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故鄉
紅卡帝國首都克里斯頓,南郊區。 水泥路面被炸得坑坑洼洼,濃烈的硝煙中,數不清的就義者像是突然被觸發開關的喪尸,個個眼神茫然地朝埋著磁極的坐標點走去,偵查軍團士兵上前阻攔,他們便無差別攻擊。 平民早已疏散,問題在于就義者其實也是被洗腦了的平民,并不是什么窮兇極惡的暴徒——偵查軍團得到的命令是制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害任何就義者。 就義者手中的激光槍不斷朝他們掃射,這種情況已無法‘制服’,就當在場士兵都覺著到了所謂的‘萬不得已’時,就義者手中那些槍管如有自我意識一般,忽然整整齊齊地指向天空。 他們眨了眨眼,默契地朝著同一個方向看過去。 從龍卷風一般的灰色煙靄中,穿白色長軍服的alpha與和他身高差不多,面相帶點痞氣的beta走向他們。 偵查軍團在場所有士兵下意識立正站好,朝著這兩個人敬禮:“團長、夫人。” 提臨點了下頭,就近詢問一名偵察兵:“安鐵在哪?” 對方兩手僵硬地繃在自己的褲線:“報告,副團長正在趕往112號坐標點。他讓我轉告您,他之前和顏微漪取得了聯系,此次南郊區就義者暴動是由于她對咖啡機維修后的重啟。重啟成功,暴動應該立即結束……” 喪尸攻城的景象滿眼皆是,顏續無論如何也不覺著這是個很快就結束的模樣。 “愿您圣潔的光洗滌我身上污濁的罪孽!” 急促的喊聲響起,顏續回頭,只來得及看見中年男人手中的壓縮炸彈,它颼颼迸出一道道白光,“嗞嗞”電流聲運響,壓縮炸彈爆炸了,眼前的視野跟著變得雪白一片,緊接著,腳下的大地開始劇烈地震動,危急時刻,提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靜止不到一秒鐘,腳下的地面猝然傾斜,抓著他手臂的手一點點往后滑,顏續感到自己指節被攥得幾乎要脫開,抓著他的手完全滑脫,他聽見提臨叫他:“顏續!” 剛想回一聲讓人放心,一張嘴灌進滿口的泥沙。就這么打岔的功夫,水泥地板反向拍了過來,他只能縱身跳開。 滾滾濃煙沉淀下來,眼前的景象被熏上一層烏漆墨黑,提臨環視四周。 ——水泥地生生被撕裂出一個大口子,碎石卷著灰塵向上飛旋,原本平坦的路面變成斷壁殘垣,乍一眼看過去,如同被搗碎的玻璃,參差不齊地凸起鋒利的斷面。 驚惶感迅速蔓延到指尖,指尖微微顫抖,身體跟著幾近麻木,他喘了口氣,眼前碎石被人搬開,之前的偵察兵翻過障礙物,站到他面前:“團長,您沒事吧?” 他呼出一口氣:“顏續呢?” 偵察兵搖搖頭:“沒找到,夫人大概和我們走散了。” “我去112坐標點和安鐵匯合,你留在這兒,如果找到顏續通知我。” 提臨說完,從口袋里摸出一枚反重力磁極貼在胸口,直接騰空而起。 早已習慣的反重力副作用在此時叫囂起來,心跳加快,血管膨脹到要炸開似的,他不管自己身體發出的抗議,再次加速到最快,每一寸皮膚仿佛都承受著小刀子一下下切割。他低下頭。 從俯角看,南郊區被偌大一團灰色的煙靄籠罩,里頭的事物昏暗不清,像一個旋轉著的黑洞。 “夫人!”正下方忽然傳來的一聲尖叫。 他驀地降下去,落在二層洋房的三角形屋頂,整個屋頂上除了他,就只有剛剛發出尖叫的源頭——一個金發的omega女兵。 扯掉胸口的芯片,他開口問道:“顏續呢?” 女兵的眼淚悠悠在眼眶里打轉,抽噎了一下:“團長,他剛剛為了保護我……抱著一名就義者一起從房頂摔下去了,我……我真是太沒用……” 女兵根本沒注意到提臨寒下來的眼神,她還在啜泣,對方忽然抬腿一腳踹在她胸口! 剛橫起手掌敲暈一名就義者的顏續聽見屋頂有動靜兒,一抬頭,看到的就是他才救下來的女兵被她團長踹下來的畫面。 二層洋房,實際則有四層樓的高度,從房頂掉下來,人怕是要夠嗆,他只好全力跑去,雙臂張開,穩穩接住那名女兵。 窩在他懷里的女兵竄得滿臉都是眼淚,瞪大的眼睛,一副從震驚中回不來的神色。 