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酒眠忙忙碌碌一整晚，結束了兩個單，翻出終端登陸賬號給客戶發消息通知取貨，然后去洗了個澡。

    可能是看他在線，昨天那個生意人又發來消息：“林老板我的審核通過了！”

    他傳過來一個附件包：“通過審核的人就能提前拿到這次拍賣盒子的照片，我給你看看，你可別外傳啊！”

    林酒眠擦著滴水的頭發，點開了附件包的幾十張圖片，他的困意突然消失了。

    “還有更清楚的照片嗎。”

    那邊很快就回復了：“沒有啦！林老板你不是不知道，拍賣行拍盒子只會發這種圖片，要看更清楚點的得去現場親自看啦！”

    “給我留副函，我去長長見識。”林酒眠神色冷重，手指敲打鍵盤，語氣卻很輕松：“東西好像還真不錯，就是圖太糊了沒法確定。王老板這次準備帶多少錢去啊？”

    “不多，頂格一百萬，只是去玩玩。”生意人回復：“咱們只在外場摸摸盒子，內場準入資格我這點錢也夠不上，去玩玩圖個熱鬧。”

    林酒眠：“王老板這是發財了啊。”

    生意人：“沒有沒有，那明天晚上拍賣行門口見，林老板一定要來啊！”

    關了終端，林酒眠把擦頭發的毛巾往椅背上一甩，窗外微微泛白，太陽已經快出來了。熬完一個大夜，他現在卻有點毫無睡意。

    附件里都是影影綽綽的模糊光影，只能勉強辨認出大概形態。有十多張照片應該是同一個大件里切出來的小盒，似乎是一艘在太空事故里受損嚴重的星艦，這種星艦失去動力廢棄后會沿宇宙軌道漫無目的地飄動成為太空垃圾，被淘金者的航船碰上，扔進拍賣行廢物利用。

    唯一引起林酒眠注意的是，損毀嚴重的船頭，幾張圖片拼合，模模糊糊能看出一道熟悉的紋理。

    這道紋理象征著帝國御前圓桌的參會者，開國十八家之一的葵家。

    那是個大篆字體的葵字。

    王老板身材微胖，人到中年有點禿頭，雖然星際時代各方面技術都挺發達，但禿頭依舊是難以治愈的痼疾。

    林酒眠看著人群里頂著一頭熱汗向他跑來的中年男人，心想一定要健康生活，少熬夜多鍛煉。

    “久等久等，咱們現在進去！”王老板笑呵呵地把那張副函遞給林酒眠，林酒眠接過來，翻看表面燙金的花紋。

    “有勞。”他對著王老板點頭一笑，兩人一起進了拍賣行。

    黑街的拍賣行表面是不起眼的灰色石頭建筑物，只開一扇小側門，進門后能發現內部別有洞天。內部大堂空曠而開闊，大堂中心是螺旋式下降的樓梯，順著長長的鋪著紅毯的鐵質樓梯往下走，能聞見若有如無的熏香味。下層頂部穹頂挑得極高，頂端掛有一具巨大的華光璀璨的水晶吊燈。

    林酒眠以前只聽說過這種地方，來還是第一次來，直到和王老板一起在大廳落座，他還在四處東張西望。

    大廳里有幾百個座位，已經坐滿大半，有些人非常熟絡地相互交談，有些人臉上戴著面具，像是在參加化裝舞會。

    “有些人不愿意被認出來。”王老板在他身側說：“畢竟黑街的拍賣會深究起來不太合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別人看見自己的臉。”

    他遞過來一個鑲嵌著黑色羽毛的面具，林酒眠了然地點頭戴上。

    “我的副牌有出價權嗎？”

    “有，副牌和我共享保證金，我在拍賣會的個人臨時戶頭里劃了二十萬保證金，也就是說今天我們的舉牌能值一百萬。”

    為了合法cao作，拍賣會會選擇要求客人交付一定的保證金，出價不可以超過保證金五倍價格，以免有人空抬價擾亂市場。

    林酒眠熬過了前半場的主持人致辭和拍賣環節，甚至跟著舉了幾次牌。不是真心想買下某件物品，而是他在外面就已經和人談好，幫幾件特定的拍品抬價，他能抽取部分傭金。

    黑街拍賣行的名額并不好拿，既然有人邀請他來，他物盡其用也是很正常的事。

    “各位前來參與拍賣的貴客們！”戴著面具的主持人在臺上激情四射地說：“前半場明牌拍賣已結束！后半場寶盒拍賣開啟！希望各位淘金者都能盡興而歸！”

