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圣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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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縫間的青苔,剝落的墻面,瘦削見骨的灰白病人,血腥混著消毒水味,右邊有天光。 我的知己羅蘭,帶著身上經年的檀木香氣,緩慢渡步到我眼前。 “羅蘭。”當初見到他那一瞬間,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動而出。 “表姐。”他點了點頭,和煦的朝我問好。他的脖頸修長,掛著銀白的十字架一直垂落到胸口;手腕上串珠環繞,細嗅時是隱約的木香。羅蘭握住我的手,手指摩挲在我手腕間的紗布上:“怎么會尋死?” “我不想活了。”我擁抱他,倚靠在他肩膀上。這個少年無悲喜無愛恨,永遠如神明般慈祥安寧,普渡眾生。 “怎么會不想活。”他一只手環在我背上稍作安撫,“你這么好,怎么會不想活。” 因為,這世事太殘酷;沒有溫度,只有無盡的算計與利益,永遠都在計較得失,永遠都在戰戰兢兢,這樣的人間太苦厄,十年百年不過都是一樣的蒼涼。 人都沒有心的。 我也沒有心。 “羅蘭,我好苦。”我靠著他呢喃。 他低頭看我,將額頭靠在我發頂上溫聲回應:“表姐,我知道。”隨即坐直起身,將我扶穩,理好枕頭后引我躺下,揮了揮手讓周圍人出去。 羅蘭站在我床邊,沉默地凝望了我一會,然后將手腕上的檀珠與胸口前的十字架取下,在我面前將衣服退去;那蒼白的皮膚上,心口處有一道將近十厘米長的棕褐色疤痕,從中間裂開,將身體劈成兩半。 “表姐。”他用一種近乎柔和的目光望向我,朝我低聲細語,“這是我十歲手術留下來的疤。病情反反復復,我不知道哪天我會死。” “如果我該死,我不會逃避,也不會抗拒。但在那之前,我想活。” “表姐,我對生命有渴望。我想活下去。” 后來我再未見過任何一個和他一樣,對生命有這般敬畏的人。 “這世上這么苦,活著這么疼,你為什么會這么想活。”我朝他苦笑。 我對這世間早已沒有盼頭,活著和死去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行尸走rou。可偏偏,勸我活下去的人是羅蘭。 一個受無數病痛折磨的病人,一條岌岌可危的生命,一個將死之人。 我以健全之軀活在在無望之境,而他身弱病殘卻仍向死而生。 “因為活著,才有希望。”他仰著頭,透白的肌理被天光普照。 人的一生都在某種神性與獸性間糾纏;我的知己羅蘭,我曾見過最有神性的人,在這場人間煉獄中以rou身渡化惡鬼。 他將我的無望之境破開,照入一絲微弱的天光。 那年他對我說:“ 表姐,我從小吃藥,藥很苦,外面有層糖衣,很甜。既然這個藥我是怎么都得吃的,為什么非得將糖衣攪碎? “ 所以表姐,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明白。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 在內心沒有足夠強大的承受能力之前,過度消極地看待世界只是自取滅亡。” “ 藥再苦,也要和著糖衣咽下去。” 我遙望著羅蘭,氣息早已虛弱不堪,沉寂了很久才緩過神。我問他說:“羅蘭,你希望我活下去?” “是。”他一如既往的溫柔。 “表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活下去。” 我閉上眼,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羅蘭,你為什么相信希望。” “因為,我注定會死。”我聽見悉悉嗦嗦的聲響,他換好衣服走到我身旁,“我的壽命比絕大部分人要短許多,我沒有這么長的時間。” 羅蘭替我掖好被子,將檀珠取下放入我掌心:“如果連希望都沒有,就太絕望了。” “我會找到我的希望嗎?” “我希望你會。” “如果一直沒有呢?” “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他用溫熱的掌心探過我額頭,“我不會再攔著你。” 