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孫泠的電話完全是陳村下意識的反應。

    這件事對他的沖擊太大了，剛剛知道同性之間可以有愛情，下一刻就意識到男性友人喜歡自己。他感情經歷單純，覺得親吻這種親密的事，應該是有感情基礎的兩個人才能做的，是在一種默許的狀態下水到渠成地發生。他不喜歡孫泠，孫泠單方面這樣做，就對他形成了一種冒犯，震驚之余，他又有一些生氣。

    寒露不知道他的心理，以為他是對同性戀這個群體有偏見，到了后來，也有點生氣了。兩個人都帶著一些輕微的怒意，悻悻而歸。

    陳村回去之后，天還尚早，等他把孫泠這件事理出一個頭緒，才意識到寒露對他生氣了。寒露屬于那種很有主見的女孩子，分別時，陳村提出要送寒露回家，寒露拒絕了，他也沒放在心上，以為寒露是怕他麻煩，之前幾次，寒露也說過不用送她回家之類的話，因為從她家回來，陳村要繞好大一段路。今天有些不一樣，寒露說要回去，語氣不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走了一段距離后頻頻回過頭來看他，幾次三番地說“再見”。戀戀不舍的情意收了，這次告別，干脆得索然無味。

    陳村心中空落落的，大概是他的態度讓寒露不滿。

    陳村和寒露打電話道歉，解釋自己并沒有對他們有偏見。

    “對不起，我今天也有些激動。”寒露的語氣軟軟的，像一汪水，把陳村的心撫平了。

    “可能是因為我在醫院待久了，什么事情都見過，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就覺得你也該接受這些，我總該給你時間去慢慢了解。我只是……很介意這點，你明白嗎？”

    “我懂的。”陳村怎么會不明白，從相識之初，他就知道寒露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對別人懷著熱情和善意。

    “我不能接受我在乎的人有某種偏見和惡意，這可能有點嚴苛。”陳村拿著電話，想象寒露那邊的表情，大概會彎彎嘴角，眼睛略略下垂，帶點不好意思的神色。

    “也說不清啦，總之，我以前一直覺得你不是這種狹隘之人，所以那時候，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寒露說到這里，又恢復了輕松的語氣。

    陳村也笑了，寒露說他不狹隘。

    孫泠這邊，以后不能再和他往來了。陳村設身處地地思考了一下，既然有了女朋友，再和對自己有意思的孫泠糾纏不清實在不恰當，對寒露不公平，對孫泠也不好。自己是不可能喜歡他的，何必耽誤孫泠呢，他能重新開始一段感情就再好不過了，所以我和他這邊，早點了斷好。

    只是，孫泠這邊也沒說過喜歡自己，就沒法明確地拒絕，說出“我不喜歡你”這樣的話來，陳村想了想，打算冷處理這件事，不再與孫泠聯系，也不再和孫泠見面，像大學那樣，關系自然而然也就淡了。

    之后，孫泠邀請他一起吃飯或者做其他的，陳村就以工作忙為由拒絕了。放下電話，陳村發了一會呆，心中有些迷惘。如果直接和孫泠說，自己要陪女朋友，可能效果會更好。但是，他這樣說，是不是會讓孫泠傷心？他也不想讓孫泠傷心。

    他總是抱著天真而不切實際的幻想，想溫柔地解決這個問題。他不喜歡孫泠，如果這個事實讓孫泠傷心的話，他不想孫泠再額外承受那些零碎的因愿望落空的痛苦，

    但正是由于他的當斷不斷，孫泠這件事并沒有很好地解決。他拒絕和孫泠的一切接觸，在微信上也沒和孫泠聊天，斷斷續續地，一個月過去，孫泠好像才意識過來陳村不想和他來往了，電話沒打了，消息也沒發了，陳村放下心，又覺得悵然若失。

    他失去了一個朋友。

    這一個月，有好幾次，陳村都想直接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他又開始對自己失望了，覺得自己實在是優柔寡斷。這一個月，如果說孫泠那邊承受煎熬的話，他自己也不好過。

    夏秋說聚一聚，陳村沒有多想，以為就兩個人之間的小聚，去了。結果發現孫泠也在，再退出去已經來不及。

    一個月沒見，孫泠的頭發變長了一些，劉海柔軟地垂下來，遮住了他半邊眼睛，擋住了一半眼神，陳村心里稍安。自從他意識到孫泠常常看著他，他就無法直視孫泠的眼睛了。孫泠的眼睛好看，黑白分明，眼睛深處蕩漾著飽滿的情緒，這讓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湖水，卻有溫柔的光線滲進來。陳村有時候也會對著他的眼睛看，當作看一幅畫，一顆溫潤光滑的石子，總之，是欣賞美好的東西。

    自然，這種正大光明的欣賞也是該舍棄的。

    席上氣氛尷尬，夏秋完全沒有看出兩人之間暗流涌動。孫泠不說話，陳村為了掩飾尷尬，表現得格外熱情，夏秋又是個愛說的，兩人一來一往，倒像是故意把孫泠晾在一邊。終于，夏秋都覺得不對了，丟出一個話題，想讓孫泠加入聊天中來，孫泠看著陳村，嘴都懶得張一下。夏秋在桌下推了推陳村，陳村虛虛說了一句“吃菜吃菜”，埋頭吃菜。

    夏秋不知這唱的哪一出，不是孫泠提出說想幾個人聚餐嗎？他看看陳村，又望望看著陳村的孫泠，難道，孫泠真正想見的是陳村，他們有什么是當著我的面不好說出來的？雖然覺得怪異，夏秋還是慢騰騰地站起身：“我先去一下洗手間。”一邊觀察孫泠的神色，見孫泠眼睛一亮，猜自己這一步總算是走對了。

    “你等等，我也去。”陳村站起身。

    “你……”夏秋遲疑地問

    “走啊，我們一起去。”

    ……

    飯吃完了，陳村和夏秋都搶著結賬，孫泠反常地坐在座位上，像一尊靜默的石像。

    以前有孫泠在，好像都是他付賬的，夏秋納罕。倒不是他想占孫泠的便宜，只是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反常。

    最后，是陳村付的賬。

    三人分開后，陳村馬上給夏秋打了電話，問這次聚餐是誰的主意。果然是孫泠的意思。

    孫泠怎么看，也不是喜歡聚餐這種熱鬧場合的人啊。他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大學那會兒，好像也經常聚餐，次次都是孫泠付賬的。難道，孫泠是因為他才去的？

    還有幾次出游，都是孫泠包的車，難道也是他在背后促成此事。

    不會吧？

    陳村覺得這事不可思議。孫泠喜歡他這事，就更不可思議了。他這么普通，孫泠處處比他強，為什么會喜歡他？

    會不會，一切是自己一廂情愿？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陳村血氣上涌，從腳底板一直沖到頭頂，全身火燒火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