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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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懸空太久,墨點落在宣紙上,染臟了那一片雪白。 信鴿乖巧地停在窗檐,歪著腦袋看宋了知裁去紙張臟污的部分。桌前的宋了知仿佛坐定成一尊雕塑,猶豫良久,一遍遍在心中詢問:這樣做真的對嗎?會不會不僅沒幫到阮公子,反而害了他? 天色漸晚,他始終沒想出答案,將心一橫,終于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信鴿自義莊的窗口飛出,宋了知連軸轉了兩三天,身體早就疲憊到了極限,全靠意志強撐,現下終于得到休息片刻的機會,確認過床上的裴厲還有氣,又往炭盆添了些木柴后,趴著桌上打了個小小的盹。 這一覺只睡了一個多時辰,宋了知卻做了個極曲折的夢,嚇出一身冷汗。 他夢見阮雪棠當真懷了他的孩子,可是在逃亡路上因連日奔波而流產,他抱著昏迷的阮雪棠在冰天雪地里求助無門,好不容易找到暫住之處,阮公子又被士兵抓去,關入牢中,雖未像現實的那個替身一樣受盡刑罰,卻也過得很不好。最終,皇帝認為光是砍頭不足以平民憤,下令將阮雪棠凌遲處死。 他拼死拼活趕去見阮雪棠最后一面,阮雪棠鮮血淋漓的站在他面前,笑著問他:“凌遲后幾千片rou,宋了知,你要怎么縫回去?” 夢中內容太過殘酷,以至于他醒來后仍然久久不能回神,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濁氣,拭去額上冷汗:“還好他沒出事...還來得及.....” 宋了知萬分慶幸方才只是夢境,一切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暗暗發誓絕不會讓夢中的事情發生。 “誰出事了?” 黑暗中,低沉嚴肅的嗓音格外清晰,宋了知被突然冒出的人聲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匆匆回頭,只見床榻上半坐著一個男人,即便身負重傷,但脊背依舊挺拔,乃是多年從軍鍛煉出的習慣。 “裴將軍,你醒了?”宋了知點了燭火,屋中頓時亮堂起來。 兩人目前的狀態都偏于狼狽,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兒去,沉默不語的氣氛難免有些尷尬,只有大鵝仍牢記著阮雪棠的命令,直接跳上床要去啄裴厲,結果出師未捷,被宋了知一把抓住,鎖在懷中。 大鵝嘎嘎叫著,顯然很有一番言語想要控訴。 裴厲在這嘈雜的叫聲中將房間連帶著宋了知都打量了一圈,他素來不將宋了知放在眼里,一心認為是他帶壞了阮雪棠,但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清楚是宋了知救了自己,淡淡道了句“多謝”。 “沒什么的?!彼瘟酥行┚执俚卣驹诖策叄澳阋宜湍慊嘏峒覇??我之前看你身上的傷......似乎有些不方便?!?/br> 宋了知比以往謹慎許多,他還記得那年輕大夫的話,裴厲身上箭傷若真與本朝軍隊有關,那這樣貿然將人送回,說不定會將裴厲置于危險之中。 裴厲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不用?!?/br> 宋了知點點頭,原想為他尋些吃食,只聽裴厲又說了一句:“在這里的開銷和房費我會付給你?!?/br> 之前裴厲便想用銀子將他從阮公子身邊打發走,仿佛把他當作貪財市儈的小人,事事都要與他談錢。