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平

    出神看了片刻，我揚聲道：“別躲了。”

    一抹高挑身影從一旁走出來，桃花仙自身后圈住我的腰，下巴抵在肩頭低聲道：“你倒是清靜，不聲不響躲到這里來了。”話里帶著調(diào)笑，我卻聽出了怨氣。

    “不知是何人，制造出許多傳言。仙界實在紛亂，下來躲躲。”桃花仙聞言一頓，我偏頭問道，“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我曾命人收集各路傳言，連帶著話本傳記也搜羅不少，虛虛實實，竟說中了大半。但更有一些實在不堪入目。”桃花仙皺了皺眉道，“我猜測，多半是什么人借你來掩人耳目。一醒來就面對那些，定是煩悶不堪。不如，同我回妖界？”

    “再說吧。”酥酥麻麻的親吻落在耳后，我呼吸微亂，止住他的動作，“我昏睡了多久？”

    桃花仙不語。

    我試探道：“半年？”

    桃花仙懲罰性地咬住我的耳朵，“整整兩年。”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眨了眨眼，“不過才兩年。”

    “你不在我身邊，度日如年。”桃花仙再不忍耐，低頭噙住我的唇。

    一吻畢，我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淺笑道：“桃花仙可是抵得過七百余年離別的人，怎會在短短兩年面前服軟？”

    阿熒神情柔和下來，長睫微垂，“因為那時還不曾和你日夜相伴三百年。”

    我沉默半晌，“一堯之事，多謝你。”

    無妄海深處，外圍數(shù)不盡的異獸嘶吼著進行無差別殺戮。阿熒不僅要維持大陣還要分神幫我，一旦出了差錯，便是萬劫不復。

    桃花仙輕輕搖了搖頭，“畢竟，一切皆因我而起。”

    桃花仙見我神色有異，輕聲問道：“一堯還未醒轉(zhuǎn)嗎？”

    我轉(zhuǎn)身向前走去，“不清楚。多半還沒。”

    “你沒去看他？”

    我含糊道：“一醒來就被仙子領(lǐng)著逛了大半個仙界。”

    桃花仙擋住我的去路，沉聲道：“若你當真要去，誰能攔得住你。紅線，你不是在躲流言，是在躲我們對不對？”長發(fā)隨風輕輕揚起，掠過袍角。

    難道我還能在仙子和一眾仙將眼前消失不成？我心里如此反駁道。卻也知道他沒說錯。

    一來是因為眾目睽睽之下一時之間確實不好走開，二來，那抹異動實在讓我放心不下只好追了出去，這第三么，確實是被阿熒說中了。我暫時沒有心思應(yīng)對他們。偏偏哪處都逃不開他的視線。

    “這么明顯嗎？”

    阿熒氣息冷冽，眸若寒星，“我說過會等你，不準躲開我。”

    我也不爭辯，只道：“你可還記得風鹽？”

    “將你推下墮仙崖之人？”

    我將此事的前因后果簡略說了一遍，“那棵樹便是他們一家的棲身之地。我在思凡身上，看到了幾分你的影子。”

    握在腕上的手，力道漸重，“你還在怨我...”

    “不。”我既已說了不再計較，便不會反悔，我搖頭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能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就不會那么容易感到孤獨。”

    此生漫長。孤寂萬載，縈繞心頭隱藏在骨子里的，并不是對于未知的恐懼，而是身陷其中無處倚存的空茫。

    是陷落，是撕裂，是湮滅，是…令心臟驟然緊縮的失重感與空無一物的無盡夢魘。

    好似整顆心被人生生挖空了一塊。

    才會如此急于尋覓愛意，企圖借助旁人溫暖這顆在寂寥暗夜中驚惶無措的心，正因如此，也造成了太多辜負。

    自生命之初就在姻緣鏡前輔助月老牽引紅線，如今再不用翻閱姻緣簿梳理姻緣，總該尋些事做，方才不那么閑散。

    方才，不再放縱心底那抹無法填滿的欲望。

    “所以我想，”我望向遠處，淡聲道，“無事之時，憑借自身之力，消弭一些不平之事。”

    桃花仙靜靜看著我，許諾般低低開口道：“我陪你。”

    我笑了笑，“你掌管好妖界就足夠了。”

    桃花仙低嘆一聲，環(huán)抱住我，柔聲道：“那你可知，自己消弭的頭一件不平是什么？”

    我回抱住他，“嗯？”

    “是兩千五百年前，你途徑北牧之巔，喚醒我。”

    我心下觸動，面上不顯，揶揄笑道：“我沒看出來...”

    “怎么？”

    “阿熒是如此的...厚顏無唔...”

    桃花仙含住我的唇，輕笑著壓低聲音說：“…爹爹。”

    “不、不許這么叫！”我分神阻止道，卻被他撩人親吻輕而易舉奪取神志，“嗯...”

    極北之域，夜幕低垂，星辰懸于天際，不見日光。

    觀潮臺上一陣巨顫，鳳嵐一手施法穩(wěn)住星羅命盤，一手翻開薄頁，只見紅線的名字本就寫在后加上的一頁，其上所有印記正在漸漸消散。

    匆匆抬頭間，星羅命盤之上無數(shù)道銀線偏移、斷裂、重組，全然一副即將脫離控制的樣子。

    與此同時，億萬點星芒紛紛自天幕墜落而下。

    這是一閃而過的未來。

    其他星君愕然地看著星羅命盤顯露異象，驚聲道：“這……”

    看到這一幕，鳳嵐記憶深處驟然被撕開一道空白，塵封的舊事悉數(shù)涌出，不覺淚流滿面，墜于漆黑臺面之上，消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