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鳴(二)
懷鳴問我上次寄給我的雪花酥有沒有吃完。 我說,吃完了,很甜,很喜歡。 他說,等我下次去見他的時候,給我做別的口味的。 我猶豫了片刻,仰著頭靠在沙發上長長的嘆了口氣。望著高挑的天花板,抬手揉了揉眼睛,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作答的詞語。懷鳴也不惱,他習慣了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莫名其妙地不回消息,他會以我在工作為理由為我開脫。 懷鳴就好像從前校門口的那棵柏樹,不管你什么時候出現在學校門口,他永遠站在那里等你,永遠是有著挺拔的脊背和戴著金絲眼鏡溫潤含蓄的神情。 只要,你走到那個地方。 他永遠都在。 我不敢想象我哥在得知懷鳴的存在之后應該如何暴怒,精心保護的金絲雀不僅掙脫了籠子飛了出去,甚至還在外邊找到了另外一只鳥,我哥會殺了我吧。 心臟的經脈似乎被不清不楚的情緒壓抑,找不到發泄的出口,眼前一黑只覺得微微的心悸。 我和懷鳴相識于兩年前的夏天。 「我們的故事總是發生在夏天,炎熱的氣候使人們裸露得更多,也更能掩飾心中的欲望,那時候,好像永遠是夏天,太陽總是有空出來伴隨著我,陽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懷鳴站在斑駁的光影之下向我伸出手,他扶了扶眼鏡問我: “同學,你不舒服嗎?是中暑了嗎?” 他的聲音和我哥不同,沒有煙酒沉淀的磁性低沉,只是一把溫潤儒雅的少年音,干凈得像他身上穿著的白襯衫一般,又好像那天的陽光,軟軟地照在我臉上。 他把手里拿的一瓶冰水遞給我。 “要不要我帶你去醫務室啊,你先喝點水,這瓶水我沒打開過。” 懷鳴眼鏡片背后的眸子澄澈明凈,和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細碎的光影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輪廓很柔和,懷鳴長得并不是很驚艷,但是我就是找不到詞匯去形容那一瞬間的呼吸錯亂。 好像埋在陰暗潮濕的土地里的種子破土而出,第一次見到光。 見到月光。 我沒忍住去撩他的劉海,但是他好像被我這個舉動給嚇到了,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卻因為踩到樹根險些摔倒,我看他扶著樹干一臉慌亂的神情沒忍住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的臉卻忽然漲紅了,低著頭皺著眉頭。 “我不是學校的學生,我是來拍戲的。”我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沒想到居然還高了他一頭。 看著懷鳴的表情從帶著些許尷尬的羞赧轉變為震驚,看著他的眉毛從皺起來變成挑起來。 我當時覺得,這個人表情真是生動啊。 “拍戲的?哈?”他仍然是一臉震驚,他的那種震驚怎么形容呢,并不是單純的驚訝,而是和你完全沒有關系的事情突然砸到你的面前,好比看見了外星人和你暢談詩詞歌賦。 雖然我形容的非常扯淡,但是懷鳴當時的確是,用看著外星人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我叫李丞珉,有一部劇借你們西校區拍戲。”我還特意拿出手機給他看電視劇開機的新聞,指了指照片里頭帶著黑帽子的人,“這個就是我。” 他略微僵硬的點了點頭,“你怎么自己在這里啊,明星,明星不都是有很多人跟著嗎?” “我比較特殊。不用很多人跟著。”我盯著他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我,我叫懷鳴,懷念的懷,孤掌難鳴的鳴。” 懷念的懷。 孤掌難鳴的鳴。 我點點頭,拿過他手里的水擰開就灌進喉嚨了,頓時從頭到腳生出一股涼意,讓人爽快的不得了,“這瓶水謝謝你了。” 我瞧著懷鳴一臉迷惑的模樣捏了捏他的臉蛋,他抬眼瞧我,四目相對,我眼里含笑,他懵懂無措。 “我就在西校區,你沒事可以過去找我,記得我欠你一瓶水。”