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逃亡(下)
林酒眠的頭上沁出層層熱汗,但他整個人卻在不停地害冷。 高熱抽走了他大部分的思考能力,林酒眠的眼睛幾乎無法視物,只能辨識出昏暗的船艙里照明棒發出的冰冷藍光。疲憊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林酒眠裹緊了身上的外衣,林羽從身后擁著他,胸膛貼著他的后心,渡過來一點稀薄的溫度。 “還好有你在。”林酒眠閉著眼睛,拉過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喃喃自語:“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努力忽視全身的不適,咬了口自己的拇指,定了定心神:“幫我把醫療箱拿過來,給我一支腎上腺素。” 外面不知道什么情況,如果他在這里垮下去,那林羽也只會和他一起死在昏暗狹小的船艙,或在下個碼頭被那些人活捉。 那是他寄托了所有美好愿景的事物,他無法接受就這樣被打碎。 林酒眠試了兩次,終于順利將針頭推進靜脈里。他注視著無色的藥液被推進青色血管,如釋重負地將冰冷的針管扔在地上。 先要理清思路。 林酒眠的眼瞳微微擴大,血管舒張,心臟跳動速度加快。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判斷那些來勢洶洶的人都是為了什么來的。 他對自己最近干了些什么心知肚明,無論哪一項,都是仇家上門了能把他切成碎片的程度。 遠了不說,就是最近,也有幾件事,首當其沖的就是他挑起墨衷和周池的矛盾,墨衷錯手將人殺了,周家定然要找他麻煩這件事。 但來得這么快,不一定真的是他們的人。 還有更要命的一件事。 那個冰冷陰森的,被他看著就仿佛被蛇盯住的男人。 關奢延。 他絕不是會任人欺騙的主,也不可能蠢到不會發現自己被騙——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他出了警察局去見他,提出那枚印鑒的事情,表露出自己曾在葵家生活過的事情,對重重密辛知之甚多,包括自己有渠道,能通過家主親印套出葵家資產的事情。 為了把這件事顯得更加逼真,他當著關奢延的面,演示了一番如何通過漏洞繞過葵家層層審計,以家主的權限調動資產的方式。為了能將那些錢投到聯盟關家的名下,林酒眠讓關奢延給他暫時性開了幾個關家的接口權限。 關奢延一直臉上淡淡的,含笑聽著,也不知道有發現什么,視線一直釘在他的身上,看得他難得地有些心虛氣短,生怕被這只眼鏡蛇看出了什么。 那枚親印能調動葵家家主權限是真的,但是只能用一次,且動向不明時,只要家主發現,馬上會順著資金流向追到關家。 所以掏空葵家金庫的說法只是用來唬弄關奢延的,他的目的是關奢延給他開的入口權限。 那些權限配上他偷來的周池id信息和指紋毛發,解析后能通過多種途徑以周池的名義進入關家的資金池,向外轉移資產。 關家和周家本就是一家,周池的權限極高,他已經配置好所有的接口,昨晚他在工作間搗鼓了許久,兩百七十億資金已經開始劃撥向聯盟官方星網,目標是購買聯盟管轄下的南十字星帶下的編號DMA32_USART6星。 目標受益人,林酒眠。 一經發出,交易成立后無法撤銷,從此聯盟會以聯盟公民的身份接納他,一切過往罪名全數勾銷,他的履歷將是一張從頭開始的白紙,聯盟政府會捍衛聯盟公民的一切權利。 他不再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他也能活在社會體系的庇護下,堂堂正正地過完這一生。 前提是他有命從這里逃出去。 現在的狀況,極有可能是關奢延發現了他的把戲,周池的死和他騙走關家數額巨大的財產這兩件事一起算,直接調動憲兵追了過來! “我們現在直接通過海岸線上的發射塔去長門星。”林酒眠撬開已經靠岸的船只的艙門,拉起林羽:“跟緊我,快!” 林酒眠的原計劃是在轉走關家大額資產后先偽造出自己離開的假象,自己和林羽先潛入當地的地下網絡,等風聲平息后,星球交接權徹底完成,他再去聯邦政府領取他應得的權益。 那座發射塔確實是他準備好今天發射的,卻沒準備好坐人,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準備如此倉促地離開。 