    有資料刷刷傳進客人座位上的虛擬顯示屏里，林酒眠坐直了，屏住呼吸，一張張翻看。

    照片還是模糊不清，但比王老板傳給他的好上了不少。其他都無關緊要，林酒眠唯一關注的只有那艘葵家的星艦。

    這艘星艦的制式看起來是商船類型，葵家的商船艦隊數量龐大，這么小小一艘不足為奇，只是星艦墜毀后葵家一定有專門的回收善后部門將它處理掉，不可能讓它對外流出，污損了主人家的臉面。

    所以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周圍討論的嗡嗡聲響起，林酒眠不知道是否有人注意到了這些問題。帝國的世家積威深重，不容普通人窺探，更何況這里是聯盟管轄下的某個中等大小的星球上一處小小的黑街拍賣行。

    他不動聲色地用目光向周圍梭巡。所有人都戴著面具看不見表情，場內唯一的光源是頭頂璀璨的巨型吊燈，灑下無數重影。

    “王老板。”林酒眠低聲說道：“重點拍六號，加到五十萬前不要停。”

    “我出一半的成交價，拍下東西后讓我先挑。”

    拍賣師落下錘，鐺地一聲敲響了鼓面，競價通道開啟了，前方的大屏下顯示出十分鐘倒計時。

    所有人在座位前的屏幕上出價，每個盒子圖片后的數字不斷跳高，大部分爬到三十萬就不動了。

    盒子里的東西價值都有限，這是所有人都懂的事情，三十到五十萬基本就是大多數盒子的成交區間。林酒眠滑動了一下屏幕，六號盒子是他們的出價，三十五萬，目前無人競爭。

    電磁屏自動刷新了一下：ID【大老虎嗷嗚嗚】：36萬。

    王老板輸入了37萬，點了確定。

    ID【大老虎嗷嗚嗚】：38萬。

    這個id一路攀咬王老板的出價，很快追到了42萬。林酒眠抬起眼皮看了眼屏幕：“加到48萬。”

    下一秒屏幕刷新，還是那人：49萬。

    這個數字已經是目前最高的盒子出價了，離競價結束還有五分鐘。林酒眠點了50萬，幾乎是立刻，屏幕刷新，變成了51萬。

    這路數上半場剛抬過別人價的林酒眠再熟悉不過，就是刻意盯著你的出價抬價。這是拍賣行的托還是遇上有過節的人了？林酒眠一時之間無法斷定。競拍用的是王老板的ID卡，可能是王老板被人盯上了，要乘機宰他一筆。

    林酒眠又看了眼照片，圖的角落貨物箱上有模糊的白布，角落蓋著鮮紅的印記，看起來和普通的商船貨物一樣。

    如果這真的是葵家的商船，貨物箱上蓋著的泛黃白布應當是抽藕絲織造的白綢，做工昂貴，需要幾百個采女手工織造，實物摸起來卻不那么美好，遠不如工業化織機做出的化工白綢，手感更類低端小作坊里出來的產品。

    拍賣行的人可能是因為這種事情對商品價值發生了誤判，認為這只是葵家的低端商船，沒什么價值，連白綢都發舊泛黃。

    如果他想的是對的，白綢角落應當還有一枚黑色的大篆印。

    那是葵家的家主印，此印至處，威嚴赫赫如家主親臨。

    “直接加到60萬。”林酒眠輕聲說。

    下一秒大老虎嗷嗚嗚在后面跟上了61萬。

    “還加嗎，”王老板看了他一眼：“這人咬得緊，怕不是在玩我們呢！”

    “價格是有點高了。”林酒眠在觸摸板上點了點。

    空氣里突然sao動起來，有人發出一聲驚呼：“一百萬！”

    “有人一百萬拍盒子！”

    拍賣師興奮地指著屏幕上的實時競價榜，六號盒子價格一路攀升，直接爬上了頂峰！他鐺地一聲錘向金鐘：“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離拍賣結束還有三分鐘，這件盒子已經拍出了一百萬的高價！”

    王老板猛地抓住林酒眠的手，壓低聲音：“你瘋啦！一個盒子直接出一百萬？”

