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被迫達成了契約的洛凡也成功從殷朝的口中獲悉了丁薇的下落，距離學校十公里左右的海邊。

    他頓時振奮了精神，也不去管那些有的沒的了，拖著殷朝就往汽車站邊上奔去。

    殷朝被他拉著，也不掙扎，順從地跟著跑了起來。

    “照你這種速度，也許來不及。”哪怕是在奔跑之中，殷朝的聲音依舊十分的平穩。

    “為什么呀？”洛凡回過頭去，速度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難道說有人要滅口？可是，如果他的猜想是對的，那么應該沒有第二個相關的人還活著了。

    “也許是因為直覺。”殷朝又露出了那種似乎知道了一切卻又不說出來的表情。

    望著洛凡有些氣惱的表情，殷朝笑著環住他的腰，“抱歉，但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說，要付出的代價你也無法承擔，但是加快前往的速度這種事，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盡管結局已經注定了。殷朝的目光暗了下去。

    但是讓自家的愛人目睹落幕的最后一刻，也并無不可。

    漫天的霧氣從殷朝的身上滲透而出，漸漸環繞在兩人的身側，濃霧散去的時刻，原地已經空無一人。

    兩側走過的許多學生恍然不覺，依舊談笑著做著自己的事。

    這校園多一個，或者少一個人，對于大學生來說，從來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被那團濃霧包裹的瞬間，洛凡只覺得周身一輕，當腳下重新感受到實體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水氣裹挾著海洋所特有的寧靜。

    早晨的太陽并沒有多么熱烈，璀璨的陽光灑落在金色的沙灘，海浪層層疊疊地徘徊在白色的貝殼邊。

    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坐在海邊，海浪推著細小的沙礫將長裙鋪展開去，原先雪白的長裙被浸濕，表面堆疊著沙土色的浮沙。

    她的兩手撐在身后，仰頭望向天空，黑色柔順的長發自然地散落。

    她似乎并不意外有人到來。

    “你是來陪我最后一刻的嗎？或許我該說聲謝謝。”

    洛凡看見她完好無損地坐在那里，也安下了心。

    “你沒事吧丁薇，你的朋友都很擔心你，她們報了警，警察也在找你。”

    丁薇聽到聲音，不自覺地轉過了頭，“是你啊。”

    她很快又轉了回去：“我沒事，你早點離開吧，這里離學校不算近，不安全。”

    相比起上一次見面時的敵視，她的聲音顯得格外的舒緩，安寧，就像是壁爐間最后的一點零星的篝火，這樣的感覺，洛凡只在他家樓上那些躺在躺椅上曬太陽的老爺爺身上體會過。

    脫去了一切攻擊性和目的性，只剩下最柔軟的懶洋洋的情感。

    洛凡沒有去問為什么她會不告訴所有人，一個人來到這里。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試探性地問：“孫浩呢？”

    丁薇的肩膀有一瞬間得緊繃，隨后又舒展了下來。

    她沒有否認，只是撩了撩身側的水花。

    “原來你都知道啦，該說不愧是你嗎，有著無畏的正義感，又格外敏銳。”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告訴警察讓他們來抓我嗎，不過時機可能有些晚，孫浩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從來到沙灘邊上之后，殷朝就隱去了身形，或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

    洛凡也不去在意，索性坐到了丁薇邊上。

    “你把證據處理得很好，如果再加上我給你作證的話，警察不會查得到你身上的。”

    丁薇笑了，“你這是在同情我嗎？我可是殺人犯欸。”

    “所以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們，一年前發生了什么。”洛凡認真地看著她。

    女孩的笑意漸漸散去，她眺望著不遠處的燈塔。

    “你有那種在生命中獨一無二，可以讓你愿意付出一切的人嗎？”

    不等洛凡接話，她繼續說道：“我有呢。”

    隨著丁薇輕柔的話語，最后一塊拼圖也逐漸合上。

    年幼父母離婚的小女孩隨著母親的再婚，結識了比她大幾個月的，異父異母的jiejie。母親的忽視，讓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只能感受到來自jiejie的溫暖，也逐漸地，將jiejie視作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就在jiejie笑著和她說：“我戀愛了”之后不久，jiejie卻失蹤了，找不到人，找不到尸體，就連最后的犯罪嫌疑人也被無罪釋放了。

