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來講，百伽是被碰瓷的。

    或許是特因法作為高大的男性令人畏懼，而百伽看著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容易心軟，那小獸人毫不猶豫地就沖著她裹在披風里的腰身伸出手來。

    本來按照騎士長大人的警惕性，冒失的獸人在突然闖出的時候就會被攔截住，可是他剛才一路糾結走神——比如說負責帶路的他都沒有發覺走岔路邁進另一條街，也可能是因為這只小獸人實在太過于弱小、無法刺激到他的警惕神經——堪堪在小獸人的指尖碰到黑披風那瞬才抓住了他。

    小獸人模樣不大，種族似乎是狐族與狼族的混種，個頭如同尚未區分出明顯性別差異的十三四歲人類小男孩，頂著毛茸茸的獸耳，瘦弱嬌小，連屁股后伸出的灰白大尾巴因為過于蓬松柔軟都能蓋住他半個身子。

    外表臟兮兮的，衣不蔽體，靠灰撲撲的一條破布從肩上掛到身下。灰發上粘了一片塵灰，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也布滿條條道道的黑痕，但他將臉揚起來的時候，即便是這般的臟污也無法遮掩那令人心生憐惜的美貌。

    秀氣的鼻子紅潤的唇，濕漉漉的眼睛又大又圓，黑白分明且天真無邪，特別是抬起頭用希冀的眼神望著你的時候，漂亮得像是哪家精心豢養的小寵物偷溜出家門，蹭得臟兮兮之后才乖乖地回來找主人撒嬌求饒。

    但又因為天生嬌弱纖瘦，讓人沒法對他生氣，還擔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負，不得不給予更多的疼愛。

    可愛無辜到了頂峰，這種感覺是針對男女老少全體年齡的，更別說特因法這樣天生對弱小者富有憐憫的正直騎士，拉開他時的動作也下意識放得很輕：“你是誰？”

    小獸人在他面前就更嬌小了，掙扎的動作也像小貓抓撓，可能是沒有從特因法身上感知到惡意，于是放棄掙扎，仰頭看看他，然后又扭頭回去專心地看百伽，發出嬌氣可憐的嚶聲：“jiejie……”

    正直騎士·特因法：……突然不適.jpg

    他抓緊了小獸人的手臂不讓他沖到百伽邊上，正要說話，有個粗魯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喂喂喂！你們在做什么呢！”

    一個高壯的男人走過來，滿身橫rou，兼具煞氣和市儈兩者特色，手握長鞭在小獸人旁邊的地上重重一抽，塵土被掀起，還得了被波及到的路人的幾聲抱怨。

    黑市包羅萬象，絕大多數明面上無法交易的貨物在這里都有暢銷的途徑，走私的貴重寶石、異區的神秘寶物、王國哪位名人用過的圣劍、甚至還會有一些人口販賣。

    比起過去強行擄掠合法公民進行違法交易的亂象，現下的流動人口多來自于犯事后被懲罰的仆從、自愿賣身的窮苦人家、以及部分世界默認的低智人形物種，有些富裕的家庭就可以買上一個兩個的奴隸充作苦力或仆人，減輕家務重擔。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些更隱晦的、不被官方認可的奴隸，用以充作上流階級的享樂之物——小獸人顯然就是被調教出來的其中之一。

    “這位小姐，這是我們剛到的好貨色，早被一個大顧客定下的。就算你看上他了，這樣中途插隊抓著他不放也不好吧。”或許是看百伽長了一張又有錢又有權的臉，男人看見真人后原本的氣勢收斂了不少。

    百伽：“嗯……”

    小獸人突然開口：“我不想被賣給那個爺爺。jiejie，我平時吃得很少的，很好養。”

    “嘖，”男人把鞭子揣回腰間，一副不好商量的模樣，“你瞧瞧，都被你碰過了，這小鬼心都歪了，你說該怎么辦吧？”

    “應該……沒事吧。”百伽說，她指了指被特因法牢牢抓住無法向她靠近的小獸人，“我沒有碰他。”不僅沒碰，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一下。

    “……”男人扭頭看見了掙扎不能且一臉無辜的小獸人，以及穩穩不動且一臉無辜的高大男人，沉默了一會。

    突然指向特因法：“至少你的同伴碰了吧，還是抓現行，付錢吧。”

    百伽問：“我的同伴是男性也不能碰嗎？”

    男人說：“這小鬼的服務對象可不分男女。”

    那就沒辦法了，百伽開始掏錢包，“請問多少？”

    男人眼睛一轉，捏了捏下巴：“我這損失很大啊，被一個男人碰和被一個女人碰概念不一樣的。這下賣不了好價錢了，這樣吧，你多出一點錢算插隊費，我把這小鬼賣給你。”

    百伽不差錢，所以付錢的動作十分爽快，倒是特因法嚇了一跳，忙想打斷：“喂，你這是在碰瓷吧？”

    “碰瓷？”男人一臉無賴相，“你難道沒有抓著這小鬼不放嗎？你自己出去問問，就這小鬼的長相，到底能賣出個多高的價錢。我還算給你便宜了呢。”

