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徐毅的黑發醫者走上前來，低著頭朝趙乾陽點頭示意了一下，似乎是在征求檢查身體的許可。

    趙乾陽看了一眼白步亭的表情，知道這名醫生大概是他信任的心腹，于是維持著得體的微笑，沒有拒絕他的靠近。

    只是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始終牢牢地抵著指環，并通過余光關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但對方只是專注地將隨身攜帶的便攜式檢查設備分別安置在了趙乾陽的身體各處，老老實實地采集起了他的身體數據。

    在醫生低頭忙碌的同時，白步亭繼續著與趙乾陽的談話。

    “想當初，我就是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認識了你的父母。與他們在鶴柳星拼酒、賽車的那段時光……是我青春時期最好的回憶。”他的雙眼對準了趙乾陽的面龐，卻沒有聚焦在他的臉上，而是看著某個指向不明的遠方，回憶著過去的時光，竟有些癡了。

    趙乾陽將他這真情實感的懷念盡收眼底，一時間也有些動容。

    但這真情流露的時刻只是短暫的，下一秒，白步亭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換回了那張和藹的笑臉：“而今看到你和小雅這么青春活力的樣子，竟覺得像是青春再現了一般……真好。”

    趙乾陽與父親的關系算不上親睦，并不介意白步亭借著與他父母的那段關系跟他攀親近，但卻不喜歡白步亭仗著年紀在他面前倚老賣老。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楚尋詭異的出現和消失方式令他芒刺在背，他無從知曉楚尋是否還在這個房間里，卻也無從試探，是以只能寄希望于用漫無邊際地閑聊打消楚尋的興趣，讓他主動選擇離開。

    ——雖然……憑他對楚尋有限的了解，這種發展的可能性近乎為零。

    但他仍是難得主動地配合起白步亭的表演，十分配合地詢問起他們當年的“美好經歷”，并隨著話題的進行，不斷拋出新的問題。

    白步亭一開始還覺得趙乾陽是上道，給他面子，聊得很是投入，但在閑扯了近二十個標準分的回憶之后，就是白步亭也覺得這話題實在是跑得太遠，幾乎是在浪費時間了。

    于是，當趙乾陽再次以好奇的語氣追問起那些毫無意義的過去的細節的時候，白步亭主動轉移了話題，終結了這段由他開啟的寒暄：“實話說，我這次來，也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見白步亭不愿再就著過去的話題聊下去，趙乾陽有些遺憾，卻也沒有制止他的意思。

    在不清楚楚尋意思的當下，他的選擇基本就遵循四個字：順其自然。

    這樣的話，就算發生了什么楚尋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他也可以推說與他無關，給自己留下一點回旋的余地。

    是以他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白步亭：“您請講。”

    “人熊星系那顆新發現的源石礦星……你有關注嗎？”

    “噢？還有這么回事？”趙乾陽被他拋出的這個消息晃了下神，不由得坐直了身體。“我消息閉塞，從未聽說，還請您細說。”

    “你的領域與能源無關，不知道也是自然的。”白步亭隨口開解了一句，“這是一顆上個月剛發現的星球，開拓者協會定的編號是W－rq055，礦業協會給出了二級能源星球的報告，星球的掌控者要打包出售今后五年的全面開采資格。現在是開采招標的籌備期。”白步亭停頓片刻，不再跟他兜圈子，直入主題地表示：“白氏旗下的能源公司有開采資格，但五年的全面開采資格代表的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要強行吃下，白氏今后的發展會變得相當吃力……”

    他的話停在了這里，沒有繼續說下去。趙乾陽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趙乾陽沉吟片刻：“你們愿意出讓多少份額？”

    白步亭攤開手掌：“在這個項目上，我們并不在乎誰控股，只要股權與資產比例是合理的就可以。”

    他的這個表態對于趙乾陽來說算是個好消息，因為家族內部的業績考核標準里，成員參投和成員控股的項目所占的權重是不一樣的。

    “我很有興趣，但還需要一點時間做功課。”趙乾陽想了想，給了一個相對審慎的答復。一方面是考慮到行蹤不明的楚尋，另一方面是出于對這個項目的重視。

    “理應如此。”白步亭欠了欠身，轉頭看向陪伴一旁的白雅：“小雅，你跟乾陽交換了通訊號嗎？”

    白雅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趙乾陽笑著應道：“我本來是想著臨分手時再留下小雅的聯系方式，被白叔你這一問，倒顯得我不夠主動了。”

