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允帶著人回頭往酒吧趕的路上，果然接到了酒吧遭受攻擊，要求他回去支援的消息。

    他煩躁地守在飛船的主控室，目不轉睛地盯著主控室那面光屏看。

    地圖上顯示，他們距離平權軍在邊境的據點還有好幾個小時。

    飛船已經在全速前進了，但他們還是隔得太遠了。

    艾倫安置好被救回來的菲菲，就被其他人拽到了主控室門口。

    程允的臉色從聽說邊境遇襲的消息之后，就一直不好。主控室里彌漫著一股低氣壓，其他平權軍的人都圍在外面，不敢進去。

    見到艾倫，紛紛給他使眼色。

    艾倫也不敢進去觸程允的霉頭，但無奈他是這里輩分最小的，他的前輩們推著他的背把他推了進去，他一邊搖頭一邊又想擠出去，卻不想他們這里的動靜驚動了程允。

    他的聲音從主控室的光屏前傳來，聲音間頗有一點不耐煩，“什么事？”

    既然被發現了，艾倫也只好哭喪著臉，一步一挪地走過去，“程……程哥。”

    程允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話快說。

    艾倫都要哭了，他哪里知道該說什么，只好遞上一只煙，“您，您歇會兒。別再盯著了。”

    正在駕駛飛船的人也跟著幫腔，他被程允盯了很久了，早就渾身不自在了，“是啊，別擱這兒守著了，程哥，飛船已經夠快了。再守著也快不起來了。”

    程允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過分緊張了，他稍微松懈了一下繃緊的肩膀，捏捏眉心，接過了艾倫遞過來的煙。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聚在門口的人也都鳥獸散，各忙各的去了。

    艾倫卻沒有走，他躊躇著留了下來，看見程允拿了煙卻不抽，就叼在嘴里咂摸。

    他小心翼翼地勸他，“程哥，小季會沒事兒的。你也要相信酒吧他們嘛。”

    他不知道這話有沒有打動程允，他很模糊地發出了聲音，像在說“嗯”，又類似一聲“唔”。

    最終他抬頭趕艾倫走，“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替我和大家說，我叫大家擔心了。”

    艾倫點點頭，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門口。

    程允見艾倫徹底走遠了，才又重新擰起眉頭。

    他們都以為他是因為擔心小季才這樣緊張。

    誰也不知道的是，固然他一開始確實是下意識地緊張小季，但后來卻陷入了更繁雜的心緒里。

    他得知小季在的酒吧遭遇襲擊時，出了一身冷汗，一心只想立刻撲回邊境。

    可當冷汗涼透，他又突然覺得迷茫。

    他對小季的過度緊張，真的是正常的嗎？

    小季是很乖，很漂亮，也很聽話，有時候甚至會讓他眼前一亮。

    是的，在海盜那里，盡管他為小季的自作主張氣的發瘋，卻很高興發現小季最終能拿刀反抗。

    但這些頂多止步在責任，和一些剛露苗頭的喜歡。

    而什么叫剛露苗頭的喜歡呢，意思大概是，但凡不是小季，而是別的什么人，一樣楚楚可憐地被塞給他，那么如今他會著急，但絕對不會到冷汗濕透的地步。

    他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他對小季，不管是一開始的厭惡還是現在的擔心，都已經逾越太多了。

    他甚至和他上了床。

    當時也許是腦子一熱的事，但現在想來，簡直不可思議極了。他自問絕不是會輕易到和別人上床的地步的人，即使是正好在小季的發情期。

    他被賦予的職責本該是保護他，帶他走出陰影才是。

    在這開往戰火之地的飛船上，他卻突然想起了那天滿屋子小季的甜膩的信息素。

    而他掐著小季的脖子，逼著他說，他是江臨。

    是了，他當然知道這一切異常的原因。

    答案里只寫了兩個字，江臨。他的混賬哥哥。

    小季是很像他，太像了，他甚至會在潛意識里分不開他們。

    他對小季的厭惡來自江臨，對小季的心動也來自江臨，甚至對他的割舍不下也源自于他。

    盡管他總告訴自己江臨是個卑劣的，拋棄他們的人，但事實上，他其實一刻也沒有像憎恨程翰一樣憎恨他。

    江臨他確實傷害了他們，可總有他的一部分在叫喧著，指給他看從前那些相互陪伴的記憶。他的潛意識還在發出疑問，這一切一定還有哪里不對，但他的理智卻告訴他，一切已經發生，無可挽回。

