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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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混沌的意識中掙扎醒來時,易暢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周圍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提醒著他現在的處境。 他好像睡了很久,四肢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幾乎動彈不得。他努力去挪動手臂,馬上就感覺到了骨頭被拆卸后重組般的酸痛。 病房里有兩個人在說話。 “他現在怎么樣了?” “腹部的手術很成功,現在沒有大礙,好好休息就行,就是腿部……” 護士注意到他醒了,便拿著記錄本靠近他關切地問:“先生?你感覺怎么樣?” “還……還好,”他看了看周圍,“我怎么了?” “你不記得了?”一邊的嚴延也走了過來,疑惑地看著他。 他的記憶停留在他們遭遇一處塌方的時候,他記得掉落的東西很危險,他馬上把沈煜升推了開來,后來就昏了過去。 “我哥呢?他……他怎么樣了?” “他沒事,就是一些皮外傷,”嚴延表情有些無奈,“你看你都這樣了還想著他,你那一下子真算是救了他,不然說不準比你還慘……你小子膽子是真大!把你哥嚇得不輕,都要哭了我看。” “……” 知道沈煜升沒事他就松了口氣,將頭重重靠回了枕頭上。他試著動了動腿,卻在右邊感受到了久違的沉重感,是石膏。 “別亂動,”護士把他的腿輕輕按住,“你的膝蓋損傷很重,之前右腿是不是有傷過?” 他想了想,道:“有過骨折,很久以前了。” “那次可能沒完全愈合,導致這回右腿膝蓋處比左邊碎裂要嚴重很多。這次如果再不小心,膝蓋就很難完全痊愈,你一定要注意?!?/br> 他聽著護士認真而嚴厲的囑咐,看著一邊墻上靠著的拐杖發著愣。 過了一會,他問嚴延:“我哥在哪?也在醫院嗎?” 嚴延道:“你好好休息,別擔心他了,他忙著呢?!?/br> “……哦。” 等到兩個人都離開后,他把自己慢慢撐起來,抬起腿下了床。 此時已是隔天的下午,他躺了那么久的時間,病房的空氣已經讓他感覺呼吸不暢,他急切地想要下來走走。 他拄著拐杖慢慢移動,想到自己還能重溫多年前習得的本領,不禁感嘆命運弄人。 當時情況太緊急,他的反應完全是下意識,根本來不及考慮。但如果能換得沈煜升的安然無恙,那這點傷也值得了。 當他聽到嚴延說男人因為他的傷勢慌張的時候,心中不禁有些甜蜜,他遺憾自己當時已經失去了意識,沒有親眼看見他的表情。 這一層樓都是加護病房,人很少,走廊里十分安靜。他走到拐角處,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到底在搞什么?嫌命太長嗎?!”是沈煜成,語氣聽起來很憤怒。 “那種情況我沒辦法坐視不管,”沈煜升聲音低沉,“我是沖動了,對不起?!?/br> “你管了又能怎么樣?媽如果知道了會有多擔心,你有沒有想過?那么大的火還要逞英雄,你是小孩嗎?!最后還要人家易暢幫你……” 這時,男人的話突然頓住,隨后沉下了聲,語氣變得十分嚴肅:“煜升,你老實告訴我,你和易暢……或者易暢對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走廊的空氣在瞬間凝結了,讓人透不過氣。 易暢緊貼著墻,目光有些渙散地看著前方,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嚴延都跟我說了。他堅持要上島,怎么說都攔不住,還坐了一條來路不明的船,最后還為你傷成這樣,你要說他純粹是把你當親人看待,我是絕對不信的,你跟我說實話。” 一分一秒流逝著,沉默的空氣瘋狂煎熬著他。此時此刻,他可以想象男人的表情,帶著一層無人能打破的堅冰。 終于,他馬上就能等到他的回答,像是等待一個審判,莊重而神圣,擁有決定一切的力量。 沈煜成為他弟的不言不語而惱火,道:“你不肯說,沒有關系。但我想提醒你,這種感情不管是真是假,是深是淺,對我們家都是一種傷害。你很明白在這個年紀要做什么,很多事不該再耽誤下去了,媽也已經開始cao心你的婚事,如果你繼續這樣的關系……” “哥,你想多了,”男人終于開了口,“我把易暢當弟弟看,沒有別的意思。” …… 心像被重重錘了一下,他手一抖,差點拿不住手中的拐杖。他用力把它捏緊,貼著墻,一深一淺地呼吸著。 那邊又靜默了一會,沈煜成似乎松了口氣:“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但是如果易暢不是這樣的想法,你趁早跟他說清楚,不要把事情攪得一團亂。還有,辭職的事你盡早考慮,度假村現在已經是個爛攤子了,我需要你幫忙……” 聲音越來越輕,漸漸地像另一個世界般遙遠。 他轉身慢慢向病房走去,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重得他快拖不動了。