宋了知心有不平,卻也不好同病患起爭執,嘆了口氣,從馬車上拿出本該是他自己晚飯的米餅遞給裴厲:“吃吧?!?/br> 話音未落,宋了知肚子不合時宜的發出響聲,裴厲因此抬眉看他。宋了知窘得不行,萬萬沒想到會在情敵面前出丑,強作鎮定道:“你先吃,我等會兒去吃別的。” 裴厲接過食物,卻沒有吃,仰頭問道:“阮謹現在在哪?” 他回到鈺京時宋了知已經帶著阮雪棠躲進雪山當中,裴厲忙于戰事,派人出去尋找,卻遲遲沒有音信,后來跌落山崖,重傷下被重語冰囚禁,一直與外界隔絕聯系,連冒牌的阮雪棠被關進詔獄都不知曉。 宋了知站在床邊頓了一會兒,許久才道:“阮公子也被重語冰關起來了?!?/br> 因重傷而失去血色的臉色明顯比先前更差了一些,裴厲眼中閃過憤怒:“他抓阮謹做什么?” 不怪他這樣問,畢竟重語冰能抓住裴厲,實屬十分偶然的事件。 與其說是抓,倒不如說他們只是路過崖下,順便將昏迷的裴厲撿了回去,又順便認出了他的身份。重語冰正愁自己登上皇位后不得民心,若深受鈺京百姓愛戴的裴厲肯轉投羌翎軍中,定然于他有益,于是每天都去策反裴厲。然而連著說了好幾天,把他那竹子身板都給累回細筍了還沒游說成功,氣得重語冰恨不得以身色誘。 利誘不成,色誘失敗,最后只剩威逼,重語冰對裴厲用了酷刑,仍然未使裴厲轉變心意,萬幸宋了知救出及時,否則裴厲撐不了多久了。 “阮公子他......”宋了知猶豫該不該告訴裴厲阮雪棠真正的身份,可轉念一想,現如今無論哪方都想要阮公子的命,早無隱瞞的必要,遂將逃亡路上發生的一切以及阮雪棠乃是羌翎王族后人的事都說了出來。 自然,他含含糊糊地略過了阮云昇和簡凝之兩個男人為什么能夠繁衍子嗣這一部分。 裴厲沉默著聽完宋了知的講述,盡管對方沒提其中的艱難,但他明白無權無勢的宋了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是萬分不易,心中不由對其有所改觀。他凝思片刻,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向來看不起他的裴厲居然會問他的想法,宋了知心覺詫異,接著道:“再過半月,羌翎軍隊便能會合。我已經讓人去夷郡搬救兵,現下需想法子拖延夷郡的大軍?!?/br> “......若我親兵尚在,倒可助你一臂之力?!迸釁柊脒吥槻卦陉幱爸?,叫人看不清神情,“可惜,他們都死了?!?/br> 對上宋了知不解的目光,裴厲一慣地話少,三言兩語便將他的事講明。 如若遷都,處處少不了用銀子的時候,搭建行宮、沿途花銷、官員接待......每項都能從國庫掐出點油水來,若不是裴厲堅持不能棄城逃亡,那些大臣的錢袋子恐怕能滿得溢出?,F在明眼人都能看出王朝氣數已盡,誰不想乘機把最后的銀子都壓榨出來,以后過好富足日子,就算轉投新朝,也好有錢找找門路。 裴厲一心守護鈺京百姓,卻在不知不覺間得罪許多官僚。 當他與敵軍廝殺之時,全然沒注意到跟隨他出征多年的部下正在他背后彎弓搭箭,若非裴厲交鋒時從刀刃看見了倒影,恐怕早被一箭穿心。 鋒銳的箭矢刺穿胸膛,離心臟一寸不到,身后率領的軍隊開始自相殘殺。他并非中箭后立刻摔落懸崖,而是帶著忠于自己的親兵拼死抵抗叛軍和敵人的夾擊,企圖殺出一條血路,卻目睹那些或年輕或滄桑的面容在自己面前變得血rou模糊,最終體力不支,從山崖跌落。 宋了知聽完這一切,不知要如何安慰裴厲,有些生硬地轉開話題:“裴將軍如今有何計劃?還回朝中嗎?” 裴厲搖頭,經此一事,他已對整個朝廷徹底失望,不愿再做愚忠的棋子。 “我替你把他救出來?!迸釁査剖窍胍碌刈邉?,但力不從心,險些摔倒,還好宋了知將人扶住。 “你先將傷養好”宋了知叮囑他,怕裴厲覺得自己別有所圖,又強調一次,“我原本也不是為了要什么回報才救你的?!?/br> 語罷,宋了知轉身出屋,給裴厲足夠的時間獨處。 