我陷入了很深的沉眠,如將死之人休憩于浮木之上。人間萬道,殊途同歸,苦難之下是眾生相。 當年羅蘭勸我活,他說活下去就能找到希望。于少年時,我們相處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帶著我逃亡。我們背上行李,從醫院出逃,逃去山間的老寺;每日晨昏,我們隨住持師傅誦經,在佛陀相前跪拜神明。 他曾在佛前對我說:“佛不渡我,我自渡。” 那七天我與羅蘭一起,直到有人將我們找到,我被扭送去英國,羅蘭被人抓回去看護。 此后許多年,我一個人活。我曾一個人流亡,也曾獨自一人前往老教堂間閉眼低垂。圣水洗不凈我的罪孽,回過頭時已在異國他鄉放逐五年。 這五年間我沒有見任何一個親人,也沒什么朋友;生存將我僅有的脾性磨滅,我仍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再后來,羅拾死了。 我回家了。 某天我得知他的死訊,沉默了很久。我坐在閣樓內;玻璃被鐵絲分成十二宮格,窗戶之下是蠻生的荒草,樓內,陳舊的棕粉色綢面沙發被染上灰燼;我穿著一條黑色長裙,將頭發盤得整齊,端坐在沙發上,接聽跨越大洋彼岸的來電。 “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五年的時間,我終于學會收斂鋒芒。 “我可以回家了嗎?” 那端沉默了片刻,恭敬地說了聲:“可以,小姐。” 時隔經年,當我再次踏上這片故鄉的土地;我的近親早已接連死去,自此,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這些年我仍沒找到希望,連帶著支撐我活下去的恨也消亡了。 羅拾死了,他死得太突然,在我的計劃之外。 這是他的報應。 多年之后,在羅拾的葬禮上,我與當初的小孩重逢。羅拾美麗的情人已然老去,只留下一副衰敗頹廢的面孔。他年輕時的確是美的,老去時仍能看出幾分風姿。他將美麗遺傳給了他的兒子,甚至于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美麗的丈夫蕭欠,我們重逢那年他才不過十五歲。帶著少年獨有的蒼白與脆弱躲在梧桐樹后,我遠遠地凝望他,一如他凝視我。誰也沒有說話,他的父親就像雨中的喪家之犬,跪在羅拾的葬禮外苦苦哀求。 四周駁雜的聲響不斷,如同翻涌的潮水,審判這個衰弱的男人。男人幾乎失去自己的脊梁,癱倒在地上,一遍遍在嘴里呢喃著哀求的話,仿佛是這天底下最忠誠的苦情人。 我沒有什么感覺,冷眼看著他們,直到終于需要一個人來收場。 “ 先生,請進吧。謝謝您來祭奠。” 我將蕭衍從地上扶起,遞給他一塊手帕擦淚。他幾乎癱倒在我身上,我扶著他,一步步的,帶他來到父親的棺木前。 里面是一灘難以拼湊的血rou,蕭衍干嘔著,幾乎抑制不住地昏倒過去。 我朝外望去,梧桐樹后的小孩失去了蹤影。 有人將蕭衍從我身邊拖走,我看著他遠去的單薄背影——他將會成為我的報復對象。 替他的愛人,我的父親贖罪。 在這個悲劇的閉環里,我們都是罪人。我清醒的知道我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遭到屬于我的報應。 我知道。 我的母親死了,我的父親還活著,我被他利用得一干二凈,被流放在外許多年;在我終于學會怎么樣去報復一個人的時候,他卻死了。 他死了,我還恨著。 我曾試過釋懷,我在神明前懺悔。 有一段日子我差點以為我放下了——在我與故人重逢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放不下。 我撿起屠刀去當惡鬼;等有朝一日他們罪有應得,我不怨不恨,我殺我自己。 我去贖罪。 這個閉環,需要一個人去封鎖。閉環中的羅拾,蕭衍,沒有一個人能逃掉。 三天之后,我看著羅拾的遺體被送到火葬場。他出來時是一壇灰,我抱在懷里,小心翼翼地分裝入容器中。 我開車,帶著羅拾的骨灰去見張弱水。 張弱水死后五年,我終于帶來這份屬于她的道歉。 我將羅拾的骨灰撒在天上,在張弱水墳前。 絮絮散散的灰,隨風揚起,跌落地上。 沾了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