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萬事俱備,變故陡生
晚上看到的一切,九雀都躲進書房細細拿筆描了出來,丞相府的外圍他們查探過許多次,心里是有數的,如今將里面的布局補了個六七分出來,倘若真能將信息傳遞到邵厲之那邊,倘若他真的在外面已經準備好做什么,那么帶人沖進來的時候也不至于四處亂跑撲個空,讓敵人逃掉了。九雀并不笨,邵厲之雖沒與他直說,但與冉臨暗地里籌謀的事情九雀已隱約猜到大半,他當然希望邵厲之能成功,丞相作為如今皇帝最得力的臂膀,自己就算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幫他將其折斷。 然而現在就難在如何將這小小的一份地圖送到邵厲之手中。 九雀心里已有一個計劃,只是風險太大,且需靠柳正青才能成行,雖然誘柳正青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可男人在床上說的話能當真嗎?九雀有些懷疑。 那晚之后柳正青好幾日沒來找他,九雀知道他在氣什么,當笑話一樣講給雪憐聽了,雪憐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說:“你這樣.....叫他以后如何面對他弟弟?” “我才懶得管呢,反正我們不好過,他也別想干干凈凈安安生生離開這里。”九雀撇了撇嘴,繼續盯著廊下。柳正青人雖未現身,每日傍晚卻都丟進來一包吃食,或是rou包子,或是rou餅,看著也并非沒良心的樣子,雪憐于是便有些不忍,道:“你這是何必......他身在其中,也有他的不得已。” “你什么時候也變成爛好人了?”九雀氣道,“這里的每個人,難道不都是幫兇嗎?倘若肯有一人.....”卻說不下去了,就算有人肯出言勸阻,或是向外求救,下場是什么,他們不用想都知道。這里就是周向文獨裁的王國,他全權掌握著這里每個人的生死。 眼見著雪憐低著頭不說話了,九雀又哄道:“對不起,我不該兇你的,我就是......有些心急了。”說罷摸了摸雪憐的頭,試探般問他:“雪憐,倘若我死了......哎哎哎!別瞪我,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可一定不要著急,不管遇到什么,一定要活下去,記住沒有?” “不。”雪憐神色平靜,“你答應我的事,可別想耍賴,要走一起走,若是你有事,我一個人去了外面,又有什么意思?” 看他固執的樣子,九雀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勸他,雪憐又說:“跟我說外面好的是你,說要帶我一起生活照顧我的也是你,如今卻來跟我說什么要是你死了怎么辦,你若是死了,就算埋了,我也要將你扒出來,狠狠揍你一頓。” 九雀哈哈大笑起來,又講了些別的話來扯開話題,不再去說這件事,兩人玩鬧一陣,待到天色漸漸昏暗起來,銀蘭她們也收拾了晚飯的碗筷離開,九雀便不再出聲,留神外面的動靜,聽得外面“啪”的一聲響起,便立刻撲了出去,重重摔在院子里,雖知道他是裝的,雪憐仍捂住了嘴,不忍去想他摔得有多痛。 “柳大哥!”九雀大叫一聲,隨即捂著膝蓋哎喲哎喲地呻吟,爬不起來了。 也不知道柳正青聽到沒有,倒是九雀叫得太大聲,引得隔壁房間的人探出頭來看了一眼,見只是摔跤,又興致缺缺縮回頭去。倒也不怪他們冷眼旁觀,所有人在這里都被磨光了心性,磨沒了活氣,只是茍且活著罷了。 又等了好一陣子,雪憐都要忍不住出去扶九雀起來了,才見一個深色人影晃過,片刻間,又消失在了墻頭,九雀也一同不見了。想著先前九雀與自己說過的話,雪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可什么也做不了的他也只能呆呆坐在窗前,像故事里等候歸人的女子一般,等待著九雀帶回來或是悲或是喜的消息。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九雀一臉得逞的壞笑,全然看不出剛才還痛極了的神色,柳正青心知自己著了道了,可如今已經將人抱在懷里了,說什么都晚了,只得深深嘆了口氣,將九雀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別總是嘆氣,弄得好像我欺負你了似的。”