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重逢(上)
聯邦的軍校在基礎的學制安排上并未特別標新立異,每個學年和其他高等學府同樣劃分為兩個學期。不過考慮到培養的學生畢業后大多還是要向軍隊輸送,所以軍校教育非常重視理論的實踐應用,保證教學進度的同時,學期中雷打不動地會有至少兩個月的實習期。因此相較而言,學期之間的假期在這種擠壓之下難免變得格外短暫,差不多只有一周。 一周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像蘭斯特當年從邊境的第三軍區抵達首都星,就花費了兩天時間。當然,這不是說首都星離邊境有多近——他乘坐的是使用空間躍遷的民用飛船,才能達到這么高的效率。到了現代,長度躍遷技術已經發展得非常成熟,在聯邦境內普及度很高,設有數十條固定線路,快速、安全、可靠,是最常見的長途交通方式。 盡管如此,這樣計算下來,和蘭斯特一樣家在邊緣軍區的學生若是想要假期回去,往返最快也需要四天,到家后反而滿打滿算也只能待三天,還沒有路上的時間長,實在不太劃算。因此許多來自邊境星區的軍校生干脆選擇留校,利用這段時間繼續埋頭苦讀充實自己,或者接點學校提供的短期任務,攢實踐學分掙外快的同時也磨練磨練專業能力。 至于家蟲,反正可以通過視頻通話見面,終端稍微高級一些還能3D投影對話,也談不上有太多思鄉的苦楚。 也有蟲覺得短短一周再努力也不至于產生什么質的飛躍,所以更在乎和家蟲團聚,放松心情,勞逸結合。不同的蟲有不同的想法,各有各的道理,但不可否認的是,比起每天不得不日程滿滿的上課時光,完全可以隨意活動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彌足珍貴,值得好好珍惜。 而且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幫助學生們提前適應軍伍生活的訓練:如果他們未來真的進入軍隊,長期休假機會肯定只少不多,很可能得按幾年一度來算。 假期之后,自然又是新的學期,新一輪緊鑼密鼓的挑戰。軍校各方面的標準都十分嚴格,每學年都會有蟲因為成績不達標而留級乃至退學,雖然只是極少的一小部分,但因為學員基數大,單論數目依然能讓蟲心里一緊,不敢等閑視之。 即使假期處于不同的原因暫時離開了學校,不少學生都會提前一兩天回來,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至少也臨陣磨一下槍,以迎接開學后的艱辛日常。實際上,這大概是最為正常的選擇,所以當蘭斯特在開學前兩天推開寢室門的時候,室友們震驚的模樣讓他不禁扭頭又看了一眼門牌,并且打開終端重新確認了一下時間和日期。 “你們也太夸張了。”最后他關上門,有些無奈地說,“看見我回來是這么值得驚訝的事嗎?” “重點不是這個,關鍵是我們的蘭斯特居然舍得提前回來?!焙R虼呐e起手,一臉被冤枉了的委屈表情,理直氣壯地打趣他,“你自己說說,哪次放假休息你不是第一天上課前才來?但凡能挑出來一次我就服你。” 舉例和得到敬佩這兩件事之間也沒有必然聯系吧?蘭斯特面色頗為平靜,心里卻對這位朋友隨便拿來當口頭賭注的條件感覺十分微妙。他看對方的眼神稍微溫和了一些,甚至還很有余裕地想:別說得那么麻煩,好像我不能直接把你揍服似的,又不是沒經歷過。 海因茨被他充滿“愛與關懷”的和善目光看得背后發涼、渾身一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連忙從心地求助場外支援:“就這個表情!伊安!蘭斯特他現在肯定在想特別糟糕的事!” “想想又不犯法。”旁邊的伊安非常不給面子地撲哧一下樂了出來,即使馬上咳嗽了兩聲,板起臉,再開口時依然沒能成功掩飾住笑意,“等蘭斯特什么時候付諸行動,你再找我們哭慘也不遲?!?/br> 在他們兩個快要從拌嘴升級為動手比劃之前,蘭斯特及時用另一個問題破壞了氣氛:“狄特利去哪了?” 室友們本來就不是真有爭執,輕易就順著他的話偃旗息鼓,轉移了注意力。伊安聳聳肩回答:“他在鍛煉,說是要保持上課時的作息?!?/br> “好不容易放假,我看他也只打算照常休息兩天,可怕,可怕?!焙R虼男χ鴵u頭感嘆,似乎已經忘掉了最初的話題,轉而開始向蘭斯特普及他離校期間的各類新鮮消息和趣聞。 蘭斯特也很自然地拉把椅子湊過去,不時應上兩聲表明自己在聽,偶爾伊安也會插一兩句補充或者評價,一時間氣氛十分和諧。 狄特利結束鍛煉回到寢室,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幅圖景。 