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
86 “夫人,是不是這盞燈籠?” 百靈上前拿給他看,元卿仔細瞧了瞧,正是這盞。 當年上元節,他沒看上中意的,沈筠齋嘴上不說,竟然一直記著,直到他再下江南,途經蘇州府,又特意給他挑了一盞帶回來。 元卿百感交集,讓百靈將燈籠上的灰塵擦拭干凈,“就掛咱們院子里吧。” 元卿突然很想他。 87 越往南走,受瘟疫影響便越發嚴重。 北風呼嘯,百風緊了緊面紗,揚聲對沈筠齋說:“大人,咱們只去崖州么,那這些州縣怎么辦?” “崖州災情最重。” 他們人手不夠,事情總有輕重緩急。 沈筠齋面色凝重,他心里也沒底。 與尋常災年不同,今年,先是朝廷不顧民意舉國征兵,加上澇災泛濫,各地歉收的不少,官府強征糧食,打死了不少人,引得朝野怨聲載道,又是冬天,往年尋常冬天也有不少餓死凍死的,還有瘟疫… 如果不能在冬日里將疫病控制住,一開春,天氣回暖,瘟疫只會傳播地越發厲害,而春播又受影響,如此便惡性循環,永無休止… 這樣下去———會反。 皇帝愛他的子民,更愛他的江山。 這才是皇帝如此倚重他、如此焦急地派他前去平定此事的真正原因。 “大人,咱們日夜兼程走了兩日了,前面就是驛站,咱們休息一晚再走吧。”隨行的一位官員提議道。 沈筠齋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就休息兩個時辰,換馬,天亮繼續趕路。” 88 沈筠齋留下的線索,他都找完了。 江南的游記,江南的吃食,江南的物件…… 現下,他卻更想念江南的人。 不過仔細算算日子,沈筠齋一行估計已過了江南往更南方去了。 元卿閑下來無事,想去陪陪女兒。 婉意如今每日下了課,便在曬書堂做功課。有時是寫一首詩,有時是仿一張字帖,還有時是畫一幅畫。 元卿便在她對面安靜地抄書。沈筠齋這兩年新搜羅的古籍孤本不少,他還有得抄。 有事做,有盼頭,有人陪,便不覺得日子多難捱了。 89 先生總說她雖然聰慧,但字寫得不好,還要多下苦功夫。 沈婉意纏著先生也寫一個看看。 先生寫得的確好,沈婉意除先生外只見過兩個大人的字,一個是她爹的,一個是她娘親的。 在沈婉意看來,先生的字不如父親,但和她娘親還可一較高下。 “還請先生看看,這張字寫得如何?” 沈婉意有些得意地將她偷偷從她娘親那里拿的一張字帖給姚鵬看。 姚鵬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沉吟片刻,認真打量。 “尚可,若是男子的字,少了幾分氣力和力道。若是女子的字,倒有些勁道風骨。” 這是在夸她娘親了? 沈婉意笑瞇瞇地將娘親的字折起來,與有榮焉似的。 “這是我娘寫的,比我的好看。” 90 抵達崖州已經兩日,沈筠齋一行人會同陳鴻忙得腳不沾地、夜不安寢。 吳縣災情比他預想得更為嚴重。 首先是喪葬習俗。 依照常禮,病人臨終前,家人要圍坐在其身旁,病人身死后還要為其沐浴更衣,親近的族人親友前來吊唁,還要停柩三月…… 如此一來,沒病的也要染上病了。 再有便是土葬。 隨行御醫說,此疫病的傳染性為他平生所未見,前人流傳下來的醫方并不管用,就算有用,藥性太烈,身體康健且癥狀較輕者可用,若是老弱婦孺,病入膏肓,用此方只會催命,死得更快。 “最好…還是火葬。”太醫謹慎地說。 窮鄉僻壤,火葬倒還常見。日子過不下去了,卷了草席便埋了,再不濟,爛在路邊無人收尸的也有。可眼下疫病最為嚴重的不在鄉野,而在縣城。 城里住的,大多是富庶人家、讀書人家。 他們便大不同了,死活要守禮制,說什么也不肯火葬。 靈柩就停放在堂中,日夜祭奠,如此一來,家中幾十口人,互相傳染。沒一個能逃得過。 “吳縣的許員外,祖上做過大官,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鄉紳,甚有名望。他死了老娘又死了長子,我三番五次派人去勸,都被他的家丁打了出來…” 陳鴻憂心忡忡地對沈筠齋回稟。 他若不帶頭,同他家有生意往來、受他資助庇護的人家哪個敢聽他的。 “微臣,微臣總不能去人家家里強搶了棺材啊。” 沈筠齋走訪了兩日,大抵了解了災情。思慮再三,他開口吩咐陳鴻說道:“今日起,吳縣城中實行街禁、宵禁。家家閉門不出,他們若要什么東西,寫張字條,和銀子一同放在門口,你每日辰時派官差去取,申時去放。若有不識字的,便隔著門說與官差。若是銀兩不夠,先記下欠款,從州府賬面上支,待日后再還。崖州的大夫和藥鋪都歸張太醫調遣,你們全力配置解藥,不計代價。” 沈筠齋微微嘆了口氣。 眼下根本沒有救治的藥物,完全憑著病人的精神在熬。 “…那副藥方,你們也配些出來。同病人講明藥性后果,若是他們仍愿意用,就用。若是能熬,便再等等。” “至于許員外那里…”沈筠齋看了一眼陳鴻,“我親自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