我沖他揮揮手,轉身走進教學樓投下的陰影里。 只是直到那部戲拍完,我也沒見到懷鳴來找我。 欠的那一瓶水也沒有機會還。 阿凌敲門進來帶給我一份兒減脂餐,叮囑我過一會兒就要開直播了,今天的直播主要是為了下一張專輯預熱,可以在直播過程中稍稍透露一點點關于歌曲和MV的細節。 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繼續低頭吃飯。 直播結束后,月亮已經爬的老高,外邊的高樓大廈的燈火卻還明亮依舊,阿凌要送我回家,被我一口否決。 回家那必然要和我哥碰面,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所謂能躲一陣是一陣吧,我現在見我哥也的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大半的概率會和我哥打一架。 我對我哥的感情很復雜,我們像情人一樣沉淪欲海,又像親人一樣相互扶持。我們悖徳人倫,可在黑暗中也只有彼此能夠舔舐傷口慰藉疼痛。 我不想傷害我哥,可是我也不想讓他掌控我。 “阿凌,要不然你今晚收留我一晚吧。”我還特意把脖子上沒有消下去的淤青給阿凌看賣慘。 阿凌無奈地搖搖頭說:“你要是不想回萬國苑,要不我給你送到西山楓林吧。” “西山楓林……”我眨巴著眼睛看著阿凌。 阿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能讓你住灰堆兒里,平時叫人過去打掃的。” 我點了點頭。 只要不和我哥見面,去哪都行。 阿凌眼瞧著我進了屋才走,我看她忙前忙后的樣子像個時時刻刻擔心兒子走丟的老母親。 該給阿凌漲工資。很辛苦。 第二天我從車庫里找了一輛車,自己開車去公司了。阿凌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去接我的時候,我已經在練習室待了有一會兒。 我去休息室等阿凌來,阿凌敲門進來,一連串的敲門聲把我從放空狀態叫回來,我嘆了口氣從沙發上起身,看著她進來的同時,后邊跟了個人。 我哥。 李丞煦。 “阿凌,你先出去吧。”我努力抑制著自己聲音不要顫抖,不要將恐懼流露出來,可是我還是失敗了。 我甚至覺得我的聲音有些哽咽,脖子上好像貼了一雙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喘不過氣,我感覺自己置身海里,頭頂是逐漸消失的太陽,腳下是沒有邊際的深淵。 在阿凌將門帶上的那一刻,“咔噠”一聲,鎖死了我的月光。 我哥一身正裝,看起來像是剛剛開完高層會議的樣子,額間的發絲微亂,但神情卻依然淡漠如常。他不緊不慢的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我不敢抬頭看他,只看見一雙皮鞋出現在我的視野。 他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 四周的空氣都已經凝結成固體,他只是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打量我,我被這目光看的渾身發毛。 “哥。” 我從嗓子眼里勉勉強強掙扎著說出這么個字,卻已是在腸子里嚼了好幾遍才敢吐出來的。我哥只是翹了翹腳,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總感覺他笑了一聲。 “哥,我,”我吞了吞喉嚨,有種腦子被人挖走的感覺,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措辭。 我低著頭盯著我哥的皮鞋鞋尖說:“我知道錯了。” 李丞煦突然又笑了一聲。 帶著不屑的、輕蔑的。 笑得我毛骨悚然,身上的寒毛登時豎了起來,我甚至感覺后背在冒冷汗,這讓我有種重蹈覆轍的深深的無力感。 他站起身來,視野里那雙皮鞋越來越近終于走到了我面前。我哥彎下腰低頭在我耳邊說道: “你從來都不聽我的話。” “小時候是。” “現在也是。” 他的氣息就縈繞在我的脖頸處,我只好抬頭對上那雙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眸子。