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章
書迷正在閱讀:當海王遇上海王、狂野釋放造星工廠OR、江先生的兔子、聊齋-畫壁、籠中鳥、【蟲族】蟲子的一天、你只是我的按摩棒、房間(np/雙性/囚禁/調教/虐身/人獸/劇情狗血)、yin蕩的小畫妖、【主攻1v1】十四號房間
雖然大雪沒有停下的意思,但春季的確已經來到,方至卯時,天色便大亮,青蒼色的天穹下北風枯桑,雪林間宋了知的身影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因常時間在雪中行走,宋了知的四肢冷得麻木,幾乎要握不住東西。于是他咬牙用布條將鐵鏟與自己手掌捆在一起固定住,呼出蒙白的霧氣,一鏟接著一鏟,將葬著譚家母子尸體的大坑填上。 他這一輩子遇見過許多尸體,但真正親手埋葬過的,只有自己爹娘以及今日這對可憐的母子。 驢驢。譚大牛生前曾這樣稱呼過兇石,盡管他與兇石時常玩笑,但宋了知從未忘記兇石的真正身份是阮公子手下的殺手。 汗水流進眼睛,刺痛得快要逼出淚來,被宋了知粗魯地擦去。最終,他用木牌為他們母子立了個小碑。 他原本想對這荒涼而簡陋的墳堆說些什么,最終卻是一言不發的離去,其中緣由,或許與他并未報官,而是選擇直接埋葬他們一樣。 冷風呼嘯著拍打面頰,仿佛刺進他骨縫里,連血液都冰涼,卻也讓宋了知清醒了幾分。 阮公子在夷郡的手段雖然殘忍,但說到底是那群人先有負于他,自己親眼見到阮公子流產時的痛苦,驕傲自負的阮公子會恨成這樣,其實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鈺京滿城的人都在指責阮公子,若是自己還因此對他多心,那他的阮公子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至于譚家母子的事......他要去問問阮公子,只要阮雪棠說不是,宋了知就會無條件的相信他。 想到這里,宋了知心情釋然許多,快馬加鞭地趕回王府,看見路上有賣面條的小販吆喝,這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生辰,之前那樣迫不及待地期待這一日到來,想象著自己要壯起膽子問阮公子是否對自己也有些動心,隨后邀請他與自己一起去看看那套別院,若阮公子喜歡,那他就將那兒買下。 宋了知長嘆一聲,暗想這件事恐怕得往后推遲一些,好在他與之前的房主人已經談過幾次,晚些付款也不打緊。 不過他在集市上買了些糖蓮子,上次見阮公子吃得不錯,他怕對方還未用早膳,帶回去給阮雪棠當點心吃。 下了馬車,宋了知步履匆忙,急著去找阮雪棠,害怕對方因自己一夜未歸而生氣,再者,他還需向阮公子問譚大牛的事情。可他在王府找了整整一圈,都沒看到阮公子的身影,聽下人告知才知曉,原來阮公子昨夜亦不在王府,至今未歸。 宋了知免不得心神不寧,怕阮雪棠出了什么事,又擔心阮雪棠聽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不好受,一直站在大門邊等著,漸漸的,眉宇發間都覆了一層薄雪。 然而等了許久,始終不見阮公子的身影,宋了知左顧右看,正是焦心時刻,未想卻有個胡人打扮的長髯男子走來,圓臉圓鼻頭,皮膚棕黃,是個很喜慶的長相。他朝宋了知拱了拱手,說著一口流利的官話:“身上那么多雪,宋公子這是遛彎兒回來了?” 以往阮云昇在世時,他曾看見阮公子與他有過幾次來往,但不知他們因何事聯系,萬沒想到對方會主動與自己打招呼:“您認識我?” 那胡人笑道:“這是自然。” 阮雪棠和宋了知雖然人前少有親昵舉動,但他倆出雙入對,夜夜同寢,宋了知又在阮云昇葬禮上跪過一遭,王府中但凡長個眼睛的都知道他與阮雪棠的關系,將宋了知當主子對待,唯宋了知還未曾察覺,每次讓下人幫忙燒水都客氣得不行。 “我是來找小王爺的,他在么?”那胡人繼續問道。 宋了知微微愣神,這才想起阮雪棠已經繼承了阮云昇的爵位,他總叫他阮公子,時常忘卻彼此身份已有天壤之別:“他還未回來,你找他有要事么?” “倒的確有些急,我等會兒就要跟著商隊回故鄉了。”他捻須說道,“既如此,勞您轉告小王爺一聲,便說那藥近來缺貨,不過老王爺已死,想來他也沒必要用了,之前調配的那些香料若要處理,須用土掩埋,千萬火燒不得。” 那胡人原還有幾句討好請安的話想交代,他想著宋了知與阮雪棠那種關系,自然什么都知道,說得無遮無攔,結果見宋了知臉色越發凝重,立即明白自己失言,訕笑著匆忙離去。 阮云昇死去時手尖烏青,像是中毒之兆,他只當是爛柯的毒性入體,并未深想。可如今胡人的一番話,卻將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的宋了知再度擊潰。 阮雪棠近來的疏離本就讓宋了知感到不安,夷郡的虐殺,阮王爺的死因......仿佛每一件事都與阮公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么譚家母子的死呢? 譚大娘帶著兒子隱居山林二十多年,連阮王爺都沒查出他們尚在人間,除了他和阮公子,世上鮮有知道他們存在的人,更何至于如此兇殘的將他們這樣的老弱病殘殺害。 他仿佛連冷都感覺不到了,麻木的在原地站了許久,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阮雪棠從車上下來,直接無視站在門邊等他的宋了知,徑直進了王府。 宋了知心中糾結,阮雪棠亦有一肚子氣要發。 夷郡的事越鬧越大,他倒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只是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文臣們每天堆在御書房的折子都夠搭個房子了,按以往皇帝的性子,就算忌憚阮家的權勢,此時也該裝模作樣的批評幾句,然而至今都沒個表達,終日對他和顏悅色,看他比看親兒子還歡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雪棠甚至懷疑皇帝知道了那件事,故作出一副和藹樣子來麻痹自己。 他暗自咬牙,若是如此,那就當真麻煩了。 在心里將阮云昇和簡凝之翻來覆去凌遲許多遍,阮雪棠氣還未消,又記恨起了宋了知。 那小孩被嚇得半瘋半傻,怎么也不可能獨自從夷郡來到鈺京報官,再者說,當時那孩子庭審都還未審完,外頭就鋪天蓋地說著他的事情,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 他讓殺手團去查幕后黑手,殺手團難得靠譜一回,快速地查清了幕后黑手——薛家。與薛家家主有沒有關系倒不好說,但薛令修的名字卻是反復出現,殺手團查出他親自把那孩子接到身邊教過一陣子,后來藏在夷郡的宅邸撫養,又查出他曾讓宋了知送過一封信,仿佛刻意要膈應阮雪棠似得,那封信正是讓人把小孩護送入京的信件。 宋了知的確說過曾幫薛令修送信作為交換,讓他能夠來圍場見自己,這也就罷了,只當他是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沒想到殺手團竟查出宋了知昨天還與薛令修見了一面,這叫他如何不疑心。 更讓阮雪棠警惕的是,殺手團能這樣簡單的查到一切,說明薛令修根本不在乎他知道真相,他手上莫非還有別的底牌? 旁的都不打緊,可薛令修若是查出那件事...... 阮雪棠下意識握緊雙拳,房門被人輕輕推開,宋了知一身風雪,臉色極差,一言不發地進來為阮雪棠倒了杯熱茶,身上的積雪隨著動作抖落,一些化在發間,濕發貼在額上,像被雨淋濕一般。 “用早膳了嗎?”宋了知開口時聲音沙啞到連他自己都陌生,看著阮雪棠喝下熱茶,盡管心里難受,可仍習慣性的往炭盆里添炭,怕剛從外面回來的阮雪棠凍著。 