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舊(下)
因為之前談及的改姓問題,時隔多年,埃拉斯再次打開了蘭斯特星網賬號的個蟲簡介頁面。雖然蘭斯特一直都是他通訊錄里的一員,但埃拉斯給他的標注只是“蘭斯特”而已。他并沒想象過有朝一日對方竟然會變更姓名,也自然從未過多關注賬號全稱,畢竟學習訓練都很忙,誰也不會有閑心經常去翻閱自己熟悉的朋友們一成不變的簡介頁面。 果然,修改姓氏這種大事,需要真名認證登錄的星網不可能沒有反饋。紅發雌蟲看著墜在“蘭斯特”之后的“狄-賽茹利安”,一時間心緒起伏不定,難免有些復雜。 之所以這變動還沒有在全星網乃至現實世界掀起本應有的軒然大波,恐怕是因為雄蟲方面,也就是賽茹利安家族主動要求低調處理。盡管按一般的邏輯來看,唯有經過公開宣揚,然后將蘭斯特介紹給其他大小家族才算是在社交場合上正式承認了新的家族成員,不過他記得那位雄蟲與蘭斯特同齡,現在還沒有完全成年。 兩次覺醒之間的雄蟲狀態尚且不穩定,精神力和身體素質都沒有發育成熟,與成蟲相比依舊屬于比較脆弱的階段。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了他的生命健康,賽茹利安也會盡可能減少公眾對他的了解。蟲族對保護未成年雄蟲的重視程度必然高于對任何雌蟲自尊心的照顧,一只很可能成為雌侍的雌蟲還不值得雄蟲在這個節骨眼上打破常規、以身犯險,哪怕他確實喜愛對方。 如果只是像這樣悄無聲息地走完流程,那么確實不會有幾只蟲注意到。加上蘭斯特星網賬戶的好友格外稀少,隱私設置選項也調得很高,外界不太可能有機會察覺。至于軍校里,就是另一回事了,因為許多檔案都需要同步修改,所以才無法隱瞞,不過這件事的各種影響目前還是大體局限于軍校內部,或許還有埃拉斯不甚熟悉的一些上層吧。 “我沒想到……”他沉默片刻,忍不住抬眼去看蘭斯特,“你會保留原來的姓氏。” 黑發雌蟲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愉快的事,眉眼間的寒意如冰雪初融般消散大半,灰色的湖面一片瀲滟波光:“是沒想到還能這樣吧?這個沒什么特別的姓氏不僅僅是平民的象征,它代表的那些經歷直到今天仍對我意義重大,如果可能,我當然不想徹底拋棄它,那感覺起來就像否定了曾經的生活。其實我也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是這樣和瑟曼殿下說了,他便直接容許了這點期望。” 理智上,埃拉斯明白自己應該為這種讓步和付出而動容,所有蟲聽聞這樣的事都應該感動不已:如果不是十分愛重對方,雄蟲決計不會為這些本就可有可無的小細節浪費心思。 實際上,他確實為朋友珍視過往的一番心意所觸動,但天生“叛逆”的紅發雌蟲永遠都很難對雄蟲的這種“犧牲”做出其他蟲認為理所當然的反應。 因為他總會想,蘭斯特本來也不需要這樣的“賜予”。 雄蟲那些外表華美、味道甜密、令蟲羨慕的恩賜總是伴隨著許多不利且危險的條件,而其他蟲,甚至是接受恩賜的當事蟲自己,往往會忽視掉后者的威脅,飛蛾撲火似地因為前者心甘情愿奉獻自我。 也許這其中只有信息素和精神梳理是個例外,雄蟲有義務為自己的雌君和雌侍定期提供這些,它們的確能有效延長雌蟲的生命。不過埃拉斯的家庭已經足夠向他證明,生命的長度大概并不能決定幸福或意義的分量,像他雌父那樣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雄蟲身上,不見希望,卻又不敢絕望,在日復一日的糾結折磨中甘于平庸,還不如主動走向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 “……所以,你過得怎么樣?”桌面下的左手緊握成拳,又緩緩松開,最終,他還是問。 他并不在乎瑟曼·賽茹利安做過什么,是否符合社會規范地對蘭斯特好,他只想知道自己的朋友感覺如何。 “很好。”一如既往的回答,斬釘截鐵得容不下一絲猶疑,只不過這次蘭斯特柔和而略帶懷念的笑容顯然是向著他的,“埃拉斯,我很高興你還愿意問這個問題。” 埃拉斯試圖撇開眼不去看對方,卻又有些舍不得挪走目光。 他們兩個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談論過任何有關私蟲生活的話題,原因大抵可以歸結于他的逃避心理。直到今天親眼看見蘭斯特的反應,他才隱隱約約地感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事,那樣單方面的抗拒和疏遠對他的朋友而言并不公平。 至于具體在逃避什么,他也不清楚,那些感情糾纏在一起如同一團亂麻,分不出首尾。他很希望自己能表現得非常成熟,胸有成竹地拿出一個合情合理、條條分明的分析過程,安撫蘭斯特的同時也能寬慰自己。然而總有些事,盡管是他做的,再度回首思索時,卻連他自己都找不到清晰的理由,搞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時間不會因為他的困惑而停止流逝,他們自然也不可能無止境地在餐館的單間內待下去。吃飽喝足以后,兩只雌蟲就一同離開餐館,徑直前往軍校。 蘭斯特先是帶著他去報到,然后又領他找到了宿舍,簡單整理過后,繼續陪他大致轉了一圈校園。經過他的介紹,一整天下來,埃拉斯已經對學校內部的地形和主要建筑物都形成了一個基本的印象。 念在他初來乍到需要調整狀態,蘭斯特很早就放他回宿舍休息。埃拉斯倒是沒有認床之類十分精致的適應困難,于是第二天上午,睡眠充足、精神煥發的雌蟲半點不耽誤時間,干脆利索地發消息邀請朋友去訓練室打一場來敘舊。 他早早出門的時候,其他舍友都還沒有來。這也正合埃拉斯的想法,在處理好和蘭斯特的關系以前,他自己也沒多少心思去應付幾位仍算是陌生蟲的未來戰友。 等他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接受挑戰的黑發雌蟲正站在門口的樹蔭下,仰頭注視植物交錯的枝葉,任由斑駁的光影模糊了面孔。雖然樹干粗壯,對方也沒有倚靠上去,依然站得腰背挺直,只有雙手自然地搭在大腿兩側,顯露出些許放松的姿態。 即使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可能因為時間尚早,進出訓練場的蟲并不多。埃拉斯遠遠看見不少雌蟲路過時都會特意停下來和蘭斯特寒暄幾句話,接著才離開或進入場地。所以在知名度方面,想來蘭斯特并未誆他,說不定更換姓氏以后的風波也讓對方的名氣更上了一層樓。 他盡量加快腳步走到附近,此時恰好沒有其他雌蟲在一旁打擾,好友聞聲看過來,向他揮揮手,權當打了個招呼。 “時間定得這么早,訓練完還能趕上食堂的早餐。” 蘭斯特一邊和他朝預定的近戰訓練室走去,一邊打趣他,語氣略顯親切,卻不會太過親密,“這也是你提前算好的嗎?” 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方的判斷的確挺準。每次有和蘭斯特的練習,埃拉斯都不會提前進食,一方面是這樣就有理由在訓練后邀請朋友一起去補充能量;而另一方面……戰斗的時候一旦雙方齊齊上頭,被打到吐的情況就會變得很常見,為了自己少受點罪,最好還是什么都別吃。 埃拉斯滿不在乎地聳了一下肩膀作為回應:“是,我未卜先知,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去。” 這份頗為明目張膽的邀約立刻引來對方側目,不過蘭斯特倒沒有評價什么,只是看著訓練室緩緩打開的門笑了笑:“先讓我看看你的水平再說。” 近身戰斗也有很多類別,訓練室內還提供豐富的標準武器可供選擇,埃拉斯對它們還挺感興趣。不過他們只是進行最常規的徒手格斗,暫時用不上這些。 紅發雌蟲圍繞著整個訓練室轉了三圈,心中對場地的各種尺寸大概估計一遍,隨后開始熱身。