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半路出家”做蟲子的雄蟲對蟲族聯邦的先進技術了解不多,連普通的家用掃地機器蟲都是摸索了許久才勉強能分清各個模式的不同,更不用說判斷某種不常見的、幾乎沒有蟲子使用但聽起來原理聽起來還像是那么回事的先進醫療技術的真假了。 聞強迫自己露出個輕松的笑容,平靜的道: “林川大人沒有做的那么絕,他找我……只是希望讓我確定您離開的決心,其實已經為我安排好了后路,就算您真的選擇離開,我跟蟲崽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的確,與將蟲逼入絕境的無恥毒計比起來,這樣高尚的陽謀才更像是出自林川之手。而且,聞的表情、語氣哪怕體溫、心跳都沒有任何異常,種種細節都佐證了聞話語的真實性,可佘彧還是隱隱有些不安——他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會這么簡單,他前傾身子,與聞鼻尖相貼,試探著問道: “副作用呢?會傷害你的身體么?” “是有一些……” 聞微微錯開眼睛,不敢與目光如炬的雄蟲對視,但他的心虛在此情此景并不突兀,反而增加了他謊言的可信度。他太了解雄蟲了,想要用謊言騙過對方,不但要自己偽裝的滴水不漏,還要適時令對方發現一些“小破綻”,比如這項技術不致命卻能令絕大多數蟲子望而卻步的副作用。 “手術時我必須全程保持清醒狀態,會有些……疼。” 能令一只強悍的軍雌認為“有些”疼的疼痛會是怎樣的呢?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被開膛破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蟲蛋被取出體外,這樣的沖擊又會給雌蟲帶來多大的精神壓力?這些聞都沒有仔細描述,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佘彧卻不會忽略,他不由得垂下頭,將額頭抵在聞緊實的胸膛上,長長嘆出口氣。 聞本不必承受這些痛苦的,都是因為他…… “雄主……” 在雄蟲低下頭的瞬間,聞便知道,他已經騙過對方了,而且,對方已經有了選擇。 這是一道沒有任何取巧方法的選擇題,天平兩端的選項無論失去哪一個,對雄蟲來說都是蝕骨的痛苦,他不希望雄蟲為難,可他唯一能為對方做的便只有……減輕自己的重量。 一種不知是喜是悲的復雜情緒籠罩在聞心頭,令他感到越來越窒息,越來越寒冷,可偏偏他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輕松樣子,回抱住難得露出脆弱一面的雄蟲,開解對方,也開解自己。 “為自己的雄主分擔重擔,本就是雌蟲的天職。” 雄蟲的雙臂也緩緩抱上了他的腰身,隨后,幾滴guntang的液體滴落在了他半遮半掩的胸口。空氣再次靜默了下來,只是這一次,他們誰也沒有主動打破沉默,直到第二波新年煙花開始綻放,雄蟲才借著煙花爆炸聲的掩護,用帶著濃厚鼻音的聲音小聲道: “咱兒子的小名我選好了,就用咱媽給起的天天,大名就叫佘傲天。” 不等聞接受佘傲天這個超出他理解范圍的名字,佘彧便又連珠炮似的,說出一大串話來: “到預產期后一天的孕雌食譜我都設計好按日期打印出來了,就掛在咱家廚房里,你記得讓炎每天按照食譜做,分量只許多不許少,別因為他饞你就把自己那份分給他,到時候你生孩子累的臉蠟黃,給那小傻狍子吃得滾瓜溜圓。” “我聽說孕后期可能會水腫,就偷偷給你買了雙新的貂皮拖鞋,51的,就藏在咱屋床底下那個紅盒子里,你到時候拿出來穿。” “我還偷偷從林川辦公室順回來了一套備用信息素濃度檢測儀,系統已經破解好了,很安全,不會泄露的。你每天下班回家都檢查一下,要是、要是有任何異常……就趕緊去醫院手術,別耽誤了,孩子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出事。林川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打奧爾嘴巴子,這比打林皓有用,他肯定心疼……” “今天跨年的那些蟲子你不要全信,我們離開食堂的時候被跟蹤了,但我不確定是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還是要托付給咱媽和炎辦,情報副團長和內務副團長也姑且可以……” 雄蟲事無巨細的囑咐著,聞也不時點頭應聲,只是聽著聽著,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便又流了出來——他不是炎,也不是脆弱的亞雌,眼淚這種東西本不應該跟他扯上關系。