    所以他總是矛盾著，躊躇著，又不肯放過自己。

    江臨的事已然無法查證了，研究所太遠，時間太久，甚至就算小季真的是江臨，他自己也根本不記得。

    但如果只是想知道小季到底是不是江臨，未必是沒有別的辦法的。

    江晚顏就躺在平權軍里呢。就算因為是兄妹，結果也許沒有那么準確。

    但是，他想，他是不是不該逃避了。

    如果小季是江臨還好，但如果小季不是江臨，那這對他來說，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程允趕到戰場的時候，這場混戰已經接近尾聲了。

    他從后方切斷了一個帝國軍的喉嚨，重新站到了高處，戰局一覽無余。

    酒吧附近的房子倒塌了大半，四周都是未燃盡的戰火。而酒吧旁邊的土地上，有一個巨大的，被炮火炸出來的深坑。

    勝負已經差不多可以分出來了，帝國正在撤退，但平權軍也損失慘重，整個酒吧都幾乎被最后的轟炸摧毀了。不遠處的街道上，還有帝國軍的身影。酒吧方向還時不時能傳來火光，是守在廢墟里的守軍還在抵抗，一旁的援軍已經逼退了一路人，而更遠的地方，邊境之城的市長辦公廳方向，一切還是靜悄悄的。

    按理來說，邊境之城應該算是帝國管轄范圍內，但出動參與這次行動的邊境自衛隊卻并不多。市長那邊也毫無動靜。

    “老狐貍，還在觀望呢。”艾倫不滿道。

    邊境之地的市長，之前同平權軍的關系一直不錯。之前酒吧也是接到了他手下的消息，才知道莊雷要帶人來偷襲。可面上他依舊是帝國的市長，也不愿意得罪帝國，所以不愿出面幫忙。

    程允不置可否。事實上，他也沒心情去關心態度模糊的市長，他現在整個注意力都放在那個被炸出來的深坑，和已經被槍炮轟炸的破破爛爛的酒吧之上。

    盡管他還沒有找到自己內心問題的答案，但不管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他現在能做的都只有，把小季救出來。帶他回平權軍。

    在那之后，他會帶他去見沈蘅。

    他想，他需要一個結果。

    然而現在的他看著眼前的彈坑，卻只深刻的覺得。

    他就不該把小季帶出來。

    小季現在在哪里，他會不會出什么事？

    帝國軍已經在撤退了，程允逆著追擊的人流，直直往那個已經被炸的七零八落的酒吧跑去。

    酒吧已經被毀壞的不成樣子了，程允在廢墟的殘骸上艱難行走著。轉過拐角，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活人。

    程允一把抓過他，問到，“小季呢？”

    那人被突然而來的程允嚇了一跳，“程哥？小季，呃，老板把他帶到地下去了，但剛剛帝國軍轟炸了地面……”

    程允還沒來得及聽完，就丟下了他。奔過去打開通往地下密室的板門。

    地道里都是坍塌的碎石，而最里面的那道門似乎也有點歪，但并不妨礙它被里面的人打開。

    老板先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小季。

    小季滿頭是灰塵，看起來狼狽極了，但好在，他除了看起來消沉了很多，身上卻不像受了什么傷。

    他也顯然看見了程允，原本漆黑死寂的眼底里終于亮起了一點微光，他僵硬地對他微笑著，“啊，程哥。”

    見到他的一瞬間，程允懸著的心，才終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仿佛劫后余生般，一時竟然有些不可置信。

    小季渾身都臟兮兮的，剛從戰場趕回來的程允也一樣。

    他沖小季張開胳膊，一把摟住了剛從地下上來的人。

    滿鼻子都是硝煙和灰塵的味道，這個味道程允并不陌生。

    他在漫天飛煙之中，彎腰抱了他很久。

    他抱得很緊，有點像最后的一個任性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