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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七月的風在線閱讀 - 上半截

上半截

    那個人又來了。

    我懶洋洋地趴在柜臺后面,頂著對面在樹蔭下石桌上搓麻打牌的大爺大媽打盹。天氣好熱,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太陽,前臺這兒冷氣又不足,大中午的真的很燥。

    我這兒是一個十八線小縣城。去大城市待過兩年,太累了,那里的人上班跟不要命似的,我爸媽含辛茹苦把我養這么大可不是為了讓我在大城市高層的辦公室的小隔間里猝死的,所以某個加班的晚上我拖著行李箱義無反顧地回了家鄉。

    我爸媽住城東,留了棟房子在城西,歸我了。本來我想弄個青年旅店之類的,但是誰沒事來這個小破縣城旅游啊,所以我把目光投向三條街外的一個大學,捯飭了一下,把這棟樓改造成了日租房。

    不得不說,我真是有商業頭腦。大學生正是干柴烈火的時候,我這兒裝修不錯,離學校也近,每天都有幾對年輕人滿臉通紅地找我租房,我就趴在這個柜臺后面欣賞他們鮮活的臉龐。

    她也是大學的學生吧,不過她有點與眾不同,每次都摟著小姑娘來這里開房,而且每次約的小姑娘還都不一樣,我前幾次都目瞪口呆,后面就習慣了看開了,哎年輕人嘛……

    說得和我年紀挺大似的。

    她訂了最常住的那個房間,接住了我拋過來的小串鑰匙,視線挪向柜臺旁邊泛著冷氣的玻璃罐上。

    她問,這個賣嗎?

    玻璃罐是我的,里面擱了小半瓶蜂蜜檸檬,冷凝的水珠留下了一小攤水漬,在陽光的映射下泛出琥珀色的光澤。我剛從冰箱里取出來的,塞了兩片在高口玻璃杯里,倒上冰水,給自己解解暑氣。

    我說,不賣。

    開玩笑,我們這兒檸檬十塊錢兩個,還賊拉小,蜂蜜也不便宜,我還蜜漬了三天,我要好好享受我的勞動成果,才沒可能賣掉它。

    噢。她好像有點遺憾,低了低頭沒說話。我看著她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忽然有點心軟,腦子一抽抽,加了一句,不賣,但是我能請你喝一杯。

    我門口擺著個小躺椅,但是這個天氣,走出陰影無異于自殺。我從柜臺后面掏出了個藍色的塑料凳子遞給她,她乖乖坐在柜臺前,小口啜飲著那杯檸檬水。

    你怎么成天穿個拖鞋噢。我開始沒話找話。

    因為熱,這樣穿涼快。她回答了個廢話。

    好的吧,現在年輕人的時髦我看不懂。網上的最新街拍穿搭也時不時跳出穿拖鞋上街壓馬路的例子,可是在我腦袋里的刻板印象一直都是,拖鞋只能在家穿,走到外面去就很奇怪。

    老板,我能月租嗎?她忽然問我。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給門面弄點綠植,好歹看著舒服點,她忽然問我這個,我隨口就應了一句:“不能?!?/br>
    拜托,我這里是日租房誒。

    她略帶遺憾地再次問我:“那我真的只能每天來交一次錢嗎?”

    我呆滯了兩秒,忽然覺得日租和月租也沒什么太大區別了,只能妥協:“好吧,可以月租?!?/br>
    她驚喜地笑了笑,咧出一口白牙:“那按月租肯定會便宜點咯?”

    我扭頭機警地望著她,試圖擠出兇巴巴的眼神警告她,你想都不要想。她很輕快地笑了一聲,趴在柜臺上歪著頭看我:“老板,你說說你的故事唄?!?/br>
    我把那個老舊的臺式小電風扇擰開,輕微的吱呀吱呀聲把那點兒少得可憐的冷氣又擴散了一些。檸檬水喝了一半,我給自己滿上冰塊,想了想順手也給她添了點:“混吃等死,哪有什么故事。”

    “那你以前就想當這個日租房的老板嗎?”

