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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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奕初次見到齊紹是在六歲那年。 皇子六歲入國子監,可從年紀相仿的世家子弟中挑選一人做伴讀,一示天家親近恩寵,二則為皇子選立近臣。 靳奕的大哥與二哥,分別有安陽侯世子、沈國公長子做伴讀,只因他們的生母一個是寵妃,一個是皇后。 而靳奕的母妃卻并不受寵,母族也不顯赫,儲君之位雖懸而未定,也顯然不可能落在他頭上,稍有些家世的公卿子弟自然都是不愿同他綁在一處的。 靳奕還記得那是一個雪天,母妃一大早起來仔仔細細地將他拾掇了一遍,換上新做的蟒袍、圍上狐裘,塞了個暖爐在他袖中不說,還吩咐宮人給他備了一盒糕點,仿佛生怕他凍著餓著。 而后溫柔恬靜的美婦人揮退了宮人,蹲下身認真嚴肅、如臨大敵般囑咐靳奕道:“奕兒,母妃知道你是個聰慧的好孩子,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你此去國子監,萬萬記住不可太露鋒芒,若要選伴讀,務必選家世最普通的,入學后亦不必學得太認真,吃好玩好,開心就好。” 靳奕自幼早慧,懂得母妃是想保護自己,認真地點頭記下,隨后便被母妃牽著手,一路送到了國子監中。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正給了不愿參選的高門子弟們逃避的理由,或稱病告假,或言雪天道路難行,最后竟沒有幾個去到學堂的。 大皇子與二皇子分別帶著伴讀與親近的宦官坐在廊下飲茶,頗有一同看這小小的三弟的笑話的意思,靳奕卻似全然不知,只是樂呵呵地走進院子里,規矩地朝兩位皇兄見禮。 這日適齡的監生來得稀稀拉拉,奉了皇命要帶三皇子挑選伴讀的大祭酒亦心知肚明,眾人各懷心思,表面上倒是一團和氣。 靳奕漫不經心地掃了一圈,正打算在剩下的人中隨意指一個,齊紹就在這時闖入了他的視線。 那小少年看著與靳奕年紀差不多大,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月白的箭袖武袍,只上身著了短襖,打扮利落颯爽,一看便知是武家出身。 他頗不好意思地向祭酒告罪,說是府邸偏遠,今日下大雪阻了來路,方才遲了,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卻在偷瞄新來的靳奕。 靳奕朝他笑了笑,他也朝靳奕笑,那笑容中不摻一絲一毫的籌謀算計,純然是出自兩個小少年的赤子之心。 大祭酒向靳奕母子介紹來人身份,乃是鎮北將軍獨子齊紹。 靳奕與齊紹默不作聲地對視了半晌,忽然悄悄扯了扯母妃的衣袖,抬頭低聲道:“母妃,我想要他。” 齊紹的出身不算低,只可惜本朝重文輕武,武將式微,齊家三代單傳到齊紹這一輩,早已是門庭冷落。 沒落的將門之后,配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倒也算合適。 見母妃點了頭,靳奕忙不迭上前去認識自己的新伴讀,宮人追著為他撐傘,順便一同將齊紹頭上的風雪擋去了。 上學頭一天,靳奕便謹遵母妃的教誨,不必學得太認真,只管吃好玩好,坐在后排一邊支著下巴發呆,一邊偷吃袖子里揣進來的糕點。 誰料竟被授課的博士瞧見,點名提問方才講到了何處,一旁的齊紹正欲悄聲提醒,卻被一同罰到了門外。 這大約也是有人授意,故意為難靳奕罷了,但萬幸此時風雪已停,外間不算寒冷,便是罰站也沒有什么大礙。 靳奕當然不會乖乖受罰,從袖子里又摸了塊糕點遞給齊紹,狡黠的眼珠子轉了轉:“在這里站著多無趣,不如……我們去玩雪吧!” 齊紹有些為難,他今日既被選為三皇子伴讀,本該陪三皇子好好讀書,但那良妃娘娘親手做的蕓豆糕實在雪白香甜,分外誘人…… 天人交戰了片刻,到底是童心未泯,兩個小少年趁宮人不備一齊溜到了偏院無人處,準備堆雪人玩。 方才一直閉口不言的小皇子忽然冷不丁道:“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我三歲便背過的文章,他們竟還在學。” 齊紹不解地問:“殿下明明知道,剛才為何不答?” “為何要答?”靳奕團了一大塊雪球,堆成雪人的身子,“若是答對了,豈不是沒機會同你出來玩雪了。” 齊紹若有所思,頓了半晌,恍然大悟道:“我娘親曾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殿下懂得韜光養晦,是有大智慧之人——唔!” 靳奕已經堆出了雪人的雛形,見齊紹出神,暗暗捏了小塊雪團,趁他不備便擲了過去,砸了個正著。 齊紹頂著散開的冰雪,一臉懵懂茫然,看得靳奕大笑不止,一連又抓了幾把雪朝他扔過去。 齊紹被連砸了幾下,雖然不疼不癢,卻也頗為羞惱,一時亦起了玩心,什么尊卑上下都暫且拋到了腦后,只想著要找回臉面,捧了白雪追著靳奕便同他打起了雪仗。