待他準備完畢,自覺在蘭斯特面前找位置站好時,氣勢已經和平時截然不同。如果說日常的他是酒足飯飽后百無聊賴的捕食者,危險的感覺不過若隱若現,那么現在他就是狩獵中伏低身體、蓄勢待發、準備一擊必殺的兇獸。 看到蘭斯特也做好了準備,幾乎在對方點頭示意的同時,埃拉斯便雙腿一蹬向他迅速接近。因為速度過快,除去尖銳的破空聲,他的身影甚至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狹長的火紅流光。 徒手格斗與持械格斗不同,因為缺乏武器,想要通過威懾直接達成使敵人不敢輕舉妄動的結果就變得比較困難,所以招式不得不更加狠辣,以令更容易心存僥幸的敵方喪失行動能力為最佳。當然,都是喪失行動力,這里也要區分具體是需要制服還是致死,目的不同,可用的手段自然不同。 速戰速決、搶占先手,這就是埃拉斯敲定的策略。 他很清楚自己不占優勢,且不論蘭斯特的身體素質經過一學期軍校生涯的鍛煉必定或多或少得到提升,單單從戰斗經驗上來說,他所積累的比起在偏遠星區找不到合適的對手,只能依靠模擬訓練的埃拉斯不論質還是量都肯定優秀許多。 所以他其實沒有防御反擊的余裕,一旦陷入漫長的纏斗無法脫身,他犯錯的幾率絕對會比蘭斯特高。在戰斗中,任何錯誤都可能代表著出局。 如果單以輸贏作為標準,那么結局基本不會有太多懸念。不過埃拉斯也沒有將這次較量看作一次競爭,至少這次不是。 應當把這看作是一次展示,是他向蘭斯特展示這些年來的變化與進步;至于蘭斯特究竟能反過來向他展示多少,則完全取決于埃拉斯自己的實力。 最初的攻擊多少有些試探的意味,隨著對方將它們逐一化解,卻仍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埃拉斯漸漸不再保留,越打越狠,出手的力度、速度以及致命程度都不斷提升。房間內兩道身影糾纏,追逐,拉開距離,又很快撞回一團,充斥著rou體連續不斷碰撞的劇烈悶響,偶爾有幾聲音色甚至如同金屬交擊的清脆錚鳴。 隨著戰況進入白熱化階段,除去和蘭斯特的戰斗,埃拉斯也必須分出些精神,來處理自己心中因長時間受到壓制卻擺脫無門而不斷高漲的暴虐天性,盡量維持冷靜謹慎的思考。不管蘭斯特是否有意塑造了這種局面,這對他來說都可謂是實打實的雙重消耗。 僵持一陣后,埃拉斯決定聲東擊西,腳下佯攻體內甲層薄弱的關節處,等蘭斯特注意力稍有轉移準備應對,便在電光火石之間以右手五指合攏,利刃般刺向胸腔,左手則以同樣的方法切向腰腹,這兩處臟器集中,傷到哪個可能會導致戰力縮水。 蘭斯特只是稍稍后錯一步,讓攻擊擦身而過,懸之又懸地落空,同時一手朝攻來的手腕抓去,一手以更快的速度沖向他此時空門大開的腹部,逼得埃拉斯不得不回防。就在此時,他忽然變招,作勢繼續追擊的腿轉而纏上了對方更靠前的那條腿,向左猛地發力,上半身的進攻也配合著,試圖令蘭斯特失去平衡,繼而按倒他。 在他的設想中,無論目的有沒有達成,這樣的出其不意至少能讓蘭斯特驚訝一下,只要對方因此出現分毫的遲滯,就是突破防御的絕佳時刻。奈何黑發雌蟲盡管受到攻擊,卻依然紋絲不動,穩如磐石。 一計不成,他剛想后退拉開距離準備下一輪進攻,就手腕一緊。下一秒一股無法抵抗的磅礴力量自連接處傳來,天地霎時旋轉顛倒,整只蟲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地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這一下蘭斯特完全沒留手,后腦的撞擊直接讓埃拉斯意識斷線了幾秒。等他回過神來,身體各處綿延不斷的鈍痛和腦內喧囂的嗡鳴雜音一齊涌上來,教他感覺頭上的血管都在突突跳動著掙扎,埃拉斯咬緊了牙關,因疼痛而過度緊繃的肌rou不時抽搐一下,又迅速被強制放松。 他仰面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調節自己。