    小獸人也軟軟地叫道：“哥哥，我真的什么活都能干。”

    他的眼睛那么可憐濕漉，越正直的人面對這樣的視線就越無從下手，特因法一時之間手心發燙，不知道該繼續抓還是放手，看向公主殿下的時候一臉羞愧：“百伽小姐……”給您添麻煩了。

    百伽便安撫地碰碰他的手臂：“沒事的，我還有錢。”

    交易完成，男人點著手里大把的金幣興高采烈地很快沒了蹤影，年幼的小獸人也不再掙扎，乖乖地站在原地仰著臉——可能因為是百伽付的錢，所以改了口：“謝謝主人jiejie。”又扭頭看特因法，“謝謝哥哥。”

    那模樣又可憐又乖巧，讓特因法生出的些許怒氣也消失了。

    “去給他買兩件衣服吧。”百伽說。

    小獸人雖然是個男孩，但是身材嬌小，細胳膊細腿，兩人尋了一圈才在另一條街找到合適他身材的、賣女孩衣服的店鋪。

    讓人穿粉嫩的異性衣服似乎有些冒犯到這個歲數的男孩子的尊嚴，然而小獸人并不覺得奇怪，又新奇又欣喜地不斷摸著身上溫暖的衣物，臉上身上的臟垢被百伽用清潔魔法洗去，變得干凈白皙，灰發蓬松柔軟，兩只獸耳興奮地折成飛機耳，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一搖一晃。

    他灰色的眼瞳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明明是冷色調的色彩，卻是無比天真純潔，在被詢問是否滿意的時候更是高興地瞇起眼睛，“好溫暖，我好喜歡！”

    ——愈發像是一個年幼而美貌的小少女了。

    “哎。”特因法坐在待客的沙發上等，悄悄嘆了口氣。

    百伽給小獸人挑了另一套衣服，看著男孩進入試衣間后同樣坐了下來：“特伊。”

    特因法懨懨的神情立即一變，重振了精神：“公主？”他低聲詢問，“是在想拜戈的事情？如果我們不能馬上找到黑袍法師，要先把他送到王都去嗎？”拜戈就是小獸人的名字。

    百伽搖搖頭：“不是拜戈。”她掏兜，摸出來一顆琥珀色的寶石，“這個，送給你。”

    “啊——”特因法整個人坐得筆直，用兩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小小的寶石，像是捧住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怎、怎么會送我這個？”

    百伽歪頭看他：“因為感覺很合適你啊。之前你在走神，是因為我花錢送了陌生人寶石嗎？在生氣？”

    特因法感覺耳朵都開始發燙，藏不住被戳中心思的羞意，急忙解釋：“沒有，我永遠不會對公主生氣的。”

    百伽說：“嗯，也沒必要生氣的，如果放在外面的話那顆寶石應該會賣得很貴，不過攤主大叔人很好，很便宜就賣給我了，沒有亂花錢。而且沒有你這顆貴。”

    特因法：……更不可能因為這個在生氣啊。

    但他又忍不住笑起來，燦爛爽朗，像只得到主人嘉獎后傻乎乎搖頭晃尾的大型犬：“嗯，謝謝公主！”

    ＊

    出門時是兩個人，回來時變成了三位。

    旅店老板仔細看看高個子的特因法，又看看亦步亦趨跟在百伽身后的小男孩，臉上露出了曖昧的會心一笑：“小姐，口味還是很廣的嘛，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哦。”

    百伽：“嗯？啊……還好吧，我一般不挑食。”女仆長伊麗莎白就說過她很好養活。

    “噫～～”店老板還想調侃，扭頭撞上一道冷冷的目光。

    特因法：死亡射線.jpg

    “咳。”店老板一臉嚴肅，認真打量了一眼拜戈，“是新買的仆從吧。……哎等等，怎么看著有點眼熟。”他一直盯著拜戈看，讓小獸人感到危機般抓緊了百伽的衣擺，膽小且瑟縮地將自己藏了起來。

    事實上并不只是店老板覺得異樣，終于補完覺起床的圣菲爾第一眼見到拜戈的時候也瞇起了暗紅的眼眸。

    “老師之前就認識拜戈嗎？”

    “不，”圣菲爾慢悠悠喝了口下午茶，“總覺得在他的身上聞到了熟悉的惡心的味道。但仔細觀察好像又沒有，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百伽暗自思忖，懂了。

    她拜托了特因法給拜戈洗個徹頭徹尾的澡，確保小獸人變得噴香噴香——她自己則要再去研究下清潔魔法，沒準是她記錯了什么步驟才會導致清潔不完全。

    這樣想著，她也開始擔心之前給自己施加的清潔魔法是否出現同樣的問題，一邊嗅了嗅身上的衣服有無異味，一邊回到房間好好地泡了個澡。

    把頭發擦到半干，百伽穿著寬松的浴袍坐上床鋪，卻突然撞上一處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