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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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年的水霧糊在石面上,潮氣中滲出鐵銹味,蕭欠半個身體沉在浴缸里,正絹長袍被置棄在地;他的手淌著血,那張臉蒼白的,眼尾是大片的紅,暗光下,能隱約窺見他眼角的濕潤。 他的身體軟綿而無力,坍塌在冰冷的瓷缸里,用力喘著氣;胸腔起起伏伏,脖子脈絡凸顯,于蒼郁間,只有月光鋪下的地方是柔白的。 一如他十九歲那年。 被人窺視的,將碎未碎的艷生。 他望著我來,將雙手張開,露出蒼白的胸脯,仿佛被凌虐過后的玩偶:“抱抱我。” “求你。” 我聽見他嗓音里微弱的呼喚,溺在顫抖間——這樣一個嬌矜的人,居然狼狽成這個樣子…… 我伸手將他從浴池里撈出來,他摟在我的肩膀上,如同小獸似得抽噎,那一刻我只是覺得他不該這樣的。 他墮落,靡麗,來者不拒——他漂亮極了,漂亮得什么都沒有,里面全是爛的。 他不該悲傷。 我拉不動他,被他扯回了浴缸里;他側著臉,貼在我頸窩上,將體溫渡來,發燙的,一直蔓延到我的額頭。我的身體如同浸在滾水里,野火一路從心臟燒到喉腔,干澀,連喘息都是熱絡的。 “你燙到我了。”我說。 他好像終于找到了什么支柱,安靜地趴在我身上很久,然后仰頭對上我:“羅縛。” 一如當年巷子里,我們的重逢。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十三年。 “蕭欠。”我將他摟得更緊,“你在害怕什么。” 水潮中,我們交換著渾濁的吐息,他身上柔弱的氣味傳來,一切顯得緩慢悠長;我的蝴蝶,他用染了血的手捧住我的臉,端凝許久,最后很輕地念了句:“羅縛。” “我們結婚了。” “我們以后要在一起了。” “我們會在一起到老的……” 他突然變得很迫切,一只手抓在我肩膀上使勁,我平和地看著他,那漂亮到不可一世的人,似乎像瘋了一樣想從我嘴里得到什么承諾。 “……對吧?” 嗓音突然變得微弱。 “你說你愛我……” 哪怕那樣的承諾是虛假的。 “對吧?” 我鉗著他的下巴,對他直白地吻了下去;他被我推到浴缸下摁住,沒有掙扎,眼睛里淌著水,最后伸手環著我的頸迎合上來。他的嘴唇很軟,很柔潤,舌與舌糾纏時是溫暖的,仿佛有種真實的,存在的錯覺。 那時我恍惚明白為什么蝴蝶會依賴這樣的情事——被人小心翼翼的對待,被人珍視著,被人以身心去愛護著。 他沉了進去;似討好,似迎合地回應我。 長久之后,我將他松開,吻了吻他的額頭與眼睛:“我愛你。” 我很深地望著他。 “我們會一起到老的。會一直在一起的。”我趴在他身上,將頭靠在他鎖骨上,有些膈人。他將手環在我的腰上,略微喘息著,心臟在急促地躍動著:“我們出去繼續?” “不。”我將他推開,他癱在邊沿上,慵容蠱惑地回視我。我拉開他的衣領,用手指在上面隱現的紅斑上畫圈。 剎那間,他扣著我的手想急切地解釋什么:“那是……前幾天的。” “還沒消。” 是了,他的皮膚太白也太嬌貴;稍微有了什么痕跡都得很長時間才能下去。我在他身上借力起來,坐直后將他也扶起:“你為什么不喜歡泡澡?” 那一刻,蝴蝶的臉色變得駭白,那些初生的情欲被完全淹沒下去,他握住我的手,沉寂了片刻才開口:“我……不想說。” 霉斑生在角落上,老舊的鏡從底下透出銀灰色銹跡,瓷白缸里的他似乎被抽去生氣,那是誰也沒有見過的脆弱——藏在驚世皮囊下,最深最深的東西。 他的美麗給予他太多,他毫無顧忌地褻玩他的美色,卻仍有人前撲后涌地趕來與他沉淪。 太美的人——除了美麗,一無所有的人;人只會記得他的美麗;沒有人真的在乎美色之下,他是什么。 他有著什么樣的過去? 他沒說過,或許沒有人問過。 人總是只在乎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為了得到美色而生出的討好本就袒露著強而直白的欲望;可如果只是為了得到他這個人呢…… 我知道,我的蝴蝶上鉤了。 “我會等到你想告訴我的那一天。”我溫柔地朝他笑,將他摟入我懷里,輕聲問,“你通常怎么洗漱? 蝴蝶蹭了蹭我,卒然打開浴缸里的水喉;突如其來的大水將我們灌濕,我的打籽繡外袍被完全浸濕…… “蕭欠!”我用力將他推開,“你在干什么?!” 他得逞了,伸著手想將我摟回去,卻再度被我推開。 “羅縛……”蝴蝶垂著眸像是委屈起來,“通常都是別人幫我的。” “你不幫我么?” 我抬手扯著他的臉,用指腹掐了掐:“你知不知道,打籽繡不能進水的?” “我給你的正絹長袍也是。都不能進水的,進水會很容易縮水的。” “蕭欠,你怎么這么不惜物。” 他顰著眉,看上去越發委屈:“你今天不也淋了雨嗎?你的衣服不也濕了嗎?” “羅縛你心里只有自己!”他仰著頭朝我叫囂。我撐著浴缸站起走了出去,順手將地上的長袍拾起。 “羅縛!”他在背后哀怨。我回頭看了他一眼:“那是天意,你是人為。你是故意的。” “你不惜物。” “你真生氣了嗎?”他笑盈盈地出來,想借機拉住我卻被我閃開,“我錯了。” “你別生氣啦。” 我抬了抬眉,只覺得對他都快沒脾氣了,索性將頭擰到一邊不去看他。他也沒急,走到我面前,討好似的拉了拉我的手:“你別生氣啦。” “我錯了,我以后會記住的,要惜物。” “我們剛結婚是不能吵架的。”蝴蝶的臉上掛滿笑,伸手扯了張浴巾將我裹起,“小心凍著。”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了他半晌——他到底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也沒有與我分享他的過去,只是巧妙的,與我浮于表面的打鬧。 或許他也在試探我—— 就像,我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