不知為何,蘭斯特也并未乘勝追擊,或許是因為沒有必要了。他在恍惚中看到兩輪明月高懸,清涼的光芒落在自己身上;他聽見冷冽的聲音詢問自己是否要結束。 不知為何,這場景讓他感受到比渾身傷痛更為深邃的悲傷。 即使是長居天際的月亮也會落下,即使是神明,也終有離去的時刻。 這些基于現實演化而來的道理埃拉斯早就清楚,他只是從來都不曾覺得它們和他能有什么關系。直到蘭斯特那么突然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學校的處理應對很及時,他們給出了一個足夠合理的公開解釋,原因涉及一些親屬方面的隱私問題。這種情況下,同學們的好奇心保持不到一周,八卦中心就轉移到了其他地方。從此這個名字成為了僅僅偶爾會在老師口中出現的表率與傳說,好像是什么早就畢業多年的學長一樣,如同這只雌蟲從來不曾真正在任何蟲的身邊出現過。 但埃拉斯知道,并不是那樣的,他真切地存在過,他們是距離彼此關系最近的好朋友,在校園里幾乎形影不離。蘭斯特是個非常負責且有條理的蟲,匆忙的不告而別絕不是他的行動風格,除非別無選擇。 校方一定知道內幕,才會對此毫不緊張,甚至保持緘默。可這份保密中蘊含的意味卻不能讓埃拉斯放下心來,以至于當他最后從老師那里得知真相的時候,一部分的他確實松了口氣:至少引導雌蟲不會有生命安全問題。 而另一部分的他只是感到一種持久的空茫,這種充斥著茫然的巨大空洞安靜地汲取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填補幽暗的裂隙,仿佛也一同吸收掉了他的其他情緒。那段時光在記憶中也沒有細節,能回想起來的只是一片純白色的基調,有時他揣摩著這份平靜的含義,沒有緣由地便會被不斷翻涌上心頭的悲切和絕望所淹沒,就像是有很重要的東西被迫從他的生活中抽離了,他感受著這種無從彌補的缺失,卻甚至都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更無法分辨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這種魂不守舍的渾噩狀態一直持續到蘭斯特在完全失去消息九天后,再次通過星網終端聯系上他,或者說,是被允許聯系上他。對方簡短地報了個平安,告訴埃拉斯自己現在因為引導雌蟲的任務需要留在首都星,不過一切都很好,希望他能放心。 在詢問過是否有時間后,他們還進行過一次視頻對話。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拘束項圈套在蘭斯特脖子上的樣子——不是市面上最常見的標準款,中等寬度的金屬環剛好卡在喉結下端,外側模仿出皮革的質感和紋理,薄薄一層緊緊貼合皮膚,為氣質冷淡的雌蟲平添幾分隱晦的色情;如果不注意的話,很容易會將其和同樣為黑色的緊身背心融為一體,誤認為是高領的一部分。 但埃拉斯不會認錯,“得益”于雄父精彩的交際范圍,他可見識過太多這種項圈了,不少是從各類娛樂場所一夜風流后順手拿來的“紀念品”。為了挽回雄父的心,他的雌父也常常是會自覺地購買佩戴最為新潮的樣式,雖然沒多大實際效果,反倒讓尚且年幼的雌蟲對主要生產商的品牌特征都已經早早了然于心:即使定制款會隱藏商標,這些常用元素總歸不會有大變化。 無論材料多么輕薄,拘束項圈的性質就注定它們并不會非常舒適。它們能讓佩戴者時刻體驗脖頸被束縛的感受,雖然還不至于緊到影響運動或導致窒息的地步,但無論多么輕微的吞咽或挪動都將加劇這種存在感——除去出于懲罰效果與牢固程度的考慮,這也同樣能提醒佩戴的雌蟲一舉一動之間都要牢記自己的歸屬。 正是在那時,埃拉斯終于從虛無中脫離,感受到了遲來的恐慌。明晃晃的拘束項圈像是一種證據,讓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蘭斯特成為引導雌蟲,遠遠不止意味著他們在空間上的分離;更意味著他期待著一同前行的朋友徹底成為了某只雄蟲的所有物,意味著一旦雄蟲想要,之前那持續九天的失蹤甚至可以延長為永遠。 