    沒有。我把視線投向街對面的搖著蒲扇的大爺大媽,他們一直在這里嘰嘰喳喳地聊天,從清晨買菜回來后就開始坐著聊天,打牌,即使是燥熱的中午也不肯休息。在這個小縣城里,香樟樹栽滿了街頭巷尾,提供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陰涼。小孩子穿得清涼,嘻嘻鬧鬧的,偶爾回到我這兒買一兩根棒冰,讓我用筆記本給他們放動畫片。再對面是和我這兒一樣的房,陽臺上隔三差五掛滿了衣服,濕漉漉的水珠滴下來,打在塑料遮雨棚上,吧嗒,吧嗒。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老師,長大了點后想去校園門口開咖啡店,圍著深色的圍裙利落地煮咖啡,看著年輕的小情侶在我店里打情罵俏??上дl沒事愛喝咖啡啊,校園門口的店鋪還都是死貴,我租不起。

    這里也不錯啊。雖然看不見小情侶打情罵俏了,但是他們在我房里真刀實槍地快樂,也算功德無量吧。

    這番話說完沒多久,我就看到遠遠走來了個嬌小的年輕姑娘,溫溫柔柔弱不禁風地,直直往我店里走來,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她踩著拖鞋很快站起來,環住了女生的肩膀,很爽朗地往樓上走去:“謝謝老板你的檸檬水?!?/br>
    我沉默地收了杯子,反身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下午兩點半左右。兩點半,年輕人身體真好。

    四五個小屁孩又扭扭捏捏地走進我店里,最小的小姑娘梳著羊角辮,靦腆地站在我柜臺前小聲喊我:“jiejie。”

    我熟練地把他們帶到斜側面一個放著軟沙發的小角落,掏出早些年買的筆記本放在小茶幾上,調出了他們最喜歡的動畫片:“糖不許多吃啊,會長蛀牙?!?/br>
    我柜臺和小茶幾上都擺了糖果罐子。自從到這里來后,這幾個小朋友時不時往我這蹭,之后我就時不時買點小零食放在這兒,還買了個倆超大的玻璃罐,塞滿糖,讓他們能玩得開心點。

    “謝謝jiejie!”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和我道謝,視線就沒離開過電腦屏幕,果然還是動畫片吸引力大啊。

    我歪在柜臺上繼續發呆,從屁股后面摸出了一本小書出來打發時間。偶爾有一兩個男生帶著滿臉通紅的女生過來打斷我,我掏出小本子給他們登記,熱情地用圓珠筆戳著擺放在一邊的安全套:“不用不準開房?!?/br>
    啊……小城市真的讓人很沒勁,什么都沒有,只有老太太和小年輕,商業化的步伐還沒有走到這里,這里只有老樓層,老學校,老街和老弄堂。但是緩慢有緩慢的好處,這里天很藍云很白,遠處的吆喝聲兒遠遠傳了進來,還有蟬鳴夾雜著樹葉擺動的聲音,比喇叭鳴笛聲好聽了不少。

    六七點鐘,小孩子早被趕回家了,昏黃老舊是街燈也亮了起來,橙色的光影里,一團一團的蛾子在里面撲騰。我燒了壺開水,給自己整了碗泡面。晚餐吃不吃都無所謂的,但是我比較喜歡喝著冰咖啡吸溜著泡面看我的動畫片。

    她踢著拖鞋下了樓:“老板,有火嗎?”

    我又被她蹭了五角錢的打火機去了。她歪歪斜斜地靠在我店門口,指尖夾著香煙,很有一副落寞的樣子。

    落寞個屁。我在心里糾正自己的錯誤思想。很明顯她把人家小姑娘榨干了在開始自己的賢者時間,我居然覺得她落寞,親愛的,落寞的是你這個從早上六點鐘開始屁股都挪不了一下的日租房老板。你樓上鶯歌燕舞,你柜臺后草長蜘蛛網。

    我收回視線,開始認真專心致志對付我的動畫片,不太想浪費眼神到那個渣渣身上。

    但是我無意打擾她,她卻偏要來煩我。大概過了幾分鐘,她往前半個身子擠到柜臺上,湊到我面前:“老板,借用下廚房?”