十指相扣的溫暖仿佛還留在手掌中,而此時渾身都只剩下了冷。 他曾經懷疑過自己,他是不是過于執著于一個承諾。畢竟說得出的不一定能成為現實,這是世上許多愛情的通病。所以,只要他看得到一點希望,一點點昭示著他和沈煜升可以繼續下去的火光,他都可以再堅持得更久,不管在這段關系中他有多累,多卑微。 于是,他漸漸偏離了當初回到男人身邊時的初衷,他只要愛人的身份,不要其他。 他沉迷于與他癡纏,對他的喜好爛熟于心,面對他的冷漠自我愈合,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這種近乎偏執的迷戀,最后換得了一句平靜的真相—— ……他,只是他的弟弟而已。 求而不得的答案,沈煜升終于肯給他了,但竟比想象中的更痛,更難以接受。 打開房門的時候,已經有人在等他。 “小暢!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不知道要好好休息嗎?” 小林有些責備地說著,跑過來扶著他慢慢坐回床上。他經紀人的臉上有著很濃重的黑眼圈,像是熬了很久的夜,臉色很不好。 他將情緒壓了下去,對他笑笑,道:“小林,對不起,又麻煩你了。” “你這孩子一出又一出的,我都習慣了。你好好在這里躺著,其他事你就先別管。” “你告訴我姐了嗎?……” 他猛烈咳了幾聲,對方趕緊把邊上的水遞給他喝下去,等緩過來之后,他問:“還有,案子怎么樣了?” “已經撤訴了?!?/br> 他愣了愣,道:“這么快……我姐怎么說?她現在怎么樣?” 若是案子不了了之,他姐肯定不會好受,庭審結束后她的狀態就不太好,他怕這樣一來會更加糟糕。 小林站在床邊,平日里柔和的臉此時顯得有些冷峻,對他道:“你別cao心那么多了,先把自己休養好再說?!?/br> 他看了他一會,問:“是不是盛廣元派人sao擾她了?你別瞞我。” 看經紀人還是不說話,他便撐起身子準備下床拿手機,想直接和他姐通個話。 小林忙將他扶住,說:“你別急!小欣她……她也在這里?!?/br> “……在醫院?她怎么了?” 對方表情愈加凝重,像是在斟酌措辭一般皺著眉。漸漸地,寒意爬滿了他的全身,他突然害怕他開口了。 “你跟我來?!彼犓吐暤?。 - 他跟著對方一起坐電梯到了某一層,走到了一個房間門口。吳總正在走廊里跟人談話,看見他時停了下來,帶著跟他經紀人同樣的表情。 他心里的恐懼更甚了。 “進去吧。”小林說。 他為他扭開了門把手。一進門,一股肅殺的冷氣撲面而來。 床上躺著一個人,純白的布蓋住了全身。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人,正在不停地抽泣,是小金。 他有些麻木地走上前,一步步像是灌了鉛,一個趔趄下差點摔倒。 他揮開了伸過來幫忙的手,捏著拐杖繼續往前走。 等到他終于走到床邊,一旁的醫生為他掀開了那層布??吹酱采先说拿嫒輹r,他的大腦隨之一陣轟鳴。 他勉強用力支撐住了自己,僵直地站著。 那是一張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臉,不管是生氣還是開心都有著獨特的魅力,就連厲聲教訓他的時候也不會讓他感到害怕。平時常常蹙起的柳葉眉,在此刻完全舒展了開來,像是終于不再會痛苦了一樣。 他好像終于反應了過來,微微張開嘴,有些失措地看向了其他的人,似乎還抱著一點微渺的希望,求一個他想聽到的回答。 吳總垂著眼,表情嚴肅。小林則已淚流滿面,肩膀微微抖動著,閉著眼對他艱難地點了頭。 他身子震了震,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重新看向了他的至親,伸出手撫上了那冰冷的面頰,那樣寒冷的溫度讓他不禁喊了出來。 “姐!……” 他扔開了手中的拐杖,雙手摸向她的發絲,干枯的觸感令他萬分驚懼,“姐你怎么了?……” 他又想去握那瘦削的胳膊,卻一個不穩栽倒在了地上。小林實在忍不下去,沖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怎么會……” 他還記得那天,易欣對他笑,說不要擔心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些片段還如此鮮活,他完全無法相信,此刻這具再不能動彈的冰冷身體,是那個不管怎樣都不會棄他不顧的jiejie…… “昨天有人在一個倉庫發現的,當時已經不行了……現在正在調查。小暢,你要振作起來,你聽叔的,一定要振作,好不好?” 林耀抱住青年的肩,一下下輕輕拍著,像安慰小孩一樣安撫著他。而青年像是失去了理智,嘴里胡亂地念著什么,開始瘋狂地掙扎起來。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你放開我,放開我!……” 眼看著場面快要失控,他趕緊向醫生求救:“給他下一針鎮定!快!” 幾個護士跑了過來,很快制住了青年的胳膊和腿。 地上的人迷茫地看著他們。他大張著嘴,面上的淚都已經干涸,還是無聲地哭著。 ……像是失去了所有一般,撕心裂肺地哭著。 液體緩緩注入身體,他的世界像是閉了幕,沉沉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