而沒有匹配雄蟲的許可,他就連罪魁禍首的姓名都無從得知,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這種無能為力令他前所未有地不知所措。 眼下,過去似乎與現在重合,蘭斯特正安靜地垂眸看著他,詢問要不要結束。 埃拉斯搖搖晃晃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重新站穩,露出一個狂放猙獰的笑:“繼續。”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結束,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他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了一種與以往不同的奇妙狀態,亢奮、暴虐、躁動不已,進攻動作更加狂野直白,卻并不是混亂無序。仿佛引導戰斗的主體變為了身體的本能,僅有少量理智作為輔助運作。 他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嘶吼,兇猛的聲音中充滿痛苦與憤怒,回蕩著久久不肯散去。埃拉斯花費了遠超平時的時間,才意識到這聲響其實是從自己的喉嚨里發出的。 憤怒……他想,自己確實對蘭斯特感到憤怒。 尤其是當雄蟲這個話題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們中間的時候,蘭斯特總把對方形容得接近完美,溫柔、體貼、欣賞且尊重他的能力…… 但即使他不說,埃拉斯也能注意到那所有假期都恒定的房間背景,從未離身過的拘束項圈,總有些反常的高領長袖。 熟悉朋友性格的他同樣看得出,蘭斯特那么說,并非是為了粉飾太平的托詞,他的朋友是真心實意地愛著那只雄蟲。 這讓當時的埃拉斯感覺受到了背叛;讓他覺得,自己的一切努力好像變得非常可笑。 他親眼見過神明跌下祭壇,月亮從天邊墜落,于是拼命地想要追逐靠近,將它們從泥沼中撈出,不是為了能捧在手心把玩,而是希望將它們重新托回高空。而蘭斯特卻好像在不停地告訴他,自己在泥潭中也待得非常幸福,你的所作所為毫無意義。 于是他拒絕了繼續進行視頻通訊,談話里也不再提起任何生活相關的事。明明是他先推開了蘭斯特,可是那些盤亙心頭揮之不去的恐慌痛苦憤怒……還是全部都與蘭斯特有關,他依然想要見到對方,想要追上他并肩而行。 側臉接觸到地面,冰涼的觸感總算喚回了埃拉斯游移的神智。他發現自己此時正被牢牢按在地上,蘭斯特的雙膝死死壓住膝蓋下方的小腿,一手抓著他的兩只手腕按在后腰間,另一只手則鎖緊他的后頸,限制了頭部的活動。 “你……”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身體爆發后的疲勞,有些自暴自棄地問出了一直無法釋懷的事,“你已經很強了,為什么哪怕一點也沒有反抗過呢?” “因為那是你的追求,是你想做的事情。”上方壓制他的力量減輕了,蘭斯特從他身上下來,坐到對面,搭在后頸的手卻沒有收回,散發著與他外表并不相稱的柔和熱量,“目前還沒有蟲擋在我的路上,我去反抗什么?埃拉斯,我對你的承諾永遠有效,但我不能,也不會替你去完成你的目標。” 埃拉斯沒有說話,只是回握住他的手,掙扎著起身撲倒了對方,一頭扎進好友的頸窩。比起方才的動靜,現在這樣倒像是純粹的打鬧了。 “對不起。”他悶在蘭斯特耳邊,含含糊糊地說。 他的朋友輕輕嘆出一口氣,放輕動作撫了撫他的后背:“我很歡迎你來找我,即使想要落淚也沒關系,我不會笑話你的。” “我知道。”埃拉斯眨眨眼,把臉埋得更深,放任水滴打濕肩膀處的布料,“對不起。” 這一次,無論有什么原因,他也不想再次放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