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人生漫長路,何不瀟灑過
弱水潺湲,滾石卷沙,凌波淺淺泛。 風撥柳葉,似發垂髫,殘光陰陰見。 繞過炊煙人家,十六隱匿在樹后,觀察前方的環境。三椽屋宇,泥瓦筑建,簡陋平房。靜待一會兒后,從衣袖抽出黑布,遮住面容,走了進去。 推開門,只見屋里坐著一個年紀中旬的男人。他見蒙面人闖入,不顯慌張,而是以禮相問。 “在下趙平,公子是有何事?” 十六看著趙平的臉,是與畫像上的一致。確定是此人后,他正要拔刀時,趙平卻拿起桌面的茶壺朝他扔過去。 瓷器聲擲地而裂的聲音,吵醒了一旁睡覺的女兒。她睡眼朦朧,嘴里說著。 “父親…” 這一聲,十六手頓住,刀未揮落,轉而扭頭看過去。趙平以為十六是要殺人滅口,嚇得連爬帶滾地跑過去,抱住女兒,連聲求饒。 “大人手下留情,罪人趙平早知惡有惡報,項上腦袋搖搖欲墜,整日惶恐不安,今日可做了斷,也請大人隨意處置。但小女無辜,望饒過小女一命!” 趙平不顧臉面,痛哭流涕。甚至強按女兒的頭往地上撞去,父女一同磕頭謝罪。 眼前的景象,令十六恍惚想起自己的雙親。頃刻,他回神定睛,拋開那些無用的思緒。暗衛向來是依主子辦事,要殺誰,不殺誰,不是他作主。 十六再次舉刀,趙平見狀,就用身體擋住女兒,雙手抱頭,作出無用的防御。這時,他看見趙平的斷指。瞬間,內心最深層的破碎記憶粘合,腦海中的影像逐幕出現。 屋里聒噪刺耳的哭聲,使眼前畫面不斷重疊,仿佛舊案重現。兒時雙親被劫匪圍困,為了自保,那個傷疤,是十六親手劃破的。 那時候,父母親也像如此求情、如此哭喊、如此恐懼。十六踉蹌后退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握劍的手。現在,他卻成了持刀的是“劫匪”。 “閉嘴!” 十六咆哮著,兇惡神色當中,卻含有無法抑制的淚水。父女相擁而泣,不敢多言。 隨后門口一聲巨大響動,一個黑影慌忙逃走。 十六奮力邁開雙腿,拼命奔跑,勁風沖刷掉他身上的淚與汗,卻沖刷不走心中悲慟。他手腳并用地攻擊樹干,大肆發泄一腔憤怒。扯嗓吶喊,仰天長嘯。 前塵封存,枯枝荒土埋藏,悲痛在心上。 何時翻找,舊仇新怨難討,何不放下自好。 新棠湖水無波無瀾,與岸邊人心境相反。從高處望去,倚靠在窗邊的媚喜已陪十六同觀湖水多時。她見他手上的血,一滴滴地滲入土壤里,徒添一份無力感。 倏爾,媚喜款款下樓。她朝十六走去,僅是差幾步之遙,一道劍光閃過,利刃便指在眼前。 換作他人,估摸是嚇得屁滾尿流,可她不會。 媚喜伸出細指把劍推開,對上十六的戒備眼神,說道。 “讓妾用手帕為公子包扎一下傷口。” 十六放下手臂,媚喜走前去,抬起他的手,為他包扎。之后,兩人相對無言,共賞平湖。 一艘小船使過,木棹擺蕩,蝦魚驚散。媚喜要像一條魚兒,自由而生,自由而滅。與其畫地為牢,倒不如放下自在。她拿出一對白玉腳踝,爽快地扔進湖水里。“噗通”一聲,水面波紋皺起,接著再次歸于平靜。 十六瞧見她的行為,疑惑問道。 “為何如此?” 媚喜對著湖水感嘆一聲,解釋道。 “不屬于我的東西,何故留著?人生漫漫長,留戀太多,只會讓我停滯不前。忽視眼前繁花似錦,郁郁寡歡,倒不如快意人生。不僅妾是,公子亦是。” 十六微怔,看向媚喜。卻見她嘴角含笑,語氣真摯道。 “愿公子早日終得所望,與天地一同快意人生。” 隨后,一抹香姿悠悠離去。十六瞧她的背影,是落寞頓消,灑脫自生。 回到屋里,十六二話不說,徑直走在江武面前,雙膝下跪,磕了三個響頭。而他未起身,額頭依然著地,語氣鄭重道。 “感謝主子籌謀,才得以為雙親報仇雪恨,此恩此情,十六無以為報!” 