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新武館
雙馬鄉是整個叵里西部除了野池鄉外最大的鄉鎮。說來也真奇怪,它本來是最容易遭受強盜襲擊的鄉鎮,然而近些年來遷入的村民和外來的商人卻越來越多。百姓和商人多了,雙馬的物產更加豐富,也更能吸引強盜們光顧。但鄉民們剽悍的民風總能讓強盜在席卷大部分財產前將他們擊退。雙馬的名聲傳遠,便有更多的人愿意遷來居住,好像也更惹強盜們關注了。 這些情況,末一郎也算是有所了解。不過當看到雙馬鄉那比起須彌芥來要繁榮得多的街道,內心還是產生了一點羨慕之情。須彌芥人口太少,交換物品什么的根本用不著街道,直接到村民家中換就行了。游鄉的貨郎來一次就相當于一場小小的慶典了。長子跟在兩位武士身后,雖然力圖保持嚴肅認真的神色,但兩邊琳瑯滿目的各色店鋪卻讓他的目光實在忍不住跟著轉悠。 他今天為了顯示自己的鄭重和肅穆,特別穿了深藍色的外褂,配以月白色內袍,一絲不茍的樣子在出門時還被島田取笑了一番。才十七歲的少年也覺得自己是有點過于隆重而不好意思,但又不愿就穿著普通的居家服裝前去和那么多武士會面,因此也沒有去換。而在雙馬街上穿行的時候更讓他慶幸自己并沒有穿得像個土里土氣的傻小子——當然,正明和島田還是穿著隨意,然而他們那種沉淀數十年的武士的氣質卻不會令人覺得寒傖。末一郎在心里偷偷地比較著,想著大概再過幾年,自己便也能擁有那種強大的氣度了,就不再覺得羞赧。 島田帶著他們直接穿過巷子去了新的武館,街口有賣各種零散玩意兒和小吃的攤販,見到三匹馬過來,紛紛讓開。末一郎瞧著那些哄小孩子的五顏六色的風車鈴鐺撥浪鼓,決定給弟弟帶些玩具回去。不過放到他手里過不了多久就會送給鹓了吧?末一郎思忖地瞧著手推車攤子,干脆帶兩份算了。 他剛剛才因為進入巷子收回視線,便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非常輕佻地從背后傳來:“老板,給我兩個風車,一串糯米團子……哎呀,怎么好像看見了不想看的東西呢?兩串團子吧,這樣才能化的開心里的煩惱呀!” 末一郎才回頭看過去,就聽見他最后這兩句話。頓時氣得夠嗆的長子再也顧不得保持端正的姿態,怒目瞪向那個說話輕佻的少年。然而馬匹前行,留在他眼底的卻只有手推車的檔頭和一角被風吹拂著露出來的衣衫,就連這一點畫面,也隨即就被青灰色的墻壁擋住,完全看不見了。 諸川秀葉,那個小子,好像也來了啊! 末一郎咬牙切齒地想著,從昨天晚上一直延續到今早的好心情頓時被這無情的現實給沖刷得一塌糊涂。他握著韁繩的手不由爆出了幾條青筋,看到雙馬新武館那寬敞的大門也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知道,在武館里,他和那個家伙碰面的機會絕對不小,甚至很有可能被長輩們安排在一起去訓練。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過兩三天就跟父親一起回家吧……不知不覺冒出了這種逃避對方的想法的長子,默默地跟著父親和島田在門口下馬,垂頭喪氣地走進了武館。 武館既是新建,磚砌成的墻壁還呈現著一種干凈清爽的淺灰白色,中間暈透深秋天空般的藍,格外悅目。大門洞開,可直接望見里面平整寬闊的一片練武場,此刻雙馬的弟子們大概都忙著招待從各鄉到來的武士,是以寬廣的院子內只不時匆匆走過幾個人。 議事的廳堂建在右首,木制地板下放著兩盆剛移植過來,泥土尚帶著新翻痕跡的香柏,空曠的院子里浸透新刨木材與桐油的氣味,頗有種事事新鮮之感。 島田帶著他們從廳堂的前面走過,繞到那座大屋的后面,迎面走來的幾名弟子察覺島田回來,慌忙小跑過來迎接,一面小聲地向島田報告石燕和青嵐湖的武士已經到了,安排在武館后廂房暫歇。島田只點頭表示知道了,卻沒有將正明和末一郎交給弟子們接手,仍舊帶著他們往廂房走去,若無其事地笑道:“正明的房間早就準備好啦,窗子那邊臨著小街,可以看到河流,雖然是冬天,其實也沒什么景致可看了。” 正明不由皺了皺眉頭,說:“這個……” 島田回頭看了看他,這一眼也捎上了末一郎,才恍然敲了敲額角說:“哎呀,給你安排房間的時候沒有料到令郎會來,所以只能另外給他找個住處才行呢!” 末一郎正因方才看見秀葉——或者聽見秀葉聲音的事無精打采,自然沒發現島田響如果不是回過頭,壓根就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這件足以令人自尊心大受打擊的事。正明立即回答說:“他和我住在一塊兒就行了。” “哎呀呀,那怎么行呢,寺杉先生!” 島田突然又改用了敬稱,已經腳步輕快地從后廂房那邊轉過彎,走到另一排廂房前面,意有所指似的瞟了正明一眼,說:“小孩子在旁邊會很不方便啊,何況讓你們擠在同一間房里——雖然令郎還未成年,但到底也太過簡慢,我可擔當不起這樣的惡評!” 說話間到了地方,他脫下草鞋只著布襪走上去打開房門,房間并不大,但后墻紙糊的窗戶外透進蒙蒙的天光,隱約能聽見輕緩的流水聲。今日難得的太陽亦從窗戶上方灑進一抹淡淡的金色,簡陋但卻舒適。 正明看了看左鄰右舍,并沒有聲息傳出,可見無人入住。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問道:“那在旁邊給他收拾一間住下來怎么樣?” 島田站在門口招手叫他們上來,笑嘻嘻地說:“這旁邊可都是跟你一樣的貴客,早就安排好人啦。但是末一郎也沒必要這么垂頭喪氣,島田家雖然寒酸,也一定能給你安排好住宿,不用擔心。” 末一郎被點名才略感驚訝地抬起頭,“啊”了一聲,有些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神色一片茫然地恭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