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數日之后。

    最后一片木屑落在地上，宗欽放下手中刻刀，對著擺在邊上的支架組件端詳片刻，才抹了抹額角滲出的汗珠。

    現在乾坤石已經完全修好了，底座的支架也做得七七八八，只是還缺著一點……他撫過擺在桌角的一塊黑酸枝木料，又提起朱筆，在圖紙上修改了一處細節。當那雙手再次碰上刻刀時，房門卻被“嘩啦”一下推開了，幾個靠在上面的小孩都猝不及防，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宗欽低低嘆了口氣，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站起身來，把那些個摔得哎喲叫喚的孩子一一扶了起來，又對著門外道：“都躲什么？快進來吧。”

    話音剛落，便又有好幾道身影扭扭捏捏地鉆進了房間。

    二、四、六、八……年輕家主打量一圈，才發現后院里四歲往上的小崽子基本都過來了，他頓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只能點點帶頭的小柳興，道：“你呀，也不知道顧著點身體，怎么mama一走，就在這里東跑西跑的了？”

    柳興捂住剛剛摔到的地方，委屈地癟了癟嘴——他已經練氣二階了，這點小磕小碰自然造不成多大的傷害。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邊上同樣挨了摔的宗盈已經撲進了宗欽的懷里：“宗欽叔是大壞蛋！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默默承受著小侄女的脾氣，宗欽只得苦笑著嘆了口氣。

    這些崽子，都經歷過尋常人難以想象的生離死別，但終歸都還是小孩心性，遇上這樣的分別，肯定是要掉掉眼淚、嚷嚷不滿的。

    “不好意思啊，外面有要緊的事情……”

    他環住懷里的侄女，一邊安慰對方，一邊應付著其余的孩子，誰知一旁的宗蜜也在不知何時哭了起來：“嗚……嗚嗚……我也要宗欽叔抱……”

    “好好好，都抱，嗯？”眼看一群小崽子的情緒紛紛起了波動，宗欽只能盡力左哄右抱，總算勸得幾個相熟的大孩子止住了眼淚。他一抬眼，又看見孩子堆后面擠了幾個面孔較生的小崽子，都只有四五歲的模樣，大抵也是第一次主動尋他。

    宗欽想了想，俯下身，看向后方的幾個孩子，問：“要抱抱嗎？”

    其中一位個子稍長的遲疑了一下，還是擠到前面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加油啊，陽陽。”年輕家主拍拍他的肩膀。

    “嗯！”被稱為陽陽的男孩咧開嘴，露出白白亮亮的八顆牙齒，看上去可愛得很。

    他們互動的時候，另外一個小朋友已經摸上了桌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上面的東西：“叔，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刻東西。”宗欽點了點桌上的木料：“你們看，要把這些木材，雕刻成像這樣的小部件。”說著，他拿起一個練手時做的小擺件，遞給為首的宗盈，其他孩子立刻好奇地圍了上來，每個人都想掙著摸上一把，很快就亂成了一團。宗欽無奈，只能一邊柔聲勸著，一邊讓大家把木雕擺件依次傳下去，總算讓每個小孩都看了一圈。

    “叔，你現在還要繼續做嗎？”柳興將目光移到了刻刀上，宗欽看出他的那點躍躍欲試，正想開口阻攔，卻生出了另一個想法——何不讓其中幾個大孩子自己試上一試呢？

    他沉思片刻，才問：“你們想跟我學做木雕嗎？”

    原先熱鬧嘈雜的孩子群一下全都止住了聲音，十多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在場唯一的成人。宗欽想了想，拉開右側的抽屜，摸出幾把比尋常刻刀略小幾分的小刀，一一分給了那幾個已經開始修煉的孩子，“等一下，我會發木料給你們，然后和大家講解雕刻的技巧與方法。但是有一點，你們這些大的必須要記清楚。”他強調說：“刻刀只能用來雕木，而且只能給自己用，絕對不要讓其他的孩子碰到，記清楚了嗎？”

    見拿到刻刀的孩子們都紛紛點頭，他又去安慰那些氣鼓鼓的小孩們來：“現在不讓你們用，是因為你們還沒有順利使用它的能力，容易因此弄傷自己。等大家都順利開了氣門，我們再學習這些，好嗎？”

    ……

    宗儀照常端著裝好的晚飯，步入家主居住的后院，他推開門，卻被里面的熱鬧程度給震驚了——回廊里面、老樹蔭下、石凳邊上，每一處都圍了好幾個孩子，個個眼睛眨也不眨，都直勾勾看著那圈中人手上的木料。被圍在里面的孩子也都是聚精會神，生怕哪一刀下錯了。他們見宗儀進來，紛紛都扭頭朝他看去，那場面還頗有些滑稽。水綠披風的男子笑了一下，問：“怎么都在這里？你們宗欽叔呢？”

    “宗欽叔？他早就出去啦。”宗蜜癟癟嘴，握著刻刀的小手在空中虛晃了兩下，看上去頗有些不滿：“說是外面有點事情，必須要出去……就把我們都留在這里了。”

    “嗯。”宗儀聞言，神情中不免摻雜了一瞬的失落，但他很快便換回了那副溫柔的笑顏，緩緩走到石桌之前，放下手里的飯盒，就去安慰身旁圍上來的孩子們了：“沒事，我在這里陪著你們……他讓你們做的什么？給我講講，好么？”

    另一邊，孟家　水月樓。

    負責引路的侍女將宗欽帶到廊橋里，便先行告退了，他只能自己拾級而上，走了許久，來到小樓門前的拐角，卻正巧撞上了立于燈火闌珊處的孟津。

    “你……”黑暗中猛地看見一道模糊人形，他頓時哭笑不得，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只能默默走到對方身側。

    黑暗中，孟津的神色并不清楚，但宗欽還是能看見他唇邊噙著的一抹笑意：“嚇著了？”

    “嗯。”宗欽并不擅長說謊，何況他也沒覺得這有什么好遮掩的。

    孟津伸出手，扣動了欄桿邊的某個機關，掛在檐下的一排燈籠頃刻間盡數亮了起來，映得整棟小樓都像盞巨大的水上明燈，在降臨的夜幕中靜靜矗立著，璀璨通明。

    他側過頭去，看向身側的宗欽，低聲問：“你……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