    我被人打擾,心情十分不美妙,頭也不抬地朝街角一指,示意她去外頭稍微繁華一點的小吃街自個兒打包點吃的。

    現在六七點鐘,白日的暑氣早被泄光了,街角也開始鬧騰起來。隔著一條街開外,就是小吃街,汽水燒烤小串,啤酒小炒蓋飯,應有盡有,煙火氣從各家店鋪小攤上升騰起來,清白色的煙火往上被風蕩開,鬧騰得不得了。

    “我去過了,面條店關門了?!彼孟裼悬c不好意思,斜斜地遞給我一根晶瑩剔透的紅色糖葫蘆串:“我只買到了這個。”

    “老板,我請你吃糖,你就把廚房借我我一下吧?!?/br>
    我停頓了兩秒,最后還是接過來了。誰叫我最喜歡的零嘴就是糖葫蘆呢,不要白不要。

    “謝謝老板!”她很輕快地應了聲,徑自往后堂走去:“她今天想吃面條,我實在買不到了。”

    噢。

    我心情因為這句話莫名有些煩躁,沒想著追究原因,我撕開透明塑料膜,張嘴一口含下了一顆山楂,把紅色的糖衣咬得嘎吱響。

    或許是因為天氣的原因,糖衣有些化了,深紅色的麥芽糖粘在塑料膜上,被拉出幾根細絲,留下一小灘紅色的糖漿附著在上面。我把包裝紙重新裹回去,順手塞到了冰柜里,先凍一凍吧。

    砰。

    后堂傳來不大不小的一聲炸響,我條件反射地顫了一下,忽然惡向膽邊起,兇巴巴的朝里頭喊:“你是打算拆了我的廚房嗎?”

    沒過多久,那個清爽的聲音染上了點遲疑:“老板,你能幫幫忙嗎……?”

    我往沸騰的水里澆上打散的蛋液,筷子攪和了一會兒,滿意地看著湯上浮起蛋花。再把各色佐料往鍋里撒,拋了幾片小青菜葉,火腿片,蓋上蓋準備悶最后十秒。

    她抱著手臂斜靠在門口看著我的動作一言不發。

    真是過分,為什么她和女朋友的晚餐要我來準備?我只是一個日租房老板,我只是收了根糖葫蘆,憑什么,為什么?

    壓抑著心口騰起的怒火,我揭蓋,撒蔥,丟香菜,倒入碗中,一氣呵成。

    我把兩碗熱騰騰地面推過去,她一臉失落地樣子:“老板,我不喜歡香菜?!?/br>
    做都做了你還給我挑三揀四?我氣急敗壞教訓她,香菜是人類的光,味覺的神,香菜永遠是最吊滴,不吃香菜你的人生會失去百分之八十五的樂趣!

    看著她無奈地低頭應和我,我心情又莫名好了一點,轉身把鍋放進水池。忽然她手指戳了戳我的背,我整個身子繃緊僵硬起來,她像沒看到一樣,低低說了句謝謝老板,就端著面條上樓了。

    我低頭沖洗干凈鍋碗,擦干水漬,把炒勺掛好,沉默地拉了閘,上樓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間。

    我房間就在三樓最里面一間,在她最常住的那間旁邊。我把頭發草草扎了一下,沖了個涼,對著鏡子開始刷牙。

    我開始無法自持地想象她房間的樣子。她是不是在桌前和女朋友一起吃面,會不會皺著眉把香菜挑出來,吐槽我這個無趣又兇巴巴的老板。她們吃完晚餐后會不會把碗筷疊放在一起,然后相擁著接吻,最后她把她按在床榻里面,她會怎樣地吻她,怎樣順著她的脊背往下,怎樣……

