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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當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高中生時,陳家還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大戶,誰見了他爸都要恭恭敬敬稱一句“陳老板”,而身為“陳老板”獨子的陳靖自然也配得上一聲“陳公子”了。當年陳富新的生意做得有多大呢,C市大半的出口貿易都要經陳家的手,街上隨便走進一家店,上至高端定制下到兩元精品,賣的商品里必有出自陳家工廠的。 可自從陳靖高考結束,確切的說,自從喻升去了首都上大學,陳富新的買賣就開始頻頻受挫,國內的合作伙伴紛紛投向新的供應商,本地市場步步淪陷,到最后竟然連老本行外貿都沒保住。陳靖當初因為戀人的事高考發揮失常,隨便報了所學校混日子,本以為畢業后最差不過回家接手父親的廠子。是的,雖然陳靖因為一些事對陳富新十分有意見,父子見面一度比仇人相見還要眼紅,可后來經受過生活的毒打,陳靖想,連喻升那個爛貨都知道趨利避害,他為什么要和自己的親爹過不去。 是的,橫亙在陳靖和陳富新之間那個過不去的坎兒,就是喻升。 高中開學時,陳靖憑自己的真本事考上重點高中。開學的迎新會上,陳靖作為新生代表上臺演講,在后臺碰到了準備節目的喻升。喻升和陳靖同齡,但是上學早,比陳靖大了一級。藝術生的他幾乎包攬了學校的所有大型演出,迎新會這種場合也不例外。陳靖的眼睛盯著給吉他調音的男生,忘了自己要演講的內容。但是還好,盡管直到上臺陳靖依然暈暈乎乎,卻臨場發揮意外取得了更好的效果。陳靖帶著那圍繞自己整場的眩暈看喻升在舞臺的燈光下彈吉他,修長的手指在空中飛舞,撥動著的不是琴弦,是他的心。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陳靖飛奔到后臺,喻升背著吉他踩著波動的舞臺燈光下來。陳靖激動的迎上去,遞上一直拿在手里的水,“剛買的,沒碰過。”后臺光線太暗,他極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剛剛在舞臺上唱歌的精靈。喻升接過水,靦腆的笑了一下,“謝謝。”雖然他并不認識這個送水的同學。 精靈落到了陳靖肩上,化成點點繁星,照亮漫長的黑夜。 鼓點咚咚,樂聲陣陣,陳靖卻無比清晰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砰,砰,似乎要壓過舞臺上的載歌載舞,掙出胸腔告訴眼前的人——我喜歡你啊。 “你好,我叫陳靖,是高一(1)班的新生。” “你好,我……” “喻升,喻升是吧,我剛剛在臺下聽到了。你是藝術生嗎,好厲害!” “是,我是喻升,高二(21)班。” 陳靖沉默了一瞬,他不知道在如此倉促的時間里該怎樣做才能禮貌又不動聲色的接近自己心儀的人。喻升是那么優秀,又是那么耀眼,脫去燈光的環繞、觀眾的掌聲,陳靖發現,人群之外的喻升是那么疏離又不可攀。仿佛稍稍靠近一些便褻瀆了那張精靈般的臉,透明,雪白,輕盈,易碎,呵出的空氣都會傷害到這個不屬于凡塵俗事的神仙人兒。 陳靖正糾結著,學生會的人跑過來,晚會快要結束了,所有演員都要登臺謝幕。陳靖自然也在其中,他跟著喻升上臺,合照時搶先站到喻升旁邊,快門按下的那一刻偷偷側了一下身體驟然拉近與喻升之間的距離,仿佛那樣他就會和喻升永遠在一起。 迎新會終于結束,陳靖看著散開的人群,喻升的背影眼看就要消失在人群里,他終于鼓起勇氣追了上去,大膽索要喻升的聯系方式,“學長,看您彈吉他我十分羨慕,但是我對音樂一竅不通,可以加您的聯系方式請教一下嗎?” 此類搭訕喻升早就聽過無數次,對對方的心思心知肚明,卻還是拿出手機加了新學弟的微信。當然喻升也有自己的打算,因為用學吉他作借口加他好友的人實在太多,喻升干脆拉樂器行的店主建了個群,拉人進群按人頭提成。遇到家里闊綽的,喻升不會把人拉到群里,而是私聊推銷樂器和課程,這樣提成會比加群更高。 