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兔兒
男人慣是厚臉皮的,小蛇不趕他走,他便自顧自的在小蛇屋中住了下來。 小蛇自然也有抗議過——話語寫在宣紙上,委婉到了極點,男人這時又開始裝瘋賣傻。 “我不識字。”他是這么說的。 小蛇的臉都氣紅了,眼中泛起霧氣,委屈得不行了,這時候男人才趕緊認錯。 “我錯了,你別哭啊。”小蛇的淚還未落,男人就慌了神,將一旁的肥兔兒抱過來,和小蛇講道理。 “你就將我當做這只肥兔兒,讓我住在你家好不好?”又開始使苦rou計:“反正我都記不得我家在哪兒了,住你這我們也算是有個伴。” 他滿口屁話。 妖大多數沒有固定的居所,早年妖界未毀時他便是在人界和妖界隨意進出,哪來的固定居所。 往后的光陰里也只是偶爾定居在某一處,壓根就沒什么所謂的“家”。 非要說的話,幾百年前與小蛇同住了近一年光景的地兒倒也不知道算不算。 小蛇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和男人之間會變成這樣的局面。 想讓男人快點走,可男人的話明里暗里在說:他好可憐,他無家可歸還丟了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好不容易渡過了雷劫還要被小蛇嫌棄,肥兔兒都有家,就他什么都沒有。 讓小蛇的良心備受譴責。 他本來就是個心軟的,男人看向他的目光純澈的不行,像是將他當成了唯一的依賴一般……他怎么能狠下心趕他走。 男人說要與他作伴的時候,他心里并不欣喜,而是帶了點惶恐的,還有不安。 他害怕男人恢復記憶之后發現和他朝夕相伴的妖居然是他之后又會中傷他。 說他趁虛而入,趁男人丟失了記憶的時候同他同住在一起,說他不安好心。 他這般想也不是沒理由的。 男人曾說過的話實在太過傷妖,即便過了幾百年,小蛇每每想起都會難受。 心臟被揪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正如他不明白,為什么有妖能將話說的那般重一般,男人現在在他心里是沒有半點可信度的。 他怕自己再次被中傷——他是啞了嗓子的小妖,分明被人騙過,拔了舌頭,還天真至極的糾纏著一只大妖,沒丟了性命已經是他僥幸,現在已經不再奢求什么了。 不過被男人拋棄中傷……只要不想起便不回難受。 可現在男人湊在他的身邊,一舉一動和往日別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他會對自己展露笑顏,會抱著肥兔子逗他,會折了楊柳做成一個草環送給他,上面綴滿了五顏六色的小花,都是小蛇喜歡的。 在將草環遞給他的時候,小蛇也眼尖的看見了男人指腹被割傷的痕跡。 像是注意到了小蛇的目光,男人將手指上的血跡蹭在衣裳上,滿不在意的對他道:“沒事,一會兒它就自愈合了。” 無私為他奉獻,討他歡心的樣子。 讓小蛇糾結的緊。 會想起男人曾說的話,也會記得男人此刻為他做的事。 好的壞的,交融在一起,像是血與水不能融合一般,他也理不清自己該如何面對男人。 越是不想在意,就越是難受。 晚間出來透氣,望著天上的明月,風聲瑟瑟,小蛇的身子在風中顯得那般凄冷,下一秒便是男人披在身上的外衣。 低沉的嗓音和著蟲鳴,很是溫柔。 他說外面風大,別著涼了。 可妖不會生病。 小蛇的身子被男人摟在懷里,眼角滑下的淚被男人用指腹揩去。 清冷的月光撒在山間,為山林樹木披上了一層輕紗。 小蛇的身子融入其中,犬牙壓在下唇,泌出兩點鮮血。 他又將自己的唇咬破了。 他哭的不明不白,男人也沒開聲。 草木在風中沙沙響動著,飛鳥蟲鳴,小蛇喉中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含糊的氣音破碎在空中。 “抱歉。”男人垂下眼瞼,懷中的小妖身子瑟縮,淚水將臉頰打濕,如同小獸一般,嗚咽著藏在他的懷中。 他知道小蛇多半是因為他哭了。 