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蝴蝶食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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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欠安靜地跟在我身后,我牽著他的手;他的手很軟,很修長,掌心帶著濕潤的熱氣。 我的手總是很涼,像冰似得怎么也捂不熱。他在握上的那一瞬間就凝了凝眉,隨即將它扣緊。 “你怎么這么涼?”他這樣問我。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少年的觀察總是細微入至,藏在美麗皮囊下的短暫溫柔總是令人迷惑陶醉。我曾聽說蝴蝶食腐,依托在爛rou之上的存亡帶著某種動魄驚心的美麗。 他曾遇見過太多人,那些人就像是暴露在人間的腐rou——他們依偎在一起,糜爛的,荒唐的…… 共生。 滅亡之際的人,將自己淹沒在無望的恐慌與悲哀里,日復一日的消磨著,直至生命的盡頭。他們總會感慨人生太長,厭倦一眼望得到盡頭的孤苦,最后既沒有勇氣好好生,也沒有魄力當場死。 耗著,耗到有一天……擁有某個契機…… 然后自以為壯烈的死去,痛斥這該死的一生。 真是一群自以為是的廢物。 我回頭,朝蕭欠笑了笑,緊了緊他的手,帶著他大步向前走。 —— 我與他們不一樣。 我就算死,也要自己選。 門被推開,狹隘閉塞的暗間內闖入日光,蕭衍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外,凝望著我們兩個十指相扣的手。他太瘦了,似乎風一吹就要倒下,倒也沒說什么,只是眼睛有些濕潤。 “你真的……說服他了?!笔捬芗t著眼,幾乎撐不住身體,胸腔起起伏伏,嗓音有些哽咽。 “他愿意跟我走?!蔽宜坪鯖]做什么,蝴蝶也沒有向我索取什么,就這樣簡單的答應我了。 蕭衍有些錯愕,直直地看向我身后,蝴蝶貼在我身旁,很安靜,只是扣著我的手有些發緊。我摩挲著他的食指以示安慰,他好像笑了笑,一只手將我摟著,朝蕭衍仰了仰頸:“我要和她結婚?!?/br> 蕭衍凝視著他,那雙眼里擁有太多,深沉,漫長,瀕臨死亡前的嘆息。如同某只蝴蝶的悄然死去。 老了,不再美麗了,最后爛在泥上,化成一灘濃。 那是人死的樣子。 如同被潑滅的,悶沉的煙火。 “你說了什么……讓他愿意跟你走?!彼沁@樣問我的。 我沉默了很久,望著他,似乎是將死之人的夙愿得以達成,他看上去終于有些解脫。 “蕭先生,我沒說什么?!?/br> 那一瞬間,蕭衍頓了很久,最后扯著嘴很艱難地笑著:“真是……沒想到?!?/br> “你終于……肯聽話了?!彼麑κ捛氛f。 蝴蝶站在我身后,話落的那一瞬間將我的手松開;我回頭看他,那雙經年倦怠的眼睛里透出某種無聲的,破碎的東西。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方,端詳著蕭衍——那張臉青白,沒有血色,在日光下幾乎可以被吹滅,人單薄得就像層紙。 蕭欠站在原地,與蕭衍隔著,地上鋪滿白瓷磚,上面是青紅相間的花紋。 誰都沒有說話。 我猜蕭欠知道,蕭衍快不行了。 因為我從那雙眼睛里,看見了悲哀。 那天我們回家,我開車帶走他們。我們穿過無數條隧道,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我曾在車窗內匆忙瞥見一片蓬勃的綠光。那條隧道上鋪滿玻璃,背靠山林,外面是郁郁蔥蔥的綠,綠之上是一片霧蒙蒙的紫。一路從這方到那方。 我記了很多年。 車上是長久的沉默,蝴蝶坐在我的副駕駛閉目養神,蕭衍在我們身后沉沉睡去。車停時,蕭欠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沉聲道了句:“羅縛?!?/br> 我靠在椅背上稍稍轉頭向他:“嗯?” “你們今天為什么來找我?!?/br> 蝴蝶說話時很平靜,就像一潭死水;擁擠的空間內,我們的呼吸交錯著,青藍光下,他的皮膚就像一塊細膩的羊脂白玉。 或許很少有人將他當成是個人,或許曾經有一個——他父親,可是快離世了。 我不知道蕭欠為什么對蕭衍這樣稚氣,好像總想將他激怒,然后被狠狠扇兩巴掌。于是我抬手伸向他的臉,撫過他的鼻梁,卻沒有正面回復:“疼不疼?” 他沒有動,身體似乎有些僵硬,然后突然就將我抱在懷里,將額頭埋在我的脖頸間,我察覺到一些濕潤的東西流淌而下。 我能感知到蝴蝶的身體在顫抖,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脆弱。我抱著他,小心順平他的氣;他沒出什么聲,只是胸腔起伏變得有些急促,仿佛將所有能言不能言的都噎了回去。 他沒問我蕭衍的情況,我也沒有說,我們擁抱了很久,直到我的領口濕透,他的眼周泛著紅。 “走吧。”很久以后,他從我的懷中離去;將頭轉向窗外,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身上套著墨藍色羊絨外套,領口是古老的宮廷式盤扣,遮住所有不堪的痕跡。 他是藏在華貴遮羞布下敗絮似的靈魂。我從第三次見他時就是這樣認為的。 這些年蝴蝶活得很不好——可我不同情他。 自甘墮落的人,沒什么好同情的。 我不知道選擇蕭欠是不是正確的,但我沒有選擇了。 在命運的賭桌上,我們都是孤注一擲的狂徒。 這場由蕭衍與羅拾開始的悲劇閉環最終迎來了一個封鎖。這場本就是錯誤的開始讓所有劇中人都不得好死。 這瘟疫似的命運啊—— 這群哀傷的殉道者—— 這個立于道德與自我之間的灰色閉環將我們所有人死死捆住,在這個灰色地帶之間,所有人都將承受煎熬與掙扎。有多少人既沒有勇氣反抗,也沒有魄力認命,最后要么麻痹一生,要么害人害己。 那些被迫害的受害者最終成為新一輪的迫害者。 如同橫行的瘟疫,這就是閉環。 我用最原始的方式來對抗這場瘟疫——殺光所有被感染者,直到出現一個能與之對抗的人。 我披了滿身麻疹,茍延殘喘地布下一盤死局。 在我死之前,我要看看蕭衍能不能給我一個希望。 一個,破繭重生的希望。 車在公路上飛馳著,人都在無聲中考量著自己難以為外人所道的東西。就像我不知道是什么讓蝴蝶愿意和我結婚;就像蕭欠不知道我究竟為了什么要和他結婚。 他說他不認識我。 他說他問起過我。 蕭衍早已精疲力盡,靠在車后幾乎了無聲息。 我完成了對蕭衍的許諾,我會照顧好蕭欠,滿足他所有物質上的條件,滿足他所有過分的需求。 我將蝴蝶接手了。 天黑,幾乎有些看不清路,車仍在馳騁…… 我需要向蕭衍收取報酬了。 這是我曾對張弱水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