他去城中買了些食物,抱著大鵝在馬車里湊合睡了一夜。 翌日下午,離他與薛令修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林敏卻還未出現,宋了知只好叮囑裴厲,若遇到一個身穿紅衣的啞女,便說他是自己的朋友,來此暫住養傷。 他匆匆趕到約定的地點,發現薛令修竟難得守時了一回,比他還早到,而且一改往日浮夸甜美的女裝風格,是樸素的男子打扮。 “你竟還留著那哨子,呵。”薛令修渾身酒氣,眼下烏黑,似乎連日沒睡好,“說吧,找我有什么事?終于發現自己是個廢物,想求我把阮謹從牢里救出來?” 直到此時此刻,宋了知仍有些猶豫,并非他優柔寡斷,而是代價太重,他不敢拿阮雪棠的性命做這場博弈的賭注。 薛令修看宋了知久久不答,嗤笑一聲,準備離去。 “薛令修?!彼瘟酥崧晫⑺麊咀?,“牢中之人并非阮公子?!?/br> 薛令修仿佛在聽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什么意思?” “詔獄里關著的那個人是前些日子被押送時突然失蹤的罪囚,他臉上被人覆了人皮面具,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脖子那處能夠看見痕跡。” 他斂了笑意,那雙圓圓的貓兒眼盯著宋了知不放,認真地在判斷宋了知是否是因接受不了阮雪棠被捕的事實而失心瘋,默然片刻,陰惻惻反問道:“若真正的阮謹不在牢中,對你來說不是好事么?” 宋了知深吸一口氣,語氣沉著而冷靜:“他如今在羌翎人手中。” 薛令修何等聰明,略一思索,明白宋了知為何找上自己:“你想問我借兵去救他?” “只要能拖延他們軍隊集合的時間就好?!彼瘟酥路鹂匆娏讼M?,語速加快,“羌翎的野心不僅僅是復國,還打算報仇。過不了多久,羌翎的軍隊便會在鈺京城外會合,到那時候——” “到那時候,便會變成三方混戰的局面,估計又要打很久的仗。”薛令修接過話,“可是那與我有什么干系呢?” 沒想到薛令修會這樣回答,宋了知有些急了:“當日你口口聲聲說為了百姓所以要犧牲阮公子,事到如今你竟然說與你無關?!難道你還想戰火繼續連綿么?趁羌翎聚集力量之前阻止他們,到時候你們只需攻下鈺京推翻皇帝的統治,天下不就太平了?!這對你們百利而無一害,我不懂你為什么拒絕?!?/br> “你說得的確很有道理?!?/br> 比起宋了知的急切與憤怒,倚墻而立的薛令修顯得格外漫不經心:“是不是感覺自己被騙了?” “沒辦法,哥哥,我也被騙了?!毖α钚蘧眠`地喚宋了知哥哥,聳了聳肩,“當時薛令儀便是對我說了這樣一通家國大義,哄得我傾家蕩產把經商的銀子全砸給他買軍備,誰知道......” 誰知道由始至終,薛家起義都只是為了那一個人。 薛令修明面上與薛令儀是堂兄弟,但其實乃是薛家前任家主——也就是薛令儀的父親,與一位妓女無意間留下的孩子。薛家最看重門楣,風塵女子連抬進府里做姨娘的資格都沒有,但也不好讓薛家的血脈流落在外,便殺母留子,將薛令修送給無法生育的親戚做子嗣。 薛令修的身世乃是薛家公開的秘密,幼時也曾在主宅住過一陣子,備受冷遇,薛令儀更是從不正眼看他這個野種,導致薛令修總想作出番事業,好叫同父異母的薛令儀對他刮目相看。 宋了知聽過這般沒頭沒腦的言語,看薛令修仿佛又要妖怪變形似的發瘋,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還欲再言,薛令修卻打斷道:“宋了知,不必再說了,便是明日有人要屠了這鈺京城,我也不在乎?!?/br> 言罷,薛令修揉了揉因宿醉而發緊的太陽xue,徑直轉身離去。 