒有感覺。

    他是個beta。

    挺好。

    omega還在喋喋不休：“你不能接受omega的信息素，我就一直用著各種清新劑、阻隔劑，總之只要是能讓自己信息素隱藏的辦法，我通通都試過了，我把自己弄得像個beta一樣！”

    “我對你處處謹慎，小心討好，可你呢，你有多看過我一眼嗎？——我早就該這樣做了！”

    omega這是說完了，蘭鄴的眼珠轉動了一下，滑向了alpha所在。

    沒想到alpha竟然也在看他。

    alpha的眼睛變得很深，暗得透不進光。

    蘭鄴愣了愣，周圍的聲音忽然潮涌而來，變得真切了不少。

    而隨之而來的，還有熟悉的清晰得令人眼前發黑的疼痛。

    蘭鄴聽見傅諶的呼吸正在變得沉重，盡管他極力克制，卻還是能讓人聽出不正常來，急促得像是強弩之末。

    “傅諶，你的阻隔劑時效已經過了吧？”關印冷笑一聲，“誰能想到呢，堂堂傅氏的掌權者，竟然是個會對omega信息素過敏的alpha？”

    “滾。”

    蘭鄴從來沒有見過傅諶如此失態，這一聲警告聽起來也像是從牙齒間擠出來的一樣。他的指尖甚至在不明顯的發顫。

    嘭——

    omega手中的槍口飄出微不可察的煙氣。

    傅諶悶哼了一聲。

    空氣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毫無征兆地，關印一槍射穿了傅諶的肩胛。他美麗的臉龐微微扭曲，“傅諶，你看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嗎？！現在是你受制于我！”

    “所以呢？”

    傅諶的臉因為疼痛而泛白，冷汗混著血液浸濕了他的襯衫，但他反而像是因為這疼痛而稍稍冷靜了下來。他神情冰冷地挑釁著瀕臨發狂的omega，似乎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中。

    他似乎已經不怕激怒對方了。

    現在的關印眼中再沒有第二個人，蘭鄴被遺忘到了一旁。

    關印在原地像困獸一般，卻不敢真的上前接近已經受傷的傅諶，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后退了幾步，遠離了對方能夠暴起的范圍——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的潛意識里，卻還是懼怕著眼前這個alpha的。

    嘭！——

    蘭鄴看不見兩人的對峙，只聽到短暫的死寂過后，關印暴喝了一聲，又一顆子彈悶悶傳過人體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艙室的門被暴力破除。

    關印的人立刻向著他們的雇主收攏了過來。最近的兩人拿槍指著傅諶和蘭鄴，其余的則持槍戒備地對著門口。

    空氣中有了流動，更顯出密閉的空間里混濁濃重的血氣。

    透過人墻間隙，蘭鄴看到了傅黎。alpha的臉上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駭人陰沉。

    傅黎帶的人手不多，也許是因為附近的星群太多分散了搜救的人力。而這一點恰恰也是關印這群人最想看到的。

    關印站在保護圈中間，一言不發，就這么與傅黎遙遙相對。

    直到艙室外最后的零星動靜也徹底停止，而再沒有人走進來，他才忽然拍了拍自己身邊人的肩膀，笑道：“大家別這么緊張，放松一點，萬一槍走火傷了人就不好了……給傅少留條路出來，他想看，就讓他好好看看。”

    關印的威脅低劣卻有效。傅黎冷眼看著他，不等人來搜就自己除了武器，然后將擋在他面前的人一搡——

    眼前所見讓他目眥盡裂。

    “關印！”

    關印對傅黎的反應滿意極了，他笑容滿面，盈滿了惡意，“你來得正好，我有個忙，你得幫一下——去，把你的槍給傅少。”

    “你什么意思。”

    即使傅黎恨不得現在就立刻解決了關印，但對送到手邊的槍，他沒有接，甚至看也不看。

    他有一股更不好的預感。

    “玩個游戲罷了。”關印把槍抵上了傅諶的腦袋，語調輕快，“二選一的游戲——你開槍，或者我開槍。”

    蘭鄴被人粗暴地拖拽起身，挾持在手里。

    他沒有力氣反抗，只能任由挾持他的人將他拖到關印身邊，然后聽著關印在他耳邊不懷好意地問：“你猜，他會怎么選？”

    蘭鄴艱難地循著光，無力地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光線很刺眼，僅可辨認的部分視野里，alpha的臉色同樣難看得嚇人。

    “快選呀。”關印語氣輕佻地催促道，“是選你哥哥，還是選這位……蘭老板？”

    傅黎僵立著沒有動作。

    “我的耐心有限，傅黎，你最好快一點。”

    蘭鄴只覺得頭暈目眩，搖晃的視線中，連alpha挺直的身形似乎都搖晃了一下。

    咔噠。

    子彈上膛的聲音短促而清晰，像是印著誰的心跳，響在耳邊。

    那只緩緩抬起的手好像出現了重影，模糊不清。蘭鄴難受地瞇起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一點。

    當手指停在黑色槍管上時，白與黑終于各自歸位，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