原來先前所派的任務中,暗殺的人皆是當年的劫匪。事到如今,十六才想起他們的全貌,回憶起所有的事。 江武從攢盒里拈出一塊桃酥餅,咬下半塊,喀嚓喀嚓得嚼著。他不作聲,十六依舊跪著,不起身。 半晌,江武悠悠說道。 “起身,去擦藥。” 十六不肯起身,又說道。 “但這次任務失敗,請主子責罰!” 任務失敗的原因,全因十六動了惻隱之心。當初雙親慘死,不幸淪落為孤兒。之后四處漂泊,孤苦無依。后來更是在充滿暴力血腥的烈獄里,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歸根結底,失去家的庇護,活得是比狗還可憐。以至于他怎能忍心讓悲劇再次發生? 江武拍拍手里的餅屑,轉向拈起一顆花生,問道。 “那你甘心嗎?” 屆時,十六起身,挺起腰板,嘴唇顫抖,像在強忍著極大痛意。 “不甘……可即使殺了他們,也換不回什么。” 除了得到一時的快感之外,其余留下的,只有愈加深重的罪孽罷了。十六深諳此道。 其實無論任務失敗與否,江武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十六是否能放下過去,敞開心胸。 “起來吧,坐著擦藥。” 十六站起來,握拳看了看傷口,說道。 “一點小傷而已,不必浪費傷藥。” 剎那,江武嘴里的咯嘣聲停了下來,抬眸似飛針射去,問道。 “你在忤逆我?” 十六連忙搖頭否認。 江武悠閑吃點心,十六認真傷藥。期間,江武發現十六在偷瞄自己,看樣子是有話想說。 “有話就說。” 十六抿了抿嘴,語氣嚴肅說道。 “十六可以一個人處理這件事,老爺無須陪同的。” 之前,從媚喜的話里得知,十六知道這五年來,江武都未曾來過新棠。那么唯一帶著目的來的,只有是這件事。 江武直言道。 “不放心你。” 十六聽了,憨笑道。 “十六不是小孩,老爺不必擔心。” 十六笑起來時,會露出白牙,眼睛微微瞇著,一臉淳樸憨厚的樣子。江武瞧著了,心頭發軟。 不久,十六又問。 “老爺為何要幫我?” 江武不回答,反問十六。 “你覺得呢?” 十六想了想,認真答道。 “因為老爺心好。” 聽到這個說法,江武忍俊不禁,好似在笑話十六的愚笨。他伸出援手相助,絕不是不求回報的,更不可能是所謂的“心好”。 本是簡易而出,回來卻是行囊幾車,里頭還全都是果脯rou干小點心。而其中一部分,是用來賞給府里的下人。 外出半月,十六回到熟悉的環境,全身變得自在輕松。他轉身,看了看馥郁。她臉上的淺笑依舊,身姿端正。 “公子有何吩咐?” 十六打開包袱,從里頭拿出一個四方盒,遞給馥郁,說道。 “拿去吃。” 馥郁接過,打開盒子后,看見里面裝著一粒粒白色糖果,外形看來是像極了珍珠。她按耐住喜悅,說道。 “多謝公子賞賜。” 當其他丫鬟得知馥郁收到的是珍珠糖,紛紛羨慕不已。這份特殊待遇,可是普通下人沒有的。 她們手摸著木盒,都想吃上幾粒時,馥郁卻奪了回來,收在背后。揚起下巴,故作了不起地笑道。 “你們想偷吃,門都沒有。” 幾個小女孩聽了,互相給眼色,然后一撲上去,與馥郁玩鬧起來。最后乏了,心思卻說起主子的事兒。 “你們說說,男人與男人做那檔子事兒,究竟是何滋味?” “我曾聽見過書里說,這會比女人還有滋味哩!” “那他們是怎么行房的哩?女人有洞,那男人是往哪里進?” 葷事兒正講得上頭,馥郁一個拍手,把她們都嚇了一跳。她見著,沒好氣地說道。 “你們幾個沒良心的,這嘴里吃得,手里拿得,哪一樣不是主子賞的。主子的事兒,你們少摻和。” 她們聽了也有道理,各自閉嘴,不說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