    “我已經向你的賬戶打了兩百萬現款。”林酒眠輕聲說：“現在向你的賬戶里再加一倍保證金，然后把你的牌子給我。”

    王老板露出驚懼的神色，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營營役役的機械改裝師。他確實聽說過這個手藝人私下干著不少手腳不干凈的事情，可是這個omega看起來漂亮又狡黠，看東西眼光也準，他樂得約人來拍賣行玩玩。

    哪里想得到能玩得這么大！

    “別上頭啊林老板，這人明顯在抬你價，他要是抽身走，你一百多萬接這個盒子得虧死！”

    “沒事。”林酒眠眼珠都不錯一下，盯著屏幕上刷新出的101萬。

    那人仿佛極有耐心，面對這樣一個離譜的數字，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加一萬抬價。

    不像是競爭，反而像在調情。

    拍賣師敲響鑼鼓，激動得滿臉通紅：“還有二十秒！目前六號盒子已經被拍到了一百三十萬，讓我們見證今年最貴的小件盒子的誕生！”

    “兩百萬。”林酒眠輕聲說，每個字都像金塊滾落在地面上。

    屏幕接收到指令，刷新出兩百萬的數字。

    場上氣氛被炒得極熱烈，有人拉開領子透氣，空氣里全是金錢的味道，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都把眼神往高層的包廂上瞟，討論究竟是哪個二世祖出了這個冤大頭價。

    “八成是哪家少爺豪擲千金逗美人一笑呢。”林酒眠能聽見身后有人對同伴輕笑著說。

    屏幕刷新，兩百零一萬。

    林酒眠合上眼睛，臉上沒什么表情。場面上的氣氛又達到了新的熱潮，拍賣師在臺上敲鐘大聲倒數拍賣結束秒數：“五秒！四秒！三秒！”

    “兩秒！”

    “一秒！成——”

    他漲紅的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嘴巴大張，仿佛能塞進一整個雞蛋。

    全程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在這一瞬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在這片可怕的沉默中，電子屏幕滴的一聲，顯示出拍賣結束的字樣。

    屏幕上拍賣結果一行行刷新跳出，所有人目光聚焦在六號盒子的成交結果上。

    六號拍賣品：【大老虎嗷嗚嗚】出價500萬，競拍成功。

    這個id在最后一秒，把沒有人與他競爭的201萬出價，再次出價，自己抬上了500萬。

    在嘈雜的議論和拍賣會結束的紛紛金粉禮花中，有兩名頭上籠著白紗的侍者無聲出現在林酒眠的位置邊，把他請上了高層包廂。

    “那位大人要見你。”左邊的侍者低聲說，他的身量很矮，聽起來還是個孩子。

    “請隨我們來。”右邊的侍者微微欠身，迎他出去。

    林酒眠對王老板比了個稍安勿躁的姿勢，示意他先回去，偏頭對著侍者說：“走吧。”

    包廂的門極高，林酒眠低頭斂了眉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侍者送他到這里就退下了，他也不敲門，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前。

    如果是那個人，無論輸贏，無論成敗，他想筆直地站在那人面前，不用說任何話，只要他站著直視那人雙眼，那人就能明白他交上的答卷。

    門被從里面拉開了，燦爛的光芒從門內涌出，林酒眠被這光刺得幾乎想要流淚——

    “啊？”拉開門的人奇道：“你怎么一直愣門口不進來？”

    他湊近了看林酒眠的臉，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你怎么一臉要哭的表情？我不就搶了你拍的東西嗎，至于這個樣子？”

    “怎么是你？”林酒眠驚訝得聲音都變了調：“怎么會是你！”

    眼前的人居然是警署那個敗類周池！

    周池穿著便裝，戴著一頂深色貝雷帽，脫了制服的他看起來不像個管理治安的憲兵，反而像個還在念大學的半大男生。

    周池皺了皺眉頭，拖著他的胳膊就往里頭拉：“那你以為是誰？不會以為是哪個玩過你的老相好吧？”

    他把完全不在狀態的林酒眠往包廂里一推，對著沙發上戴著金邊眼鏡的青年大聲說：“哥，我上次和你說的就是他！”

    青年推了下眼鏡，眼鏡后面是一雙溫柔的桃花眼，整個人看起來鋒銳又節制，全身都是拿錢堆出來的精致氣息。

    他沖著林酒眠微微一笑：“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