有時候目光的對視也能傳遞情緒,比如現在,我就在我哥的眼里看見了他逐漸升焰的怒火。 “我沒記錯的話——”我哥一只手落在我的鎖骨上,順著頸肩處的線條一路撫摸到下頷,“是叫懷鳴對吧?” 手上收緊了力度,他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看著居高臨下的他。 聽到懷鳴兩個字的時候,眼皮不自覺地跳動一下,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對,叫懷鳴。” 他抬起另一只手揉捏著我的耳垂,頓了好一會兒,直捏到我耳朵發熱才開口說: “吻我。” “什么?” 一霎時我的腦子沒有轉過彎來。 吻,吻他? “吻我。” 我哥說第二遍的時候,目光如炬十分堅定。 我跪在沙發上支撐起身體,一只手攬著我哥的肩膀一只手去撫摸他的下頷線。其實我哥的輪廓非常好看,下顎線清晰分明,骨骼立體感很強。 我湊到他的脖頸處,在耳垂的地方舔了一口,隨即在我哥的下巴和嘴唇上來回逡巡,一雙手臂順著他的脊背、頸肩順理成章地吊在他脖子上。 “吻你。”我用氣聲輕聲說。 我含住了我哥的下唇反復吮吸,讓他的嘴唇充分濕潤,舌頭在他的嘴唇上淺淺掃過,似乎要一點點吻清楚我哥嘴唇的紋路一般。正準備借著機會撬開齒關他卻突然拽住我的頭發狠力往后一拽,我來不及反應,頭被迫后仰著,舌頭上的津液拉成銀絲掛在嘴角。 我哥長的模樣像個禁欲的苦行僧,可嘴唇卻是瑩潤艷紅猶如晨霧中采擷的車厘子似的。我哥好像在看我,仰頭瞇了瞇眼睛。 我感覺他像蟄伏在丘陵灌叢中盯著獵物伺機而動的非洲豹,眼露寒光。 他的拇指在我的喉結處來回摩挲,皮膚上傳來的細癢觸感讓我不禁吞了吞喉嚨,我害怕他像彎折樹枝似的掰斷我的脖子。 預料當中的疼痛沒有襲來,他扣著我的后腦勺俯下身來吻我,當他的嘴唇吮吸上我的唇、當他的舌頭靈活地游曳在我的口腔當中、當他的氣息熾熱的縈繞在我身邊的時候。 我甚至能聽到我哥胸膛里正鮮活跳動的心臟律動。 我閉上眼。 黑暗當中剩下彼此的喘息。 我哥將我按在沙發里,一只手托著我的后腦勺一只手摟著我的腰,舌尖淺淺在牙齦上掃過,他掐著我的下巴讓我張開嘴任由他的舌頭在我的口腔中作亂,舌頭被他捉住肆意地糾纏。 舌頭上猝不及防的重舔重壓把我帶到了我哥有些不安暴躁的情緒當中,這樣占有欲極強的吻法像是將精致細膩的白瓷打碎再揉進骨血重鑄成顏色艷麗的紅瓷。 我哥的吻開始失控。 逐漸加快的心跳和逐漸暴躁的情緒反映在他毫無征兆地加重吮吸的力氣,我的舌頭被他束縛住吮吸的發麻,我耐不住地喘息起來,唇角也因為一直仰著頭而漫出津液。 我顫抖著眼皮睜開眼睛看他,入眼卻看見我哥也睜著眼睛。 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有蹙一下。 以一種絕對冷漠的姿勢審視我的丑態,說不上來為什么,當我睜眼看見我哥的眼神中不染半分情欲的理智時,我有種眼淚要奪眶而出的預感。 他讓我吻他只是為了諷刺我,只是為了看我在他面前無可抵抗陷入情欲的臣服模樣,我哥為什么要用這種打量商品的目光看著我? 我的惶恐、我的不安、我的憤怒、我的不甘在短短一刻爆發。我推開我哥反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他被我打的偏過頭去,頭發上的發絲又散落幾縷。 我大口喘著氣,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我的確承認,在我哥的陰影之下,別人十年、十五年的練習沉淀可能都換不來我和我哥睡一夜帶來的資源與人氣,我哥帶給我的太多了,甚至多到讓圈里的人忘記我自己。錄綜藝節目私下里也會有人說,你看那個李丞珉,出道五年全憑著他哥哥砸錢捧著。 我哥帶給我一切。 我哥也能毀了我的一切。 我哥被我打了一巴掌,他用舌頭頂了頂后槽牙,臉上的神情終于有了波動,他皺了皺眉盯著我說道: “李丞珉,你背著我養情人有理了?嗯?” “一晚上不回家跑到西山楓林也不告訴我。” 我只是沉默著,沉默著。 他忽然蹲下來,伸手抹掉我臉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流的眼淚。 “李丞珉,你是想離開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