柳正青不理他,兩人一進屋,九雀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找了椅子坐下,將褲腿拉起來一看,膝蓋那里已青紫了好大一片,雖沒破皮流血,看著也十分嚇人。 “嘖!”柳正青也被嚇到了,忙去一邊的柜子里摸了藥油來,倒了一點在手心里,輕輕替九雀揉著。 “你還當我是裝的呢......”九雀嘟囔一句,看著柳正青認真又溫柔的神色,心里突然也軟了一下。 “若是在家里,也有人給我揉的。” 師父,師兄,邵厲之......他也曾是,被眾人寵著長大的。 柳正青的手停了一下,好像不敢看九雀,又好像要解釋什么:“到年底,我們就撤回北方,先前說好的也只做三年,如今年限已到了,我......我會勸說父親......” “回去?”九雀冷笑一聲,“你真當丞相這么好說話的?你們幾十號人手在這宅子里,不知看了多少腌臜事去了,如今還想全身而退,真不知該說你是天真還是愚蠢。” “我不是沒想過的。”柳正青苦笑一聲,“只是柳家輪不到我做主,父親又極固執......”說話間,藥油已經揉得差不多了,柳正青站起身來,扯了塊布巾來一邊擦手一邊說:“原本我就反對家里接這個活,可這些年,父親為了壯大柳家的聲勢,大肆招收外徒,你也看見了,那些人,真心學藝的沒有幾個,倒是許多亡命之徒為了求庇佑也混了進來。人多又雜,花錢便如流水,我們家又不善經營,唉,爺爺若是知道了,定要罵我們不爭氣了。” 沒想到這等名門大族也有為錢折腰的時候,九雀一時語噻,又對柳正青多了些同情。 “還疼不疼?” 九雀搖搖頭,問道:“所以你盡量避著我們,若是不接觸,不認識,不了解,便可以當我們是貓狗一般,死了也就死了,對嗎?” 柳正青別過頭去,十分痛苦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可我們這些人,也是有父母兄弟,也是被人牽掛著的......”九雀一臉諷刺,問道:“若是你弟弟被人這樣侮辱,你......” “我定將他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瞧著柳正青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九雀噗嗤一聲樂了,柳正青看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紅了臉。 九雀笑嘻嘻地湊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并不誠懇地道歉說:“是我的錯,不該引你cao我的時候想起你弟弟的......”嘴已被柳正青捂住,不叫他繼續說下去,九雀便伸了舌頭去舔他的手心。 似乎發現了自己在九雀面前一丁點便宜都占不到,柳正青又想趕九雀走,可好不容易抓著人了,九雀哪里肯輕易放過他,自顧自滾到柳正青的床上,三兩下就將自己脫了個精光鉆進被子里,閉著眼睛說:“我要在這里睡。” “哎!你......” “你該不會是怕我吧?難不成我還能吃了你?” 到底還是拿他無法,柳正青又不可能睡在地上,兩人最后還是睡了一個被窩,原本還想各睡各的互不打擾,可一躺上床,九雀就很自覺地鉆進了柳正青懷里,抬頭見柳正青一臉無語,又湊過去親了柳正青下巴一口,主人似的說:“睡吧!” 懷里摟著一個赤條條的身子,自己還在這具身體上發泄過欲望,這叫人怎么可能安心睡得著?柳正青腦子里走馬燈似的閃過與九雀的每一次接觸,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是著了他的道了。雖然九雀已經不再開口祈求自己帶他出去,可照這樣發展下去,難保自己最后不會心軟......早知如此,最開始在山上的小屋里,自己就不該多嘴去說那句話......倘若因此為柳家招來禍事,倘若連累到自己最疼愛的弟弟...... 兩人摟在一處,卻各懷心思。 已經快到夏天,屋外蛙聲蟲鳴聲漸漸熱鬧起來,再過不了多久,知了就該從地底下爬起來,爬到樹梢吱哇吱哇吵個不停了。