宋了知看著對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將他包圍,思緒凌亂地結成網,箍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從來不擅長與人勾心斗角,這幾乎是他能想到最精明的計謀,原是想借薛令修的南軍勢力出手阻止羌翎會合,沒想到薛令修毫不講理,今日忽然會是這樣的態度。 不知為何,宋了知總感覺今日的薛令修給人的感覺和往日完全不同。 天穹是低冷的灰青色,微弱的陽光透過云層凄凄切切地灑在大地上,照得每一位行人都面色蒼白,仿佛冰窖凍結多年的死尸,了無生氣。 邁著沉重的步子,宋了知筋疲力盡,渾身的血都涼透,心仿佛也不會跳動。這天地是這樣浩大,蕓蕓眾生,他和阮雪棠忽然變成了最渺小的存在,哪里都無可依靠,只剩下彼此,他只有阮公子,而阮公子也只能相信他,若是一個出了事,另一個人便是他的手、他的眼,無論如何要替對方尋一條活路。 阮雪棠當日帶著傷藥回山洞找他,他現在也要想辦法把阮雪棠救出來。裴厲幫不了他,薛令修不肯幫他,那都沒關系,他還能走,還能喊,只有存了一口氣在,就必須繼續護著阮雪棠。 萬般無奈下,宋了知只好回義莊再做打算,結果遠遠便瞧見義莊外停了一輛馬車,還有一些佩刀的男子站在一旁。 他暗道不好,見那些人未穿兵服,擔心是重語冰的人搜了過來,卻又不能見死不救,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向其中一個佩刀男子問道:“請問你們有什么事嗎?” 聽到人聲,有人自馬車上下來,笑道:“宋先生總算是回來了?!?/br> “你是......”宋了知看著眼前的女子,只覺得面熟,卻無一點印象。 “我用仇大人的姓氏為自己取了名字,喚作仇珂?!彼瘟酥⑽⒏I?,“我那時說過,若日后還能相見,定將全力報答?!?/br> 宋了知恍然大悟,原來仇珂便是那日獨自拖著棺材前來縫頭的小姑娘,只是那時的她太瘦弱,與人形骷髏沒多大差別,如今體態正常,又長大許多,難怪他一開始認不出來。 不過他現在沒什么心思與仇珂敘舊,擔心地往自己房中望去:“我房里還有一位朋友,他......” 仇珂回答道:“你是說裴將軍嗎?他身上傷勢嚴重,雖然已經處理過,但還是讓人全天看護比較好,我方才讓人先送他去別的地方了,放心,那里大夫和伺候的人都有?!?/br> 聞言,宋了知心頭一凜,懷疑裴厲被他們抓去做了人質:“仇姑娘,你是如何知道他是裴厲的?” 仇珂見宋了知仿佛一只炸毛的貓,柔聲道:“宋先生盡管放心,我并不是朝廷的人,和重語冰也沒有關系?;蛟S你也聽過,百姓們一般稱呼我們為南軍?!?/br> “你與薛令修是一伙的?”宋了知更加警惕。 對于宋了知的防備和試探,仇珂始終溫和相待:“南軍足有幾十萬人,我與薛家二公子不過幾面之緣,并不相熟。自加入南軍安定下來后,我一直想找機會報答宋先生,卻不知您身在何處,近日才打聽到您的行蹤,所以前來還您恩情。” 宋了知聽她言語真誠,漸漸放下了疑心。他并不是挾恩圖報之人,本想謝絕對方的好意,卻忽地問道:“仇姑娘,你既然加入了南軍,可以借我些兵卒嗎?若你那兒不方便,可否引薦我認識一些南軍的將領,我想與他們談談。實不相瞞,我如今的確有一件急事想要求助于你們,你放心,對南軍沒害處的?!?/br> 他不愿錯過最后的機會,把事情原委全部說明。 仇珂之前便在軍中對薛令修的計劃有所耳聞,又聽宋了知說羌翎也要召集軍隊,當即替他出主意道:“我是不帶兵打仗的,手下沒多少可支配的兵卒,但你可以去找陸公子,他人最心善不過,莫說薛令修,連他兄長都最聽陸公子的話,你去求他,他定然肯幫你。” 宋了知急急應了,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提心吊膽這么多天,他總算看見些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