    走投無路的她，最終選擇了換上她原先看不起的裝扮，勾引了jiejie的前男友。

    終于，在又一次地上床之后，她抓住了機會，用熟睡中的人的指紋解鎖了手機，找到了答案。

    jiejie在被孫浩帶出去輪jian之后，失血過多而死，他們為了毀尸滅跡，將jiejie的尸體燒成了灰燼，丟進了海里。

    或許是想著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他們放松了警惕，談笑著將這件兇殺案引為談資，得意地炫耀著自己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女孩第一時間拍了照片保存了證據，可就在她離開了賓館，想要撥打110報警的瞬間，一道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法律真的能夠償還他們犯下的罪孽嗎？”

    “過失致人死亡，量刑不過七年，可是你的jiejie再也回不來了呢。”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的聲音在她耳邊一遍遍的響起，像是惡鬼的低吟，一次次地將她jiejie的慘狀在她面前剝開，描繪著。

    她和惡鬼定下了契約，惡鬼借給她力量，她將血液貢獻予惡鬼。

    丁薇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最后，幾近與無。

    而聽到最后一句的洛凡猛地轉過頭，只能看到丁薇的臉上已經完全喪失了血色，整個人透著不正常的青紫。

    “你……”

    當他余光瞟到長裙下的雙腿時，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丁薇一直坐在這里，她的雙腿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干癟，早已無法站起。

    越來越強的眩暈感侵蝕著丁薇的大腦，她很清楚，一旦閉上眼睛，就是再也睜不開了，四肢的冰冷一點一點上傳至心臟。

    “我也應該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我藏在心里好久好久的話，不敢告訴別人。”

    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她緩緩向后倒去。

    洛凡伸手想要扶住她，但另一個人比他更快，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個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桃夭依舊是一身的黑色風衣，只是帽兜因為過于急切的動作而滑落，滿頭青絲一半被帽子兜住，一半順著肩膀落下。

    她的左手凝聚出一團冰刃，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割向了自己的手腕，長長的口子帶著涌出的血滴落在丁薇蒼白的唇上，由于過低的體溫，傷口很快就凝固了，桃夭又劃下了第二刀，第三刀。

    那血就像是被抵觸了一般，根本無法從口腔進入，灌進去多少，就流出去多少，桃夭就像根本不在意一半，依舊麻木地做著切割，喂食的動作。

    丁薇躺在她的懷里，有些干枯的手掙扎著想要去摸她的臉，桃夭把口罩扯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jiejie，你是來接我的嗎？”

    桃夭的語調溫柔：“是的，jiejie來接你了。”

    “jiejie，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喜歡他了，愛我……好不好”

    “好，只愛你。”她輕輕吻了上去，不在乎懷中的人因為過度失血已經變成了怎樣可怖的模樣。

    丁薇笑得像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jiejie，我……也愛你，比所有人都……”

    她的眼睛已經沉沉地閉上了，心臟還沒有完全停止跳動，但也無法讓她支撐著說出最后兩個字。

    洛凡早就掏出了手機想要打120，被不知何時出現的殷朝握住了手。

    “和鬼簽訂契約的人是救不了的，讓她們走完這最后一程吧，不要讓旁人打擾了。”殷朝附在他耳邊輕聲道。

    被殷朝拉走的時候，洛凡忍不住又回了次頭。

    桃夭已經站起了身，丁薇的尸體被她抱在懷里，哪怕已經沒了呼吸，依舊動作輕柔得，害怕磕到碰到哪里。

    她重新帶上了帽子，又什么液體從被帽檐遮擋的陰影處流下，凝結成了冰塊，落在沙灘上，烈日下依然經久不化。

    “我也會這樣嗎？”洛凡側頭問向殷朝。

    殷朝的眸光閃了閃：“只要你不許一些拯救世界之類的愿望，就不會。”

    “哦。”洛凡點了點頭，“那對我來說，活著是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