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1)
13. 在問過曾祖母的意見后,宗欽在自己的小院里尋了一間屋,把宗儀安置在里面。 “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宗欽從懷里抽出把自己關在屋里兩三天才改造好的玄鐵項圈,他比宗儀稍微矮一點,此時輕易便扯到了對方的衣領,“再過來點?!?/br> 宗儀低頭看了一眼。那鎖了他數百年的東西,已經被打磨成了嶄新的模樣。整體上依舊十分簡潔,卻在邊角處多了朵小小的蓮花。 “哦,一時興起,隨手刻的?!庇X察到對方的視線,宗欽隨意地說著,把項圈扣在男子白皙柔軟的脖頸上。 不對,這項圈內側,怎么這么柔軟……宗儀已經習慣了玄鐵冰涼的觸感,此時忽然被溫柔地包裹,他竟然有些不習慣了,伸手去摸戴好的部分,被宗欽毫不留情地抬手打掉,“不要亂動?!?/br> “你墊了什么?”宗儀問。 “一層牛皮。”宗欽替他把衣領整理了一下,又半開玩笑地說:“大貓是很嬌貴的動物,磨壞脖子就不好了?!?/br> 原來被人珍惜……是這樣的感覺嗎?宗儀忽然覺得心底有點甜,像是最柔軟的那塊兒被撥動了,便再也無法忍受寒冷,叫囂著索求更多的溫暖。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很少能體會到這樣熾熱的感情,但在這位不知比他小了多少輪的后輩身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了。 這意味著什么呢? 宗儀垂下眼簾,盯著對方后頸處不慎露出的一抹吻痕——不久前剛留下的。 昨晚,在他的刻意暗示之下,兩人又滾到了一起。他有心補償先前的過錯,便將對方以為的簡單交媾掰成了悱惻纏綿,最后,男人蜷在他的身側,調笑說他一定是很能愛護伴侶的人。 ——我想愛護你,可以嗎?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過就這么脫口而出,把心底最隱秘的情感鋪開來,展先在對方面前。 但他做不到。 宗儀把手搭上項圈的外圍,用指尖描摹蓮花的輪廓。他忽然想起什么,問:“還記得我拜托你找的那顆蓮子嗎?” 年輕的家主正在整理腰間藏袍的系帶,聞言手一抖,差點把鑲嵌綠松石的密銀藏刀掉到地上,“怎么了?”他明知故問:“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嗎?” 在視線之下,面前的男子露出很溫柔的笑容。 “嗯,很重要?!?/br> “它是很久以前,一位最好的朋友贈予我的禮物?!弊趦x閉上眼睛,似乎在懷念那段時光。 “是抱走大貓的那位嗎?”宗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他的牙關忽然合不上了,聲音也嘶啞得不成樣子,卻還是強撐著打趣,作出期待對方訴說的神態。 “嗯,是啊?!弊趦x沒有覺察到對方的窘態,或者說,他已經沉浸在了回憶的世界里,“我不善交際,加上從前父母管的很嚴,所以現在算來,能稱得上朋友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吧。” ……這就是蓮子的來處嗎? 宗欽沉吟片刻,忽然問:“你朋友……是哪個門派或宗族的?” “他?”宗儀很意外他會問這些東西,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具體的話,其實我也不怎么清楚。他叫華舜,師從醫修大能白扇君,最初到宗家,是來替族中一位長老治病的。再然后我們漸漸熟悉了,他就告訴我,他是離家出走來的,因為想學醫?!?/br> “后來呢?” “后來啊,他接到師父的傳信,說是回去有事,就先走了。”漸漸從回憶中恢復的宗儀唏噓道:“自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br> 宗欽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抱歉。” “沒事,”宗儀大方地擺擺手,解釋道:“那家伙可比我厲害的多,說是全才也不為過,肯定也能站上很高的位置。”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前提是他還活著。” 氣氛忽然又有些沉悶了。 “宗欽?宗欽?你在嗎?” 就在此時,敲門的聲音響起了,柳瑤華扣著門口銅環,滿面欣喜地說:“快出來!交易信物的條件有人接受了!” 宗欽說:“我馬上出來!” 宗儀看著他往院門口走了三兩步,便也苦笑著準備離開,然而那人卻半道折回來,拍拍他的頭,又揉了揉臉頰和側邊的發絲,“大貓咪,在家里要乖哦。” 做完這一切,他便像惡作劇得逞的小孩,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紅漆斑駁的院門晃了晃,將灑入的陽光攔腰斬斷,被留下的男子摸著先前被觸碰的地方,笑了。 真是溫暖啊。 此時門外的情形。 “說吧,哪一家?”宗欽問。 柳瑤華從腰間取出一個繡花布包,里面裝著枚小小的玉牌。 “晨鐘山,他們家前些日子折了個本來要去的弟子,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替……你知道的,門派太小,金丹修士都沒幾個。”柳瑤華搖搖頭,她顯然很同情晨鐘山的經歷,口吻中也不由帶了幾分憐憫。 宗欽知道她在同情什么——晨鐘山本是和暮鼓門一樣的名門大派,后來門內弟子攜秘籍潛逃,又經歷了種種磨難,現在雖然能勉強維持門面,但也已經淪落到了如此地步……他沉吟良久,才說:“盛極而衰,是人間因果,不必過多感慨。” “你這話,還挺像松山派那些神神叨叨的道修大能會說的?!绷幦A調侃他。 “這是我小時候聽過的佛偈?!弊跉J說:“也許,這就是佛與道的相似之處吧?!?/br> ——那你又為何要逆天而行,意圖以一人之力轉衰為盛呢? 想到這兒,女子忽然定定看他。 感應到對方的視線,宗欽笑了,他從藏袍寬大的領子里,摸出掛在脖子上的銀佛盒,“我的一切行為,也都是因果?!?/br> 四周安靜極了,清晨明亮的陽光灑在他的發間,那一刻,柳瑤華甚至覺得面前的男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慈祥。 他的確像一尊佛。 女子愣了愣,又“噗嗤”笑了。 “神叨叨的。”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玉牌和布包塞進宗欽的手里,“你快去吧,晨鐘山那邊說求信物的人還不少,免得好不容易到場,他們先許給別人了?!?/br> “放心,一定能帶回來。”宗欽把玉牌塞在腰間,點燃了指間的神行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