顏續把人放在地上,甩了甩酸麻的手臂,朝著屋檐兒的團長比了中指:“你干什么?” “愿您圣潔的光洗滌我身上污濁的罪孽!”他的注意力都在提臨身上,沒留意身后又有一名就義者接近,等發現時,對方已經一把抓住他肩膀。 這些人有完沒完,專門站人背后!顏續惱得不行,剛要甩開他,一道人影壓過來——提臨直接從房頂一躍而下,手里的光劍同時成形,等他雙腳踩到地面,光劍剛好斬斷抓住顏續手臂的那只手腕。 “啊————”就義者爆發出慘叫。 那只手啪嗒掉在地上,顏續還瞄了一眼,剛想問提臨“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對方就猛地一把抱住他。 顏續怔了下,而后嘴角微微揚起,像安撫一只奓毛的貓那樣摸了摸提臨的頭發:“不怕不怕。” 一分鐘后,安鐵從天而降,手里還端著剛撿起來的那個就義者的斷肢,公事公辦的調子開口:“團長,事后您要報銷此市民接回手臂的手術費,容我提醒您,但凡有一根神經裝不上,我們紅卡皇家軍隊獨立偵查團就會吃官司。順便一提,我們在市民眼里的形象一直都不理想……” 嘮嘮叨叨的訓誡戛然而止,安鐵摸了摸耳朵上的微型通訊器,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顯現出寬慰的神色,手指從耳廓上拿下來,他看著提臨:“團長,就在剛剛,顏微漪修好了機器。” 話音未落,所有的就義者突然集體停下來。 從顏續的角度,剛好看見每個就義者臉上的瘋狂神色一點點變得平靜,片刻后,他們或者疑惑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或者四處看看周圍的狼藉,滿目訝異。 克里斯頓南郊區如同剛經歷過一場大地震。坍塌的高樓、碎裂的地面、店鋪玻璃上全是一個個窟窿。 這時,滾滾濃煙熏黑的云中透出一縷橘色的陽光。 就義者不約而同地抬頭仰望天空,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有人搔了搔頭:“我怎么會在這兒?” “不知道,”有人答他,“南郊區……怎么會變成這樣?” 又有人說道:“感覺做了個噩夢。” 曾經的就義者七嘴八舌的竊竊私語。顏續深吸一口氣,吸了滿口燒焦物的氣味,他彎彎唇角,忽然抻長調子朗誦似的開了口:“全知全能的神靈,愿你接住這名信徒的亡魂……” 身邊的提臨沒搭理他,他便抬手肘懟懟對方,“來嘛。” 提臨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聲音毫無起伏地念起:“愿您圣潔的光洗滌他身上污濁的罪孽。愿您繼續保佑我們的家園安寧祥和,保佑我們的族人,生生不息。” 暴動過后,南郊區開始重建。 而在北郊區,顏微漪還在研究咖啡機。 客廳里坐著的她,抬起涂抹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叩叩咖啡機塑料蓋子:“這次完全斷開了就義者和咖啡機的聯系。光波是一次性的,觸發毀滅機制后能量用光,在那些就義者的腦中沒有殘留了。” 見提臨和顏續杵著不走,她便挺直后背,把眼睛從咖啡機上緣露出來,不大有耐心地瞥他們:“還有事?” “那個什么,為了表達曾經轟掉你腦袋的歉意,”顏續說,“我出錢,你去換個好點的前額葉吧?你不是還有統治全宇宙的偉業沒完成么?” 顏微漪的臉又埋回咖啡機后,倒是咖啡機——也就是艾麗斯,輕輕笑了一聲。 顏續和提臨從顏微漪那兒出來。一路上還開玩笑地探討半天艾麗斯到底有什么魔力,或者說怎么給顏微漪洗的腦,讓這女人都‘放下屠刀’了。 提臨那張吝嗇的臉頭一次給了他這么多笑,臨近親王公館門口,他卻皺起眉,抬手摁了摁眼皮。 “怎么了?”提臨問。 事情悉數平息,可他的眼皮卻跳個不停,越到家門口,跳得越兇,攪合的心臟都跟著蹦。 一邊說服自己眼皮跳是因為精神緊張導致的肌rou不自主收縮,一邊加快了進屋的腳步。 屋子里靜得讓顏續心慌,他直接跑起來,上樓梯跑到二樓,看見育兒房門口一動不動的小龍崽。 