    白步亭聞言大笑：“——看來是我這話問得不解風情了。這樣吧，你什么時候考慮好了，就聯絡小雅，之后的事情她會安排。徐毅——”

    徐毅聞聲站了起來：“趙先生的體征數據都在正常范圍內，只是血壓稍有些高，可能與疲勞有關……”

    “聽見了嗎，”白步亭接過話頭，“盡管工作很重要，但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趙乾陽微笑點頭：“白叔教訓得是，我會多注意的。”

    “行，那你們年輕人聊會兒，我還有點別的事要處理，就不在這里打擾你們了……”白步亭笑著拍了拍趙乾陽的肩膀，留給兩人一個溫和的笑容，而后帶著徐毅離開了。

    他們前腳剛離開，白雅就滿懷歉意地直視著趙乾陽的雙眼：“我發誓我不知道他叫我來是想跟你說這些，要是他之前就告訴過我的話，我就不會來了——”

    “還好他之前沒有告訴你。”趙乾陽溫和而堅定地打斷了她的發言：“不然，我就要錯過與你相識的機會了。”

    白雅雙頰微紅，一時語塞，而后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這種話你應該跟很多人都說過吧？”

    “……嗯，實話說，不多。”趙乾陽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下，“——因為大多數人都不想錯過認識我的機會。”

    白雅在他說不多的時候還暗自期待了一下自己的特殊，但聽到后半句就知道他只是在調侃自己。

    她下意識地白了趙乾陽一眼，白完之后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于隨意和不禮貌了。

    “……抱歉！”她趕忙道歉，卻見趙乾陽嘴角微勾，痞笑地看著她：“——誒，這下就自然多了。”

    白雅被他這懶散中透著痞勁的表情戳中了，只覺得整顆心都不聽使喚地加速跳動了起來……

    白步亭離開趙乾陽所在的房間后，一邊頭也不回地朝外走，一邊通過個人終端聯系起自己的首席幕僚，同對方交流起了與趙乾陽會面的情況。

    “盡管在寒暄上浪費了太長的時間，但作為一個不到二十五的年輕人，他的整體表現算得上可圈可點。”白步亭毫不吝嗇地給出了一個還算不錯的評價，“該說的我都跟他說了，他也要了時間考慮，剩下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小雅的消息……”

    “其實真的不必讓白小姐做這些……”

    “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如果這都不算她的責任，我不知道她還有什么責任。”白步亭打斷了幕僚的發言，“白氏總要交到她的手上，雖然她不是覺醒者，卻也必須找到自己駕馭他人的仰仗。”

    幕僚沉默片刻：“……您認為趙乾陽會是一個好的聯姻對象嗎？”

    “那就要看他接下來怎么做了。”白步亭微微一笑，“我給了他發揮的平臺，剩下的要看他的表現。畢竟……他也不是唯一的人選。”

    “……我會持續跟進趙氏那邊的動作以及小姐的狀態。”幕僚總結道，“還有趙乾陽的身體檢查報告……最好能同步給我一份。”

    “好的，我這就讓徐毅發給你。”白步亭一口答應下來，轉頭看向跟在身后的醫者：“徐毅，你把檢查結果整理一下……”

    他的話語驟然截斷，整個空間頓時安靜下來。

    “……您還在嗎？”幕僚忐忑的聲音通過個人終端傳了出來。

    “我一會兒再聯絡你。”白步亭沉穩地掛斷了通訊，并轉過身朝向他來時的的小徑，一邊呼喊著醫生的名字一邊往回走：“——徐毅？”

    趙乾陽所在的建筑物外，一處相對僻靜的樹叢深處。

    被白步亭所呼喚的醫者推了推眼鏡，脫掉了西服外套和鞋襪，而后挽起襯衫袖口，按住了房屋外墻堅硬的石質長柱。

    醫者修長的手指抽搐變化起來，生長出吸盤一般的結構，緊緊地吸附在了光潔的墻面之上。

    就在他的腳也要發生變化的時候，一個纖細的身影不期然地從石柱之后轉了出來，那艷麗的少年慵懶地斜靠著石柱，挑眉看向他：“說好了公平競爭，你卻想要偷跑，這不禁讓我懷疑起你的承諾能否兌現。”

    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一直面無表情的黑發醫者嘴角微微翹了一下，但那表情變化太過微小，就連本人也沒有察覺。

    “在我看來……這充其量只能叫做背景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