他是感性的妖,雖然不會講話,卻比誰都更想傾訴內心。 有誰能同他說話呢? 藏于深山之中的小蛇,終日與花草走獸作伴,能有誰與作伴? 心中壓抑著,什么都無法訴說,又曾被他那樣傷過,在他強硬的說要留在這里陪他作伴的時候,他是半點沒表現出開心的表情的。 他知道是自己在強求妖了,也知道是自己的到來將小蛇的心緒攪亂。 他本該早些走的,可他就是放不下。 他從來都不是什么好妖,強取豪奪也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又在看見小蛇哭得淚襟襟的臉之后猶豫了。 他該退步,該離開,還是繼續伴在小蛇身邊,企圖打動小蛇。 還是以水滴石穿的心態賴在小蛇身邊,總有一天能讓小蛇忘了自己以前做過的混賬事,接納現在的他。 小蛇的眼睛哭得紅腫了,被男人抱回屋中的時候也沒反抗。 他一沾上床榻就閉上了眼,沉沉的睡了過去。 近日心中思緒翻轉,讓小蛇倦得不行了。 睡前哭過一遭,夢中還不安穩。 他夢到男人恢復了記憶,發現自己曾經依賴的不行的妖是小蛇之后又變了臉。他連一句道謝都沒有,徑直走了。 走之前還帶走了他為自己編的草環,給他買的小物什,門口吃著草的肥兔兒也被男人抱走。 畫面一轉,又是那日在茶樓,男人飲著手上的茶,臉上是厭惡到了極致的表情。 他說自己不知道掂量一下自己的輕重,像他這般平平無奇的小妖,怎么能得到他的心。 他說他讓自己纏著他不過是圖個新鮮,誰不喜歡百依百順的小妖呢?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讓他躺床上他就躺床上,還會主動張開雙腿,任由他騎上來。 浪蕩的喘息著,乖巧的討好他,讓他重些他就咬著唇配合的用力cao干幾下,乖得沒了骨氣。 不過幾日就玩膩了。 …… 一字一句,太過傷妖。 小蛇在夢中還抽噎著,手上緊緊的攥著男人的衣袖,指甲鉗進rou里,被男人發現之后輕柔的將人的手打開,用法力為他治愈傷口。 小蛇的夢是兀長的,壓抑的。 眼淚將睫毛打濕貼在眼瞼上,抽噎聲在悶在被窩里,卻還是能清楚的聽見。 在門外吃草的肥兔兒探進頭來,兩只耳朵微微豎起來,打量著房內的動靜。 男人臥在榻上,對肥兔兒比了個安靜的手勢,一只手輕輕拍著小蛇的背,安撫他的情緒。 小蛇還未從夢中醒來。 那一場夢像是夢魘,告訴小蛇再踏錯一步他便會進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里,再也掙扎不出來。 好不容易從夢中掙扎著醒來,小蛇卻沒長記性。 看見將自己摟在懷里的男人之后,他又將臉埋進男人懷中汲取著那一點溫度。 分明身子還在發抖,雙手攥緊了男人的衣袖——他也理不清了。 現實與夢境,僅一步之差,他該如何是好? 肥兔兒蹦蹦跳跳的跳進了屋中,到了床榻前的時候,兩只前爪抬起,扒在床上,口中發出“吱”的一聲短促的叫聲,兩只耳朵焦急的甩了甩,探視著小蛇的情況。 小蛇還未從夢魘的余悸中掙脫出來,被男人抱在懷中,頭發披散下來,擋住了外界的光,也沒聽到肥兔兒的聲音。 肥兔兒在床邊急得團團轉,又“吱吱”叫了幾聲,小蛇這才回過神來。 男人看了一眼肥兔兒,手上為小蛇抹去淚,這才告訴小蛇:“兔兒找你。” 小蛇被男人的聲音嚇得身子一抖,夢中循環了無數次的嗓音和男人的聲音重疊上,小蛇再次紅了眼眶。 轉過身去看肥兔兒的時候身子抖得不行,抱住肥兔兒的時候全身都不自控的顫抖著。 指尖撫過肥兔兒的毛發,很溫柔的手法,可手指卻抖得不像話。 他被嚇得狠了,而將他嚇到的主角還在他身邊。 男人也知道自己現在繼續留在這只會讓小蛇更難受,自行走了,走之前想說什么,目光與小蛇的目光對視,小蛇卻驚慌的低下了頭。 肥兔兒在小蛇的懷中拱來拱去,等男人走了,肥兔兒才變成人形——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扎著兩只沖天辮,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摟住小蛇,安撫著小蛇。 “別哭啦。”小孩兒的嗓音脆生生的,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學著男人的樣子給小蛇拍拍背,“我在這兒呢。”他道。 他還是第一次變成人形,業務很不熟練,兩只耳朵豎在腦袋上,隨著動作抖了幾下,身子軟乎乎的,擠進小蛇懷里。 “再哭下去就不好看啦。”他的話也是稚嫩的。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肥兔兒不懂小蛇的煩惱,小蛇還在低低的抽噎,他就伸出手去摸小蛇臉上的淚痕。 小蛇終于止住了眼淚,他又從肚兜里掏出自己藏的糖葫蘆遞給小蛇。 “吶,吃點好吃的,吃完就不要哭啦。” 小蛇接過糖葫蘆。 不知道被肥兔兒藏了多久,咬在口中有股澀味,外層的糖衣已經融化,他沒有舌頭,只能用牙將那一顆糖葫蘆咬碎,即便這樣他也吃不出是什么味道。 肥兔兒不知道這些,眼巴巴的看向小蛇,問他:“好吃么?” 小蛇點了點頭,他又笑開了:“好吃的話就不要難受了呀,你還有我呢。” 小蛇又點了點頭。 吸了吸鼻子,對肥兔兒露出一個笑顏。 小蛇是極其漂亮的,雖說臉長得稚嫩,卻是在妖精之中也是當之無愧的美人,肥兔兒被他那一笑閃了眼,臉頰微紅。 “你這么對我笑的話,我會害羞的呀。” 肥兔兒的嗓音脆生生的,沒帶色欲。 臉湊近小蛇的臉,將要親上去的時候又紅著臉往后撤了一點,小聲嘀咕。 “蛇和兔子可不能在一起呀,生出的孩子都不知道隨誰。”想的可太多了。 他分明還是個未成年妖呢。 肥兔兒的嘀咕被小蛇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只當肥兔兒說的是戲言,手上糖葫蘆咬了兩個,剩下的又遞回給肥兔兒。 “你不吃啦?”肥兔兒還想矜持的行禮讓之道。 小蛇搖了搖頭,肥兔兒才接過糖葫蘆,小心的咬下一個,一邊吃,一邊對小蛇道:“我可喜歡吃糖葫蘆了,好不容和人討到一串,等著沒糧食吃了的時候吃呢。” 他的嘴是閑不下來的,也沒品出糖葫蘆已經變了味,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又道:“要是我有人類的銀兩就好了,以后能天天去買糖葫蘆吃。” 小蛇被他的話逗笑了,從枕下拿出自己賣草藥和人換到的銀兩,遞給肥兔兒。 肥兔兒看了一眼小蛇,又看了一眼小蛇手上的銀兩,咽下口中的糖葫蘆,問道:“這是什么?” 小蛇在宣紙上寫:“人界的銀兩。” 肥兔兒看著那些字,勉強認出小蛇寫了什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只見過那些圓形的銅板,還沒看過這種呢。”他也很是坦誠。 小蛇要將銀兩送給肥兔兒,肥兔兒又不要了。 三個山楂下肚,肥兔兒的肚子撐得圓鼓鼓的,打了個飽嗝。 “我現在白吃白住你的已經很不好意思啦,再接你的錢的話我只能以身相許……唔,人界是這么說的吧。” “像我這樣的兔兒,在人界可是幾個銅板就能買到呢。” 他倒是對自己的身價也掂量的清楚。 小蛇被他的話逗得悶悶的笑了,肥兔兒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他講話,讓他不會再和之前一般難受。 在男人敲門的時候,肥兔兒自作主張的讓男人進來,小蛇在肥兔兒面前是不愿意冷下臉的,面上還是笑樣,懷中抱著肥兔兒給他揉肚子。 于是男人就看見了這么一副場景。 ——變成人身的肥兔兒和小蛇摟在一起,親密無間的,說著什么話,總歸是男人參與不進去的。 一瞬間心中五味雜陳,最后還是厚著臉皮告知小蛇:“我做好了早膳,吃么?” 小蛇低下頭詢問肥兔兒的意見,男人只覺得心里醋的慌,卻也沒什么話術能讓他光明正大的醋。 他簡直就是搬起凳子砸自己的腳,以前自己造的孽,現在是怎么也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