盡管沒有另外兩蟲那樣夸張,但他同樣多少流露出一些驚訝的情緒:“蘭斯特,我以為你開學那天才會回來?!?/br> 如此雷同的反應讓蘭斯特陷入一陣沉默,他按室友們的說法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確實很少安排小號在假期提前回校。 這其實也正常,畢竟都是自己,一般大號和小號更愿意一起待在瑟曼的私蟲房產處消磨掉整個放假的時光,除非雄蟲因為某些原因必須要回到家族的主宅去——在瑟曼自己的地盤上,他們可以非常親密放松地相處,畢竟好歹還有當家作主、說一不二的大號縱容,許多規矩禮儀都無需太過講究;然而一回主宅,周圍時刻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頭頂上還壓著雄父、雌父和兄長,總不好太隨心所欲,讓其他蟲都滿意了,那自己肯定就不夠自在。 周末不必說,只要提前安排好,這種家里突發急事被打擾的情況很少。但有時候一些假期可能超過兩天,于是瑟曼通常會盡量把家族內需要自己出席和辦理的事情都集中放在假期的開始,這樣應付完后至少有幾天不用頻繁出門,可以毫無顧忌地好好享受二蟲世界。 截至目前,這種做法都相當有效。畢竟瑟曼在家族里還不是什么手握重權的關鍵雄蟲,更多時候只是擺出來充門面的工具,除了出席一些宴會,必須由他做的事其實不多,生活總體還是很悠閑的。 所以每次難得休假,蘭斯特當然不會急著提前回到軍校。論住宿和飲食條件,瑟曼住所的舒適程度遠遠超過校園,運動中心能滿足他日常訓練的需要,書房還有一些能拓展知識面的書籍藏品,不會影響自習效率,大號每隔一段時間會幫他做精神梳理,和雄蟲多玩些花樣也能有效減輕心理壓力。 小號只是性格自律,又不是喜歡自虐,假期一共也沒多久,能過得更好一點,他沒必要拒絕。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情況的確有些變化。劇團的架子基本搭好了,蟲一多需要協調的問題也在增加,無疑牽扯了雄蟲更多的精力。另一方面,針對瑟曼的相親工作也開展得有聲有色,略去提供獨處時間的各類約會不談,賽茹利安家族也更頻繁地組織大小宴會,以便雄蟲有機會多接觸聯姻候選者。 篩選潛在聯姻對象其實是個相當漫長且勞累的過程,能通過初步挑選站到瑟曼面前的雌蟲理論上都是合適的蟲選,看書面資料判斷,硬件條件已經完美到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惜雌君的位置只有一個,接下來就要看性情是不是合拍。 雖然說因為利益而聯姻,關系從相敬如賓到同床異夢都很正常,但如果能培養出些許融洽的感情倒也不是壞事?;蛘哒f,至少締結婚約的雙方不應該相看兩厭,那對他們,尤其是雄蟲的心理健康太不友好,家族聯姻所能帶來的利益還遠遠不值得讓瑟曼一只尊貴的雄蟲做如此巨大的妥協。 話雖如此,可要判斷性情委實不容易:雄蟲不好在決定之前表現明顯的偏好,那樣不利于家族之間的談判;于是一般來說,如果不主動延長見面時間或提高約會頻率,他們和雌蟲每次見面都未必能到一個小時,一周大概也就見上一面。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只展現最好的一面,甚至一定程度上偽裝性格,對雌蟲來說并不困難。 聽起來雄蟲的這個約會安排似乎非常輕松,問題是架不住備選數量多。瑟曼標準高、要求多,精挑細選剔除了不少蟲,還是留下十四位候選者,大部分雄蟲約會的雌蟲都比他要多,可想而知是多么沉重的負擔。他們不能消極應對,因為不互動只會將這本就曠日持久的約會期拖得更長,而且也是對自己未來的不負責;但認真互動,哪怕只是隨便聊天,還費嗓子呢,何況大腦也不能休息,還要從蛛絲馬跡中試著分析對方的真實性格。 因此瑟曼這個號難得過上了開始游戲以后最繁忙的一段日子,每天都在連軸轉,幸虧他的學校也放了假,不然可能真的忙不過來。這種情況下,他和蘭斯特廝混的時間理所當然縮短了不少,比如今天他就是因為后面兩天都要出門約會,家族還有宴會而決定回主宅住。 蟲族的概念里原本沒有任何伴侶分居的可能,尤其蘭斯特尚未正式服役,學校也在放假,而且他們都還身處同一顆星球,所以按理來說,瑟曼住在哪里,蘭斯特自然應該跟隨雄主住在哪里。但說實話,賽茹利安主宅的氛圍對于一位平民背景、尚無功勛傍身的引導雌蟲絕對算不上親切友好,還不如讓瑟曼早早打發他回軍校來得方便。 只是……他沒料到兩個號之前的互動方式似乎被室友們總結成了一套表面煞有介事、實際上不存在的規律。 想起一度反復解釋了很久才讓他們勉強點頭相信“瑟曼對自己很好”的經歷,蘭斯特心中代表危機感的雷達立刻響了起來:果然這種事還是越早說明白越好,不然任由他們思維自由發散,不知道又會胡思亂想到哪里去。 “只是因為瑟曼殿下這兩天都要住在主宅那邊,”蘭斯特垂下眼簾,凝視著自己擱在膝蓋上的手指,語氣平淡地陳述,“他這段時間都比較忙,我跟過去也沒什么用處。” 他看得太專注,以至于完全沒注意到面前三位室友神情嚴肅地相互對視一眼,不知通過眼神交換了什么信息。 最近大號在精神上十分疲勞煩悶,彼此聯通的感受導致蘭斯特也狀態不佳,注意力有些渙散,難免偶爾恍惚怔愣,心情相對低落,負面情緒波動變大了一些。這種不時可能會出點小紕漏的精神狀態放在賽茹利安家族的主宅里大概率會為雌蟲惹來些許非議,倒不如在還處于假期的軍校這邊有室友們看著更加安全。 伊安拍拍他的肩膀:“早點回來挺好的,現在訓練場地和圖書館都比有課的時候容易預約多了,我們還能再享受兩天蟲少清凈的校園?!?/br> “對了,說起來,我記得蘭斯特你說新學期有認識的蟲來報道?”海因茨雙手撐著椅子,上半身前傾著湊到蘭斯特眼皮底下,笑嘻嘻地問,“敢下半學期入學,肯定很厲害。” 軍校上下兩個學期均可入學,沒有限制,不過大部分蟲都是按部就班地和同齡者在上半學期統一報到。下半學期加入的學生要么是因為某種特殊原因錯過了上學期的入學時間,要么是非常優秀被允許提前入學。 下半學期入學的困難還在于專門引導新生的課程也比較少,往往很多基礎常識的只是都要靠新學員自行摸索。如果不是各方面能力都很強,能夠跟得上進度,就會出現事倍功半的情況,得不償失。許多錯過了上半學期報到的學員為此寧肯多等一個學期,也不愿意直接入學。 海因茨的感慨也由此而來,他顯然相信這位新生屬于后者。畢竟物以類聚,蟲以群分,他們三個對自己朋友的性格與實力有清晰的認識,很難想象憑他的眼光會格外關注一個水平不夠的平庸雌蟲。 蟲族整體都不可免俗地有慕強心理,蘭斯特總能保持那么波瀾不驚、游刃有余的淡定并不是說他就淡泊名利、不在乎力量強弱,而是因為他不僅有信心做到,而且的確一直都是那個被追逐的“強者”,所以無需向外求,只一心一意鍛煉提升自身即可。 能引得這樣的蟲重視的雌蟲,想來肯定有獨到之處。 當然,要說看雄蟲的眼光,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嗯,埃拉斯確實非常有實力,我和他是在學習軍校預備課程時認識的。如果不是比我小一年,我們說不定可以同期入學?!毕肫鸩痪镁湍苤胤甑墓视?,蘭斯特不自覺地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軍校有年齡限制,這對未成年蟲族也是一種保護。哪怕心智再不一般、再成熟,生理發育的各個階段也不會因此而改變。雌蟲的身體素質變化尤其迅猛,有時短短幾個月的身體成長差距就足以導致天差地別的效果,幾個月后做某些訓練可能只是肌rou酸痛,換成幾個月前大概就會因為嚴重撕裂傷而被送進醫院急救。 埃拉斯就是吃虧在這里,他的成績考首都星的軍校綽綽有余,奈何年齡不達標,實在沒辦法破例通融,否則他和蘭斯特是真的很可能一起入學。 雌蟲心知肚明,自己的成就或多或少還有系統的幫助——即使玩家系統只是一個角色面板,不能干涉游戲中的現實,但這已經足夠了,借此他可以精準了解各項技能的熟練度如何,根據數值進展判斷怎么學習最有效率,從而找到一條近乎完美的路,同時還能靠數據而非模糊的經驗預估要具體付出多少努力才能達到目標;埃拉斯年紀可比他還輕,是貨真價實的未成年,又沒有系統這種便利,卻總是能緊緊跟上他的腳步一同前進。 這大概只能用“天才”來形容,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才能。 “不過我來首都星以后,我們聯系就變少了。大概是生活環境變化以后,共同話題也沒有那么多。”蘭斯特邊回憶邊說,“主要就是我定期給他發一些這邊的學習資料,然后稍微聊兩句家鄉那邊的事和彼此的近況,最近因為他已經確定要報考這里,我們倒是能多說些東西了。” 伊安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蘭斯特你認為他是什么樣的蟲?” “是很可靠的同伴吧?”蘭斯特仔細想了想,認真回答,“性格其實和我差不多?你們倒也不必特別關注在意他,做朋友這種事順其自然就好,不過我覺得你們會處得來的?!?/br> 正說著,他的終端響了一聲,提示受到新的消息。雌蟲打開瀏覽一番,原本平靜的臉龐因喜悅而染上一層薄薄的亮色,手指飛快地打字回復:“剛好,他明天早上就能到達首都星,我去星港接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