見對方如此關心自己,阮雪棠心中的戾氣略散一些,冷淡答道:“吃過了。” 宋了知想了許久,終于緩緩開口:“阮公子,剛才有位先生來過。” 他將那胡人的話轉述了一遍,最后語氣間帶著些懇求的說道:“阮公子,他說的那個藥...是你想為王爺治病用的,是吧?” 阮雪棠暗怪那胡人口無遮攔,然而一句話就能瞞過的事情,阮雪棠心中卻又升騰起另一番想法,他知曉宋了知一貫愛把他往好了想,現如今卻非要把所有事都說穿,叫他看看真相,故意逼著似的,看宋了知是否還會那樣愛慕自己。 阮雪棠驀地笑道:“你說那藥?自然是無毒了。” 宋了知聽完這話,連神情都輕松許多,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部,阮雪棠再度開口,笑意更甚:“可是若與爛柯相融,便是劇毒無比。阮云昇那么想與他的阿凝團聚,我送他一程,他當謝我才對。” 如愿以償地從宋了知臉上看見訝異和驚慌,阮雪棠笑得快意,如剜去腐rou,痛是真的,痛快也是真的。 宋了知閉上雙眼,啞著喉嚨道:“阮公子,我還有一事想要問你......我昨日傍晚去譚大牛他們家,發現母子二人尸首被遺棄在雪林中。那件事,也是你做的么?” 阮雪棠不似先前那般急著接話了,他起身為自己添了茶水,暗中訝異。 他一開始的確動過要殺了譚家母子的念頭,可后來見到宋了知與譚家來往頗密,便讓兇石負責護送譚家母子去別處藏身。既懷疑兇石在路上出了意外,又懷疑兇石是弄混了自己的命令,將他們誤殺了也不一定。 宋了知口口聲聲說愛他,那他便要看看那愛值幾分。 “是我殺的又如何?不是我殺的又如何?”阮雪棠惡劣地揚起嘴角,“宋了知,我殺的人多了去了,并不是每一個都要記得的。” 說罷,他嫌不夠似的,將宋了知以為是告老還鄉,其實是被他丟進湖里的家仆們都說了出來,最后還很客觀地評價道:“那么多人浮在水里,真的很像下餃子。” 望著宋了知蒼白的臉色,阮雪棠談笑般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說盡,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想用這些殘虐舊事嚇跑宋了知,還是想借此威脅留住他。 宋了知實在聽不下去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藏在衣領夾層,那些原本作為婚房和聘禮的錢沉沉地墜在胸口,仿佛有千斤重。 不知為何,宋了知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說出來甚至顯得可笑:為什么阮公子不能騙騙他呢。只要是他說的,他都愿意相信,阮公子卻連這些都不肯施舍給他。 之后的記憶,宋了知仿佛失憶一般,什么都不記得了,唯一能記住的就是他指著院里的大鵝問:“阮公子,你要養它嗎?” 阮公子似乎是說了王府哪是養這種家禽的地方,語氣輕蔑到近乎無情,他低低應了,將大鵝抱在懷里,用力到大鵝難受得嘎嘎直叫。 其實并沒有人開口說要他離開,但兩人心中仿佛都如此默認,于是宋了知收拾行李,阮雪棠接著忙自己的公務。 直到下人稟告,說宋了知已經離開王府后,阮雪棠才回過神來,發現桌案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袋糖蓮子,被粗劣的油紙包著,與王府精致的糕點全然不同。 他拆開包裝,取了一顆慢慢咀嚼,將裹著糖粉的外層嚼碎,最終嘗到蓮子心的苦澀。 伴隨著那點苦味,阮雪棠想起了阮云昇,他始終不愿承認彼此的血緣關系,可到了最后,他重復著阮云昇的過去,他們父子原是如此相似。 不過有句話倒真叫阮云昇說對了,他和宋了知終歸是有善始,無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