    我吐掉口中的水,撈過毛巾擦了擦臉,調暗房間的燈光,從床頭柜里摸出一個小玩意兒,仔仔細細擦干凈,然后沉到了被子里。

    我房間冷氣很足,所以被子也比較厚實。老式的空調外機懸掛在窗前發出轟隆隆地白噪音,還有我壓低的喘息聲,一起在七月的炎熱里,混著我的汗珠,陷入了被窩。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照例歪歪斜斜坐在柜臺后打著哈欠看沒營養的雜書。她從廚房后走出來,用餐巾紙仔仔細細地擦感覺手上的水漬:“老板,碗洗干凈放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看著她走到沙發那兒坐下,手往糖果罐子里探去。

    “那是給小孩子的糖,不是給你的?!蔽覜]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人怎么這么自來熟,我們很熟嗎?我氣鼓鼓地想,全然忘了昨晚自己是怎么肆意地妄想人家的。

    她一點都不在意,對我的話熟視無睹,全當耳旁風,摸出了兩粒奶糖往嘴里塞,皺巴巴的白色糖紙被她舒展開來,不知道用從哪兒摸出來的鉛筆在上頭勾勾畫畫。

    我扭過頭不看她。

    我在網絡上訂購了一批墻體綠植,想好好給我日租房門面外弄點綠色,不僅能遮遮陰,還能給人一點兒清涼的感覺。

    樓上兩個年輕人下來退房,靦腆地把鑰匙還給我,就急匆匆往外走去。來我這兒開房的,大多都是這樣靦腆害羞的大學生,哪有幾個像她這樣,第一次來就鎮定自若地問我,有沒有指套賣的。

    我思緒又跑偏了,想到了她剛來我這兒的樣子。她人長得高高瘦瘦,冷冷清清的,誰能想到私底下能玩出花呢,人不可貌相啊。

    “老板。”她打斷了我的思緒,把兩張奶糖的包裝紙伸到我面前:“喜歡嗎?給你挑一張。”

    我一愣。兩張幾厘米見方的糖紙,背面用鉛筆細致地勾了兩個人,一個是懶洋洋地癱倒在柜臺上的我,一個是坐在塑料板凳上捧著檸檬水的她。她畫得很好,我不知道她居然還有這樣的天賦,紙片里的我和她都格外清晰。

    糖紙上待著一點點淡淡的奶香,甜膩的香氣在我鼻尖徘徊,我視線從紙上的人,一點點挪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手很好看,透明的指甲蓋,被仔細地打磨到了合適的長度,淺粉色的指尖一點點在蠱惑我。

    我猛地抬了下眼睛,發現她一臉玩味地盯著我看,似乎把我剛剛的樣子盡收入眼底了。我被她的視線燙了一下,立刻歪過去,把兩張糖紙都奪了下來:“我都要!”

    我感覺臉頰似乎有些發燙,于是低著頭沒看她,假裝認真地攤開糖紙仔細欣賞。

    她沒有說話,我好像聽到了一聲輕笑,然后看到她又把手探入了我柜臺旁的另一個糖罐。

    “這是給……”

    “我知道。”她掏出兩顆糖捏手里:“jiejie,我是小孩子,我可以吃。”

    我沉默地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然后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哀嚎了一聲。不妙,不妙不妙不妙,自己真的不對勁,我的大腦朝我發出警告。

    我暗自警告自己,這只是她物色目標的招數,只是這次的目標是我而已,所以不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你看她換床伴比換衣服還快的樣子,和她共度春宵的小姑娘還沒起床呢,這兒又勾搭上了,此人非良善,不可以深交!