可是,面對一只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蟲崽似的的雄蟲這樣細致的安排,就算他是一塊油鹽不進的鋼鐵,也該融化成鐵水了。 “對了,一樓客房的小凳子質量都不太好,你最近別用小凳子了,等……等哥回來,摸黑把咱鄰居院子里那顆大香樟砍了,給你打幾張穩的。” “好,雄主。” 軍雌緊緊抱住懷中的雄蟲,將嘴唇貼到對方發頂,輕輕印下一吻。 “您一定要安全回來。” 幾乎同時,聞也感到雄蟲環繞在他腰間的雙手驟然增大了力道,緊接著,雄蟲又重復了一次自己的承諾: “就算爬我也爬回家。” “對不起……” 佘彧最終還是離開了。 除了一套童子軍軍裝,一臺光腦,一條用聯邦勛章改造的發繩外什么屬于蟲族聯邦的東西都沒帶走。 還是聞站在窗邊,面帶笑容,揮著手親自送走的。 聞很清楚,他的雄主沒有選擇,就算今天,雄蟲真的為了他留在蟲族聯邦,也遲早有一天會再次受到宿命的召喚,獨自離開。到時候,失去了無畏星盜團幫助的雄蟲只會比現在的處境更加艱難。 但他絕對無法眼睜睜看著雄主涉險。 也絕對不會讓他的蟲崽重復他的命運。 確定那輛熟悉的加長飛船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他視線中后,聞動了起來,他先是換下了身上破破爛爛的作訓服,又快速整理自己可以使用的裝備——一套軍裝,一枚肛塞,一支尿道棒。除此之外,這里再沒有什么用得上的東西了。 聞不由得露出個有些苦澀的笑容,他剛剛還在腹誹雄蟲竟然什么補給都不攜帶,現在輪到他收拾東西時,竟然也是這樣。 不,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 聞摘下光腦,緩緩觸摸著手腕處的皮膚,尋找埋設在皮膚下的芯片——他的光腦不像雄主那臺,經過改造,若是軍團長利用軍團內部系統定位他的光腦,他很可能會暴露雄主的位置。 畢竟,他是要跟雄主一起離開的,不是嗎? 其實早在雄蟲一不小心說漏自己要離開蟲族聯邦時,聞便有過這個想法,可也僅僅是想法,他不敢,也不能付諸行動。 一來是他敏感的身份,他是身居第四軍團高位的重要軍官,軍團長費盡心血培養的繼承蟲,是蟲族聯邦鋒利的刀刃,若是他叛國,第四軍團與視他為己出的軍團長必然會遭受巨大的打擊,說不定還會受他牽連,被不懷好意者陷害。若是第四軍團因此落入旁蟲手中,他恐怕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二來……他一直都感覺得到,雄主并不希望他隨行。 這趟旅途中充滿未知與已知的危險,還涉及雄主的家人、來歷等許許多多一名雌侍不該探究的秘密,所以他一直恪守本分,尊重雄主的意愿,從未提起過要與雄主一起離開蟲族聯邦。 但就在雄主說出讓他報警的那一瞬間,他改變主意了。 無畏星盜團語雄主無異于第四軍團與他,雄主都能為了他甘愿斬斷與無畏星盜團之間的羈絆,他為什么就不能……也決絕一些。 更何況,現在的第四軍團早就不是他印象中那個任由革新派搓扁揉圓的貧窮軍團了,現在的第四軍團上有保皇派保駕護航,下有許許多多像炎一樣年輕且優秀的平民軍雌鼎力相助,又有同樣蒸蒸日上的第六軍團作為盟友,就算沒了他,也不過是震蕩一陣子,并不會傷筋動骨。 哪怕革新派的新領導蟲真的敢打第四軍團的主意,他也相信,以軍團長目前在普通民眾中的蟲氣,軍團長也可以在第六軍團與保皇派的幫助下安然無恙。 雖然無論如何他還是對不起軍團長的信任和栽培,但……他總不能一直讓雄主一只蟲犧牲。 他是雄主的雌侍,無論何時,都該擋在雄主身前。 想著,聞便伸出蟲翼,準備用鋒利的倒刺挖出皮下的芯片,但就在他準備劃破皮膚時,宿舍大門竟然被蟲一把推開了。 “你在干什么?!” 一道威嚴又暗含怒氣的聲音震得聞險些一巴掌按在倒刺上,給自己的左手直接開個血窟窿。 現在還有權限打開這間宿舍的蟲子……便只有衛安了。 偏偏衛安正是聞現在最不敢見的蟲。 “你這是干什么?!尋死?” 怒氣沖沖的軍團長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一向梳得一絲不茍的發絲也凌亂了許多,雖然看似清醒,眼神卻遠不及平時銳利,顯然在剛剛的跨年狂歡中被折騰的不輕,他又被聞用蟲翼對準手腕的行為嚇了一跳,臉色簡直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記得回身關緊宿舍大門,防止什么不該旁蟲聽到的話被泄露出去。 “不,我不是……” 聞慌張的想要解釋,只是張張嘴巴,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當初團長是極力反對他留在雄主身邊的,哪怕在明知道雄主十分疼愛他后,團長仍舊主張讓他恢復自由身,理由便是…… 雄主身上的變數太大了。 雄主是一只不安定的雄蟲。 聞當初還對衛安的擔憂不甚上心,認為只要他跟雄主足夠努力,就可以從不安定變得安定,突破一切阻礙,可現在,他確實是要去突破阻礙了,卻是以傷害和虧欠軍團長的方式。 是他辜負了軍團長。 聞還沒從震驚中回神,衛安便已經大跨步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左腕,不許他繼續之前的動作。 “斯派已經告訴我了,他巡邏的時候恰巧看到佘彧大人從……這間宿舍出去,獨自駕駛飛船離開了。” 斯派是第四軍團的機務秘書之一,為蟲和善,什么時候都是笑瞇瞇的,幾乎沒有脾氣,所以經常有不幸抽到新年值班的蟲子請他代班,確實很可能剛好撞見雄蟲離開的場面,只是…… 真的會有這么巧的事情嗎? 聞緊緊皺著眉頭,最終卻還是沒在現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將自己被蟲跟蹤,這只蟲還很可能是斯派的消息說出來,只是低下頭,誠懇認錯道: “對不起,團長,我……” 豈料,他的話竟然再次被衛安打斷了。 “你不用說了。” 年長軍雌語氣嚴厲,滿臉怒容,卻并如平時一般壓低聲音訓斥,反而緩慢而沉重的道: “我早就想到會有他會有逃離聯邦的一天,他是一名星盜,你是一只軍雌,背景與身份的差距注定了你要經歷這些。只是我本以為你會跟我一樣,一直保持獨身,所以便沒有將我最重要的經驗傳授給你,讓你做這種傻事……” 聽著衛安暗暗指責自己的話語,聞的頭越垂越低,身子也像被抽干了力氣似的,緩緩癱軟下來。可就在心中滿溢的愧疚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時,衛安卻話鋒一轉: “如果你想經營好你的家庭,必要的時候就要有魄力!不能一味的為難自己,該爭取的時候,就要去爭取!” 聞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恰好,衛安也抬起了手,將一串掛著爆笑兔公仔的陌生飛船鑰匙送到他面前。 “佘彧是只難得的好蟲,無論是蟲品還是性格,都值得你托付,雖然身上有一些歷史遺留問題,但卻不是無法解決,你不要因為某些無所謂的顧慮就錯失良蟲,讓自己悔恨終生!” 衛安喝醉了。 聽到對方大肆稱贊雄蟲的蟲品和性格時,聞便意識到了這一點,衛安從不是會直白的夸贊他蟲的蟲子,哪怕是在他成為軍校優秀畢業生時,衛安也只是眼含夸贊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已。大概是因為聞震驚的目光太過直白,年長軍雌的表情忽然變得不大自然,他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又道: “按照第四軍團軍規規定,孕雌可以申請六個月以下的孕產假,期間可以離開駐地,到雄蟲所在星球待產,你的休假申請我會替你寫,這期間……務必保證佘彧大人的安全,并將他帶回主星,這是命令!” “是!” 沉郁了半夜的軍雌臉上終于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他眼含熱淚敬了個軍禮,當即接下飛船鑰匙,迫不及待跑向門口。 “等等。” 正當他要迫不及待的推開大門時,身后的衛安卻又開口了。 “產假結束后記得及時到我辦公室銷假……我會一直在第四軍團等你。” 話語中的關懷之意令聞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過頭,鄭重的點頭道: “我一定會帶著雄主一起回來銷假的……雌父。” 說罷,聞便收斂表情,仿佛奔赴戰場的戰士一般,一步步走出了曾經生活了數年的宿舍。斗志昂然的軍雌沒有注意,就在食堂門外,某位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其他軍團軍團長正一手抱著酒瓶,一手捧著的電子書,滿臉不解的彎著腰,遍地尋找著什么東西。 “嘿,奇了怪了,我飛船鑰匙呢?” 他還準備跟衛安好好炫耀一下自己今年剛換的八缸高速飛船,再順勢帶對方兜兜風醉醉架留留宿呢,怎么喝了會兒酒讀了會兒鑰匙就不見了呢?不應該啊?!他酒量都差到喝這點兒就頭暈了嗎? 他手上的電子書還在不合時宜的自動播放: “不要因為……顧慮……錯失良蟲……悔恨終生……把他追回來……逮捕!抓獲!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