九雀閉著眼睛,想到還在王府時,邵厲之臥室外的兩棵大樹總愛招知了停留,自己那會兒還只是暗暗仰慕邵厲之,怕中午蟬鳴太吵讓他睡不好午覺,便頂著大太陽爬上樹,將知了一只只抓住,不叫它們鬧騰......恍然間,這些事已仿佛是上輩子發生的了。 九雀鼻頭有些發酸,睜開眼偷偷看一眼柳正青,原來他也沒睡,便開口道:“柳大哥,等你回去了,還會記得我嗎?” 柳正青只沉默著,不說話。 自嘲般笑了一聲,九雀又說:“想來也沒人會記得路邊死掉的貓狗。” “睡吧。” “嗯......明日你早些送我回去吧,晚了雪憐又要擔心了。” 提到雪憐,柳正青想起來什么,說:“你的那個朋友,你叫他注意些身子。” 九雀不明所以,又聽柳正青說:“我略通醫術,見他腳步虛浮,氣息紊亂,人又瘦弱蒼白,怕是不好。” “在這種地方,怎會好得了......”九雀將雪憐的經歷略說了一點,兩人心中皆是一般的沉重,再聊下去,怕是話題會越加令人難過,在這種默契下,兩人都沒再開口,沉默著沉默著,熬到后半夜,才勉強都睡著了。 幾番試探下來,九雀已有八分相信柳正青會幫自己的忙了,回去之后心情也輕松了一些,只是想到柳正青說的雪憐的身體問題,又有些發愁,他不怕苦,不怕痛,只怕時間不等人。但這些他并未對雪憐講,這些日子他時不時就在外面,雪憐就在逼仄的小院子里候著他,總是提心吊膽的,他不愿再給雪憐徒增煩惱。 地圖仔細描過幾遍,但因著是晚上見著的,九雀怕看得不真切畫錯了會誤了邵厲之的事,便又尋著機會求柳正青再帶他去花園小山上,柳正青卻不再應允,九雀怕他對自己生厭,也不敢再提。 白天的日頭已經越來越熱了,兩場雨后,午后已有零星蟬鳴,九雀與雪憐都怕熱得很,晚上總也睡不踏實,雪憐眼下青黑漸漸濃重起來,九雀看著心里著急,盤算過后,終于決定將計劃實行起來,只是風險太大,饒是已經做了無數遍心理準備,他也仍有些膽寒。 就這樣猶豫了兩天,待到第三日傍晚,他預備著要與雪憐講清楚自己盤算的一切了,兩人坐在廊下吹風乘涼,還未開口,卻見銀蘭她們一行人一臉凝重地進來,去了各個房間,很快就聽到有人哭嚎的聲音傳來,九雀與雪憐面面相覷,銀蘭已站在他們跟前,沉聲說:“大人們回來了,你們準備一下,今晚都要去服侍。” 兩人臉色瞬間慘白,銀蘭別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說道:“都乖覺些,今晚有貴客,我也會在那里,你們......且保重吧。” “可是......不是說去春狩了?為何這么快......”話一出口,九雀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們在這里,應當絕對不可能知道周向文的去向的,好在此刻事情太多,銀蘭沒空細想計較,只拉了他們兩個,要他們趕快去收拾一下,清洗干凈,好去服侍大人們。 九雀后悔不已,只恨自己沒有及時行動,白白浪費了時機,如今周向文提前回府,各處的警戒守衛又要嚴厲許多,這可如何是好? 依舊是例行的清洗和灌腸,一通折騰下來,被關了許久的男子們腿皆軟了,又想到接下來要面臨的一切,好些人已忍不住跪在地上哭泣,不肯站起來,少不得又有人被教訓一番。鬧騰了好一陣,仆從和丫鬟們才領著收拾打扮干凈的男子們,魚貫進了先前的奢靡大屋。 屋子里煙霧繚繞,果香、花香混著名貴香料的味兒,熏得人頭發暈,九雀牽著雪憐的手,兩人手心里皆是冷汗,九雀已經歷過兩次,雪憐卻是第一次被帶到這里來,九雀只一再叫他忍著些,不要忤逆里面的人,只要活著,就比什么都重要。 原本還想著自己一直和雪憐呆在一起,興許可以護著他一點,然而剛進屋子才兩三步,就有仆從過來牽了雪憐,要帶他去別處,銀蘭在一邊死死拉著九雀,不許他多嘴,也不許他拉著雪憐不放,兩人就此被分開,雪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眼里的驚慌幾乎要溢出來。 九雀咬著唇,巨大的無力感令他渾身不住顫抖,短短一截路,似乎總也走不到盡頭。 屋子中間的池子里灑滿了各色花瓣,有幾個人在里面泡著聊天,見九雀他們進來,立刻雙眼放光,像是見了獵物的狼一般。池子邊上,周向文斜斜靠在一張軟椅上,在與身邊人講什么,而在他的身邊,在那軟塌上躺著的...... 九雀呆立當場,如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