墨衷殺了周池,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周池的死攪渾了這一灘水,現在他失去了對整個局面的把控,被迷住了眼睛。 但是好在他是一向能做好所有事情。 現在只剩他一個了,不行也得行。 林酒眠物盡其用地用周池的生物身份信息刷開了發射塔基地的門,登上航空推進器,進入發射軌道。 在速推器在軌道上發出加速的音爆聲時,林酒眠打開了自動巡航系統,在cao作臺上,翻開了cao作手冊。 然后他眼睜睜看著,在他乘坐的航空器還未脫出大氣軌道時—— 顯示屏上顯示出巨大的,鮮紅的WARNING。 系統顯示有十八枚輕核榴彈朝航空器飛來,一分鐘后將擊中該航空器。 該航空器并未搭載任何武裝反制系統。 有通訊請求在屏幕上顯示出來,林酒眠大腦一片空白,直勾勾盯著亂成一團的顯示屏。 直到林羽喊了聲哥哥,林酒眠才從排山倒海的驚愕與恐懼中醒過神來。 在榴彈即將擊中航空器的瞬間,林酒眠把林羽和自己塞進狹小的單人逃生艙中,彈射出去。 榴彈在平流層追上了航空器,在蒼茫的天地間,炸出一朵小小的,金色的火花。 它顯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從來都難以承載那些山呼海嘯般,無法估量的癡心妄想。 單人逃生艙空間狹小,倉促間林酒眠能把自己和林羽一同塞進里面,完全是因為他們都是身量較小的omega體型。 逃生艙受到航空器爆炸的沖擊波,在空中受力翻滾許久,才打開了緩沖系統。 林酒眠緊緊抱著懷里的林羽,他們貼得極緊,林酒眠能感受到林羽胸膛里,那顆急速跳動的心臟。 壞了。林酒眠的手心全是熱汗,他的瞳孔微微擴散,喉頭腥甜,在逃生艙的翻滾中不斷撞擊著逃生艙的內側。他應該感覺到痛的,他的身體功能應該在尖叫著報警,或許有凸出的骨頭被撞碎了,內臟被震傷。 但十分奇異地,他像是被封閉了痛覺系統,沒有任何感覺,頭腦發木。 因為林羽在他的懷里,吐出了大量鮮紅的東西。 血腥味的嘔吐物濺在林酒眠的身上,甜得發苦,其中還有一些古怪的碎片。林羽艱難地抓撓著自己的脖子,在無法呼吸的痛苦中掙扎。 是了。林酒眠愣愣地想,林羽的肺一直有嚴重的先天性疾病,心臟也是,是最不能受累受驚的,也是因為這個,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帶林羽走的偷渡方式——偷渡船一般都條件太差,也缺乏醫療設施,林酒眠怕林羽受不了這個。 現在自己唯一的弟弟因為肺泡破裂和心臟失序起搏,將馬上在他的面前死去。 他生命中最殷切的期盼,最渴望的東西,他曾許愿要一手打造的,他沒幾乎經歷過的美好人生,他唯一的家人—— 要在他懷里,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了。 都是因為他的失誤與無能。 林酒眠聽見有人在驚聲尖叫,過了許久,他才發現,那種凄厲絕望的破音聲,是從自己喉嚨里發出來的。 林羽蒼白的臉色因為缺氧和痛苦而漲紅,臉上全是他吐出來的鮮血,看起來狼狽得不像樣,就像只沒人要的小狗。 就像林酒眠第一次見他的那樣,臉上滿是灰塵和淚痕,滑稽得像個小丑。 林羽可能是到了極限,從缺氧的痛苦里略微清醒,抱著同樣狼狽不堪的哥哥,微微勾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 “哥……哥。”林羽顫抖著抱住同樣狼狽的哥哥,用最后的力氣說。 “謝謝……你。”他說,“我……不后悔……咳……” “想……和哥哥……一起。” “我最喜歡……哥哥了。” 林酒眠抱著懷里渾身鮮血的omega,眼神渙散。 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 那針腎上腺素仿佛已經快失去作用,林酒眠全身癱軟,擁著林羽不知是死是活的身體,索求著那一點點余溫。 現在只有這一點東西是屬于他的了。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奪走林羽生命,奪走另一個他的未來的幫兇。 孤獨與悲傷淹沒了他。 他憎惡這一切,包括他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逃生艙的門被從外面打開,林酒眠艱難地瞇起眼睛,在眩目的光中,他看見了關奢延那張戴著金邊眼鏡的,令人作嘔的臉。 他想也不想,用最后的力氣,沾滿鮮血的手狠狠扇在關奢延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