咕咚的后背上插著一支麻醉飛鏢,他半蹲下來,拔出那枚飛鏢,一抬頭,透過敞開的門,看見育兒房里正中央的位置空蕩蕩的——原本擺在那里的育兒箱不見了。 “哥……”驚慌卷走了渾身的力氣,顏續站不起來,半跪在地上,回過頭看提臨,“哥,孩子被人帶走了……” 提臨上前一步,攬著他的肩,另一只手三兩下推出監控攝像頭的投屏,虛擬屏上顯示出一個樣貌和行事都不起眼的帝國政府議員。 那人繞著育兒箱走了一圈,甚至好整以暇地看著攝像頭微微一笑,行了個紳士禮,然后才端起育兒箱。 提臨盯著屏幕上的男人,隱約覺著他的神情有些熟悉,抬手滑掉當前屏幕頁面,把攝像頭捕捉到的男人五官上傳到集體網:“連接全球所有監控,定位此人目標。” 十五分鐘后,市中心,克里特王宮。 集體網捕捉到那名議員最后出現的地方就是這里。 可偏偏在他們趕到時,王宮門口一臺自助服務型機器人突然失控暴走。 上午十點,王宮廣場上的市民不多,而且因為僅有一臺機器人失控,他們不覺著有威脅,近距離圍著看這東西毀壞王宮大門,還來了不少記者和攝像,湊得很近去錄像。 一個扎著兩個羊角辮、穿著白色連衣裙的五六歲的小女孩忽然從圍觀市民人群里沖出來,眾人來不及制止,距離不過十幾米,她直接被機械爪一揮撈住。 白色的裙擺隨風亂舞,女孩頓時開始尖叫,聲聲都是喊劈的音。 圍觀的大人沒一個上來搭救,先不提其他人的冷漠,這么小的孩子,家長不在她身邊么。 這情景越發讓人覺出詭異。像一步步踩進了別人布置好的圈套。顏續抓緊提臨的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直覺仿若一塊鐵,沉沉壓在他的心上。 機械爪眼看要捏碎小女孩的身體,提臨果斷開口:“停止運行。” 機器人的聽筒大約是失靈狀態,它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提臨往前邁,意識到顏續還抓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安撫似的拍了拍:“小事,搞定就進去抱兒子回家。” 說著,他掏出軍刀割破自己的手,幾步過去,把血液貼在機器人后頸部位的識別面板上,因血液里的DNA信息,機器人被強制斷了電,一動不再動。 提臨剛要把被舉高離地的小女孩抱下來,對方突然迎著機械爪猛地一撲。 機械爪在失控暴走狀態時好幾次狠磕猛碰,最外層圓鈍的鋼皮已經剝落,露出被合金導線纏繞的尖錐形鐵芯,女孩撞上去,那根尖錐穿透她嬌小的身體,直直從她后背凸出來,鮮血撲簌簌淋了提臨一臉。 烏云飄來,遮住了太陽,閃爍白光的攝像機齊齊對準了他。 記者激昂的對著另一臺工作中的攝像機直播:“就在剛剛,提臨親王,殺了一個小女孩!” “根據不愿意透漏姓名的熱心市民舉報,提臨親王,實際是當年犯下反人類罪行的顏新的外孫,也就是說,他繼承了顏新的基因鎖,我們布置在南郊區的無人機也拍攝到了他任意控制武器的鏡頭……” 偷走他們孩子的那名議員從圍墻后慢悠悠走過來。與顏續打了個照面。 隱約的古怪感變得明晰。顏續的腦中嗡嗡作響。他盯著這名議員,語速緩慢地叫出對方的名字:“馬爾斯。” “新皮囊實在有些見笑,請多擔待。”馬爾斯微笑道。 顏續迅速去看被機械爪戳出窟窿的小女孩,鮮血還在不斷溢出,他見過流血,成年男性全身的血可能都沒這么多,那女孩活像個血包——他反應過來,隨即呼喊道:“哥!那是馬爾斯造的低階仿生人,只有程序,沒有智能。把它豁開給鏡頭看!” 馬爾斯點點頭:“話是沒錯,但,你們的孩子在我手上。” 顏續看向距離他不過十米的提臨,那人后背依舊筆直,被記者和市民簇擁著,竟顯得孤零零的。 “提臨!”他再次高聲喊道,“想要小孩我再給你生……劃開那個仿生人!” 他不知道提臨有沒有聽清,因為市民的嘈雜聲音太響了。其中有幾句格外刺耳: “滾出紅卡星球!” “你這種能cao控武器的怪物……” “你該跟顏新一樣被處決!” 提臨深深看了馬爾斯一眼,轉過身,穿過人群,走回顏續身邊。他扣住顏續的后腦勺把他的臉埋在自己肩膀上,親昵地貼著他:“不哭。” 