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直到許多年后,靳奕也清晰的記得那個與他在雪地里追逐打鬧的小少年,那便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時光的開始。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數載春秋轉瞬即逝,當初頑劣的小少年們亦到了舞象之年,再過幾年便要及冠成人了。 大皇子與二皇子多年如一日,明里暗里較著勁比誰更賢良,更適宜繼承大統,唯有三皇子靳奕,自小恣意曠蕩、斗雞走馬,好不快活。 齊紹身為他的伴讀,自是要常常相伴左右,一同“尋歡作樂”,初時還少不了要被齊夫人斥責不務正業,祭出家法懲戒。 直到后來良妃召了齊夫人入宮敘話,齊紹才得以名正言順地同靳奕廝混在一起,表面上紈绔浪蕩,背地里用功讀書習武。 那是一年瓊林夜宴,皇帝在御花園設宴,款待新科及第的進士們。 恰逢三月初三上巳節,靳奕本也在陪席之列,不過他早與齊紹商量好要一起出宮游玩,提前準備了便服與銀錢,并出宮的腰牌,只等著宴席開始,去走個過場便要開溜。 與官員和新貴們拉攏關系,是靳奕的兩位皇兄熱衷的事情,他年紀最小,又向來不愛拘束,無心朝政,中途離席也無人在意。 靳奕假裝不勝酒力,由宮人扶著去暖閣歇息,走到一半,又說想獨自在御花園散散心。 待打發宮人走開了,他便立刻沒了醉態,加快腳步繞過花叢,預備從另一條小徑離開御花園。 不想忽然聽到不遠處似乎有人在叫齊紹的表字,靳奕滿心以為是齊紹等不及,來御花園尋他了,笑意盈盈地從一樹嫣紅的海棠花后鉆了出來,正欲迎上去與齊紹打招呼。 “承煜?是你么?” 然而那被喚作“承煜”的紅衣人回過身來,卻是一張陌生的臉孔,雖也眉目清俊、溫潤如玉,到底不是他的承煜。 靳奕頓時大失所望,朝那人尷尬地笑了笑,隨口問了幾句話,得知那人是新科的探花郎,沈國公的次子沈琢,表字成玉。 承煜、成玉,原來是同音不同字。 靳奕又是一笑,真心實意地夸贊了對方的字,說這字取得極好。 那探花郎面色微紅,頷首一揖謝他謬贊,靳奕擺擺手,心思早就飛到了宮墻外,借口有事便腳底抹油溜走了。 一路走到宮城的角門,齊紹果然已經等在那里,一切都打點妥當,只等著他一同出宮。 淡淡月色下,挺拔的少年郎長身玉立,遠遠地站在那里,宛如玉樹修竹,風姿綽約。 靳奕看得呆了,喜上眉梢,全無禮數地飛奔過去,一把攬住對方的肩膀:“承煜!” 齊紹還是向他行禮:“殿下。” 靳奕拉著他鉆進宮門外停著的馬車里,嘴里喋喋不休:“你總和我這般生分,不是說了沒人的地方便喚我三郎么?我母妃這樣喚我,你要和我做好兄弟,也要這樣喚我。” 與皇子稱兄道弟,是僭越,大不敬,齊紹正要開口,靳奕便捂住他的嘴:“不許說什么我是皇子你是臣子,做不得兄弟這樣的話!” “你既說我是主子,那我說什么便是什么,你不許違抗。” 少年皇子俊逸的眉眼間俱是不容拒絕的驕傲神色,齊紹無奈,左右四下無人,只好道:“……三郎。” 靳奕這才滿意,馬車骨碌碌地駛向鬧市,他握著齊紹的手,信誓旦旦道:“承煜,待我十八歲出宮開府,定要把府邸修在將軍府隔壁,到時候我們便可以做鄰居了。” 能與至交為鄰,齊紹自然高興,也笑道:“那到時我一定給殿下……給三郎留一扇門。” 靳奕聞言,笑得更加粲然:“我們一言為定!” 上巳春和景明,宵禁大開,男子朱服耀路,女子錦綺粲爛,青年結伴水邊飲宴、郊外游春,燈市亦人流如織。 少年人最愛熱鬧,靳奕也不例外,混入人群中玩得不亦樂乎,齊紹緊跟著他一路付錢,不知買了多少新鮮的小玩意。 河邊還有不少游人在放花燈祈愿,靳奕一時興起,也拉著齊紹擠過去買了兩盞,非要和他一起放燈許愿。 花燈入水順流而下,星星點點,光華燦爛,齊紹閉上雙眼,想起遠在北疆的老父,惟愿大勝北狄,國泰民安。 靳奕側過頭偷偷瞥向齊紹,見他一臉虔誠,英俊的臉孔在燈火映襯下愈發令人挪不開目光,心中微動。 齊紹許完愿望,睜開眼便看見靳奕在盯著自己。 靳奕沖他挑了挑眉:“承煜,你許了什么愿望?” 齊紹只微笑著搖了搖頭:“許愿說破就不靈了!” 靳奕恰巧與他同時開口:“我只愿你的愿望實現!” 兩道聲音疊在了一起,兩人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作一團。 那夜他們玩到盡興方才各自歸去,齊紹挨了齊夫人一頓訓,靳奕也被良妃好一陣說教,但他們誰也沒有后悔出去玩這一遭。 靳奕那夜說的都是真心話,問鼎帝位、君臨天下,這所有皇子都有的野心,他卻從來沒有過。 他平生所求,自情竇初開起,便唯齊紹一人而已。 齊紹的愿望,即是他的愿望。 然而造化弄人,沒有等到他十八歲出宮開府,齊老將軍戰死北疆,齊紹繼承其父衣缽,十六歲便上了戰場。 一去十余年,從此山長水遠,人事皆非。 少年皇子與他的伴讀沒能兌現從前的承諾。 *“男則朱服耀路,女則錦綺粲爛”出自西晉,形容上巳節時的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