加上陳靖微信后,通過好友圈對陳靖的財力做出初步判斷,喻升決定先不拉這個學弟進群。陳靖對他很熱情,一開始幾天只是口頭噓寒問暖,喻升每條都耐心回復了。一個星期后,喻升下了早自習去食堂吃早餐,看到陳靖站在高二教學樓門口,喻升不確定他是不是來找自己的,畢竟他們才認識一個星期而已。陳靖跑過來將熱乎的早餐塞到他手上,“家里換了新阿姨,感覺口味很新穎,你試試是不是?”喻升于是確定人是來找自己的了,接過早餐說,“謝謝。”一頓早餐三塊錢,但是陳靖給的這些東西絕對不止三塊。喻升一邊覺得不值,一邊計劃什么時候開始賣課。 下晚自習時喻升又碰到陳靖了,陳靖推著一輛十分拉風的重型機車,車頭掛著兩個同樣拉風的頭盔。“咱倆聊天時你說你走讀,住在住建局宿舍。好巧,我回家剛好要經過那邊,所以今天我多帶了一個頭盔,一起走?” 喻升看到那輛價值不菲的機車,打消了賣課的計劃,摟著陳靖的腰坐到了后座上,“好啊。” 陳靖如約把他在宿舍樓門口放下,看著喻升走進單元樓大門才重新發動車子離開。喻升跑上樓,站在陽臺上看陳靖離開的背影,爺爺虛弱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升升,是你回來了嗎?” 喻升跑到臥室,“是我,爺爺,明天請假帶你去復檢。” “升升,上學要緊。”爺爺咳嗽著想坐起身子。 喻升幫了他一把,“老師說了,會幫我補課的。” 爺爺欣慰的點頭,“你碰上了好老師。” 喻升擠出盡量真誠的笑容,“是啊,劉老師是很好的老師。” 笑完,喂爺爺喝了熱水吃完藥,“爺爺,我還要寫作業,你睡吧。” 爺爺重新躺下,喻升回房間統計今天收到的人頭費。這個月他攢了七百塊錢,一次復檢五百塊,還有雜七雜八的藥物,去掉報銷的部分至少還要多備五百塊錢。 手里的錢不夠就很沒安全感,喻升跑到浴室鎖好門給劉老師發信息,一個字一個字打字,“老師,我還差二百塊錢,您能幫幫我嗎?” 喻升問的很熟練,老師回復的也很熟練,不到一分鐘,視頻通話打了過來。 喻升接了起來,手機另一邊出現劉老師肥膩的大臉。喻升邊脫衣服邊問,“老師,我上個月就滿十八歲了,你為什么還不教我怎么注冊那個網站的會員?” “你還是學生,有學籍的人審核都不會通過的,難道你想退學?”劉竟成不耐煩的回答。 喻升不能退學,這是除了爺爺之外他唯一的堅持。因為他知道要想離開這個地方,只有繼續讀書一條路。 喻升將頭轉向一邊,很快衣服被脫了個精光。 “露臉啊,要露臉,說多少次了,不露臉只有二十,而且下次也別找我幫忙了。”看不到喻升的臉,劉竟成氣的五官扭曲起來。 喻升調整好表情,慢慢轉回頭,“我剛剛想起爺爺了嘛,下次可能要更多錢。” “你都滿十八歲了,要我說找個人開了苞,以后賣A級的片子,不比你光著身子賣rou強?”劉竟成熱心的出主意。他等著喻升問找誰開,還能有誰,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 可是喻升沒有如他所愿,皺著眉頭說,“可是我男朋友不會答應的。” “男朋友?你戀愛了?誰,學校里的嗎?”劉竟成臉快貼到了屏幕上。喻升把手機拿遠了一些,“他不想公開,我以后不會給你發視頻了,劉老師,謝謝你對我和爺爺的照顧。” “不可以,喻升,你的視頻我都存著呢!” “老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不嫌棄我的,他知道我在干這個,他讓我別干了。老師,你救救我吧,如果連你都不管我了,我只能去求師母了,師母心善,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聽到喻升說“師母”,劉竟成的大臉終于挪開了一些,“你學壞了,喻升,是你男朋友教你的嗎?他在害你!” “我不管,我愛他,我聽他的。” 劉竟成憤憤地咬咬牙,“一個小時,今晚一個小時,我說怎么玩兒你就怎么玩兒你自己,能做到的話以后再也不找你了。” 喻升便擺好手機,按照劉竟成的指示玩兒起來。 “舌頭伸出來”“不夠”“繼續伸”“用手指插喉嚨”“再往下”“我讓你翻白眼了嗎?”“左邊,哪邊是左邊?”“掐,sao貨,讓你用指甲掐不是用手指捻”…… 一個小時后喻升從浴室出來,明明剛沖過澡,可身體上的緋紅仍舊沒有減淡,甚至被熱水蒸騰的越發色氣。