顏續的臉埋在提臨肩頭,聽見對方沉沉開口:“馬爾斯,你有什么條件。” “希望你放棄親王身份,放棄帝國皇帝的繼承權,離開紅卡星球。我會在星球出境口,派人把你的兒子還給你們。” “好。” 一個月后。 K21行星的人工氧層徹底修好,他們終于不用時時刻刻帶著個氧氣罐。 不巧的是又趕上了這片大陸的冬季。 提臨給孩子取了名字,叫顏行。 顏續和咕咚陪著這個笨重的育兒箱,提臨則早出晚歸地去邊境加固人工氧層。 白天沒事情做,顏續經常披上厚實的外套,坐在外面,靠著飛船外艙板,盯著雪花發呆。 羽毛似的雪花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臉上,化成水流下去。 他一向不當著提臨面兒展示自己的低落。 那臺名叫艾麗斯的咖啡機被顏微漪塞給了他們,他們便把它帶來了K21行星,閑來無事,顏續看著說明書為她安裝了機械腿和機械手。雖然還是頂著個黑色咖啡機作為頭部,但好歹能隨便走動了。 他正專注看著地上的積雪出神,后背忽然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 回過頭,看見個半人高的小雪人,端著個小樹杈。 小雪人見他回頭,肚皮部位忽然播出一串兒歌,它也舉著樹杈隨兒歌跳起廣播體cao似的舞蹈。 抖得太歡,小雪人身上的雪抖落,露出里頭銀白的機械手臂。原本窩在他腳邊兒瞌睡的小霸王龍跳起來,小短爪子端在胸口,如臨大敵地對準雪人嗚嗚咆哮。 顏續上下打量傻乎乎的雪人:“這是個什么?” 艾麗斯走下飛船,踩著雪‘吱吱嘎嘎’的走到他身邊:“提臨昨天晚上趁你睡覺時偷偷做的,逗你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顏續用手拖著下巴,眼皮半遮瞳仁,“我只是擔心他不開心。” 艾麗斯用機械手拍了拍顏續的肩膀:“你們的擔心,其實是一樣的。” 他看了眼艾麗斯,沒有說話。心里沉甸甸墜著的東西突然消失了一般。 入春時,K21行星上忽然來了很多人。 提臨的軍團基本悉數到齊,還有柯琳、阿南德。 半年之后,這群人在這片土地上建起了超市,再然后是學校、醫院、交通航道…… 陸續的,接二連三有因戰亂流離的難民舉家搬到K21行星定居。 新的秩序悄然而生。 再后來,顏微漪也來看他們了。 他用很自然的語氣同她開玩笑:“哎,你攻占整個太陽系的偉業實現了嗎?” 顏微漪瞪他一眼。 他便故意用她能聽見的音量嘀咕:“瘋女人。” 轉眼之間,顏行三歲了。 最能吵吵的年紀,一睡醒就找顏續,晚上也要顏續講故事講得口干舌燥才肯睡。 提臨不行,只要他一開口讀繪本,顏行聽一會兒就精神了,跑去裝玩具的抽屜里拿一把光劍,颼颼要跟提臨對打。 崽子霸占著他的人,他只能等崽睡著,通常這時候顏續也睡著了,他便輕手輕腳地把顏續打橫抱回房。 偷情一樣鎖好門,提臨還得小聲說悄悄話:“再生一個吧?他們倆玩兒,我們倆玩兒。” 顏續偏過頭捂著嘴笑:“你想玩什么?” 提臨便一顆顆解開他的紐扣,低頭含住他胸口上飽滿的rutou。 怕吵醒顏行,二人不敢搞出太大的動靜。 顏續咬著嘴唇克制著不叫出聲,敞開腿迎接一次次挺入,等到提臨射精時,兩條腿忽然夾住他的腰,不肯讓他拔出去:“不是說再生一個?” zuoai之后洗了澡,困意沒那么快涌上來,他們依偎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看電視節目。 搞笑綜藝里突然插播進來一條緊急新聞,要紅卡星球的難民盡快撤離到相鄰安全行星。 ——紅卡帝國跟別國開戰,馬爾斯死于流彈,紅卡星球的環境現在也不適宜人類居住了。 通過光影變化的虛擬投屏,所有的聲音和影像聽起來都有些不真實,顏續愣了許久,把頭搭在提臨肩膀上,見對方也沒說話,便先開口問了出來:“會難過么?畢竟……是你的故鄉。” “不會,”提臨抬手揉他的頭發,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