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殺了我吧。
莫鋮見過沈棠的癲狂。 那是瘋的不可一世的尊主,披著被血浸透的袍,帶著濃郁而不祥腥氣的暗紅液體一滴一滴落在,在地上蜿蜒成一條邪異的長蛇。 莫鋮就跟在他身后,腳踩過不知何人的血,鞋底沾上與主人一同的罪業。 但莫鋮沒有見過沈棠現在的模樣……他的主人做什么都無師自通,在任何一方面都是天之驕子,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自信過。 沈棠幾乎是顫著嗓子在否定自己,又像個不知事的孩子般努力要將一切形容表達出來。 ——“我覺得我應該是愛著你的。” “您還記得您剛剛到魔域的那時候嗎?” “……記不太清楚了。”沈棠如實道,修魔讓他過去的記憶變得千瘡百孔,他做魔尊時,甚至好幾次在床榻上勉強入眠,醒來時卻是在千里之外,連里衣都浸滿了別人的血。 倒是和莫鋮之間的相處印象還算深刻,或許交流是維持理智的重要方式。 沈棠那個時候應該是一心想要回家的吧,莫鋮想,他想要離開那個地方的意愿顯而易見。 不贊同混亂,不贊同那里的一切,即使在短暫的吃虧后理解弱rou強食,但也不贊同。 這讓他看起來那么堅定,那么冷酷,又在一些方面顯出格格不入的柔軟。 莫鋮無法形容的是什么樣的感覺,但他覺得您那樣毫無保留想要回去的地方,那被稱為家的地方,一定是愛著他的。 沈棠身上那種被愛著的光芒,幾乎能灼痛每個像他這樣的魔修的眼睛。 嫉妒,憤恨。 莫鋮事后回想起來自己也感覺奇怪,那個時候唯獨他在想: 如果靠近這個孩子,能不能也變成沈棠不顧一切想回到的那個……家? 他這樣想著,卻說:“屬下那個時候一見到您……就想追隨您左右。” “能得到您的愛意,是屬下不敢想的事情。” 騙人。 “屬下一直仰慕著您,請您無論何時都不必為此憂心。” 騙人,你分明每時都在想著,每刻都在謀劃。 “我知道了……繼續睡吧,莫鋮。”沈棠不自在地別開臉,又湊過來抱住他。 莫鋮不敢再看沈棠,少年有些秀氣的臉近在咫尺,鼻息緩緩噴吐在頸間,弄的人心癢癢。 莫鋮覺得自己該是在sao動的,此情此景該讓人心猿意馬,他卻莫名覺得平靜和安寧,甚至昏昏欲睡。 他曾經想成為沈棠可以回去的地方,最后沈棠卻成為了他唯一的棲身之處。 “睡吧,明早去把晌春閣連根鏟掉。” 于是莫鋮就這樣陷入了深眠。 ……………… 莫鋮在做噩夢。 他知道自己身處夢境,卻被魘住般難以醒來,像被洪流席卷,飄飄蕩蕩,無處可依。 他在顫抖,停不下來,說不清是因為震驚還是絕望,同樣難以抑制的是手腳的冰涼。 好奇怪的夢,好奇怪的夢,夢和現實是相反的嗎?為什么會夢見這樣的場景? 他松開手,長刀咣一聲掉在地上,他沒有力氣去撿,他想后退,卻只能站在原地,被釘子釘死在那里一般—— 看著被他刺穿心臟的,少年失去生氣的臉龐。 …… “莫鋮……莫鋮……?醒醒!” 沈棠第一次見到莫鋮做噩夢。 他曾經有一段時間以為這個一貫沉默的男人沒有懼怕的東西——這當然并不可能每個人都有恐懼之物,但莫鋮給他的感覺太可靠了,像是無論面對什么都不會后退和逃避。 哪怕是剛從晌春閣內帶回來那幾天,莫鋮也只是在休息時緊鎖著眉頭,沒有什么倉皇驚駭的表現。 他有些好奇莫鋮現在夢見了什么,當然,如果對方不愿意講也沒關系。尊重,父親教導他,他應該尊重他的伴侶。 但奇怪的是,無論他怎么呼喚,莫鋮都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這不正常。 沈棠神情逐漸凝重起來,懷疑是男人身上還被留了什么后手自己沒有發現,正當他開始嘗試用元神去接觸莫鋮的眉心時,男人卻猛然睜開了雙眼,帶著一身淋漓的冷汗,幾乎是下意識地揪住了他的里衣,力道之大讓深夜的房間中傳出一聲響亮的“刺啦——”聲。 沈棠:“……” 莫鋮像突然被丟上岸的魚一樣,有些失神地大口喘息起來,半晌才慢慢反應過來,底下頭去看手里抓著的碎步條,有些無措地小聲道歉:“抱歉,失禮了,屬下……” “沒事,”沈棠伸手攏了攏男人被汗水浸濕的鬢角,“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莫鋮不知該如何講述這個夢境,強烈的情緒沖激讓他大腦發懵,讓他口中一片苦澀。 挑撥?詛咒?或是……預知? 主人在問自己話,要回答……快點回答出來……他不應該隱瞞什么……他…… 他只聽見自己近乎干涸到破碎的聲音: “您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