喻升軟著腿回到臥室,摔倒在床上喘著粗氣,胸口不斷起伏著,胸前艷紅的兩點隨著胸膛的起伏高高低低。也許下定決心是最后一次,喻升掐的有些狠了,淡淡的猩紅色慢慢滲出,可是喻升毫無知覺。 第二天一早,陳靖早早等在宿舍樓下,帶著兩人份的早飯。喻升準時下樓,看到陳靖開心的打了聲招呼。陳靖接過喻升的書包背在胸前,“喻升早啊。”之前他都是稱呼喻升學長的。 “陳靖早。” 風馳電掣來到學校,一路上喻升緊緊抓著陳靖的校服外套。下車時陳靖脫下外套搭在肩上,“喻升,下次不要抓衣服,要抱我。” 喻升羞澀的低下頭。 “喻升,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喻升頭低的更低了,仿佛要看清地上的螞蟻。 陳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答,害怕起來,抓著喻升的胳膊,緊張的看著他不知所措。 “要遲到了。”喻升看了一眼空閑的校門提醒道。 “你還沒有答應我,不許拒絕!” “我答應,真的要遲到了。” “太好了!”陳靖抱起人原地轉了一圈。喻升被轉的有些頭暈,還有些高興。 不是有錢了的那種高興。 喻升不知道原因,但是喻升很高興。 真正在一起后,陳靖的真實財力也慢慢顯露出來,喻升甚至不需要樂器行的提成也能支付得起爺爺的醫藥費了。 如果小叔沒有被高利貸砍傷的話。 爺爺堅持停自己的藥救小兒子,可是小叔的傷勢實在過于嚴重,哪怕有錢,縣里的醫院也無能為力,只能勉強吊著。喻升知道,只要小叔不得救,爺爺也不會活下去。為了相依為命的爺爺,喻升到處找人求醫問藥。陳靖認識的人多,也幫著喻升打聽別處的醫院。 消息傳到了陳富新耳朵里,陳富新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獨生子竟然是同性戀。他是個很傳統的人,立刻找人將那個勾引自家兒子走上歧途的狐貍精綁了過來。 喻升正為小叔的事焦頭爛額著,日夜奔波神形憔悴,人瘦了不少。陳富新看到人,一時只覺得荒唐,就這么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斬雞?可當喻升抬起頭時,那荒唐嘲笑著變成尖銳刺耳的大笑。陳富新掐著和自己兒子一般大的男生的下巴,“賣rou來錢快嗎?我兒子給你多少?他的錢都是我的,我能給你更多。” 喻升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些什么,“救救爺爺……”被綁來的路上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解脫了,他居然走在了爺爺前面,他再也無須為這個家擔心什么了。 可是陳富新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爺爺和叔叔一起被接到市里的大醫院,叔叔的傷慢慢好了起來,雖然能下地后他立刻找機會逃了出去,他以為救自己的是放貸的黑社會,后來出逃的小叔再也沒有了消息。 爺爺終于接受了兒子失蹤的現實,但是幾度飽受打擊的老人再也無法從病床上爬起來。喻升抽空來醫院看爺爺,他基本不去學校上課了,陳富新為他請了家教,考試的內容學完后,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陪陳富新上床。據說陳靖在找他,甚至跑到警局報了警,可他守著嶄新的手機和電話,卻一點兒都不想給陳靖打電話或者發信息。 陳富新偶爾會以散心為由帶他去燈紅酒綠的宴會,喻升是個聰明人,從陳富新的臉色判斷出哪些人是陳富新不敢得罪的。他側過身子,屈起手指朝那些陳富新不敢得罪的男人們招手。沒過過久,陳富新就不得不帶上喻升出門“談生意”。于是兩年里喻升換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地位越來越高,錢越卷越多,直到高考后徹底離開那個城市。 也是從那之后,他再也沒有聽說過陳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