    我狠狠地訓了自己一頓,然后馬不停蹄地找出我珍藏的厚皮筆記本來,把那兩張散發著奶香味的糖紙夾了進去。

    我已經過了春風不厭夏蟬不煩的年紀了,外頭此起彼伏的蟬鳴叫得我心頭火起,煩躁不堪,索性尋了個軟枕墊在腦袋下面,趴著睡起來。

    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出去的,下午六七點鐘的樣子,她從外面走進來,肩上斜挎著個單肩包,遠處淡橘色的燈光給她披散的長發勾了個邊。

    “老板,借點熱水。”她徑自一手撐在柜臺上,朝我揚了揚手里的泡面。

    “廚房有熱水壺。”我不耐煩地從動畫片里抬起頭,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沒吃晚飯。

    “等等?!蔽覒賾俨簧岬貢和A藙赢嫞舆^她手上的泡面:“我也沒吃,順帶幫你泡了,你先把包放了吧?!?/br>
    她沒有異議,乖順地把盒子遞給我,然后就上樓去了。

    我拎著兩桶泡面去煮開水,熱水壺要個幾分鐘才能把水煮沸。我把調料包撕開,面餅放好,從冰箱里取出兩根香腸和一小棵嫩菜心,分別切片切絲,刀切在案板上的聲音細密而沉悶。身后熱水壺開始冒出水蒸氣,尖銳的呼氣聲開始逐漸走高調,然后啪嗒一聲,戛然而止。

    我把熱水倒進泡面桶里,想了想,還是給自己桶里撒了厚厚一大把香菜碎,用塑料叉子卡好邊緣,防止熱氣溢了。

    剛把我的高湯辣牛rou蓋好蓋子,一個溫熱的身體就把我擁入懷里,從身后輕柔地環住了我。

    她比我高不少,下巴擦過我的太陽xue,一股子檸檬的清爽味道在逼仄的翻滾著泡面味兒的廚房內籠罩了我。

    她沒有說話,我也沒有。我身體一直處于緊張地狀態,她低低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際,柔軟的發絲在我耳垂下掃過,我費了很大的功夫讓自己不要條件反射地縮起來。

    我要承認,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面……好了?!蔽易詈蟮椭^,好半天才吐出這幾個字眼,感覺自己半張臉都燒紅了。

    “謝謝老板?!彼谷蛔匀舻厮砷_了我,把兩桶泡面都穩妥地端在手里,然后走了出去。等我把案板菜刀洗干凈走出去時,我的泡面放在柜臺上,下面壓了一張淺色的糖紙,上面畫著的是我的那一小罐橙色蜜漬檸檬片。

    我輕輕地捏起那張小紙片,湊上去嗅了嗅,可惜只有一點似有似無的甜膩糖果味,沒有我期待的檸檬氣息。

    夏天的氣息,她身上的氣息。

    我訂購的綠植很快就到了,有藤蔓有盆栽。我把幾盆蔫兒吧唧的盆栽排列組合擺在店門口,用大噴壺噴了點水在葉片上,透明的水珠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果然增添了不少清涼感。

    難辦的是這些藤蔓,我想把它們種植在門楣上的矮架上,那里原先長著一排我不認識的花,到了冬天全枯萎了,我也懶得打理,現在就空在那里。我昨天從窗臺上往下看,是有泥土的,我撒了些水,指望它能好種植一些。

    我問旁邊的大叔借了木質的老梯子,艱難地拖到我門面前,準備一鼓作氣爬上去,種好了就完事了。

    然后我就這么蹲著做心理建設,建設了十分鐘。沒辦法,我恐高。

    我咬咬牙,赴死般的站起來準備往上爬,旁邊傳來了她的聲音:“我幫你吧老板?”

    很好。我二話不說火速把小鏟子塞到了她手里:“我幫你扶梯子?!?/br>
    她似乎沒料到我這么直接,愣了一瞬,然后彎了彎唇,在我臉上掐了一把,就爬上去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只是立刻扶住了樓梯,仰著臉看她動作。

    她踩著木欄,非常利落地動作,時不時還歪頭看看枝條有沒有擺好。我站在下面逆著光看著她的下顎線條,清楚地感到自己的一點點異樣心思在生根發芽,蔓延生長。

    沒幾分鐘她就下來了,我看她滿手的泥污,讓她回去洗洗手。她無奈地沖我攤開手:“老板,我鑰匙鎖里面了,你能借我備用鑰匙開下門嗎?”

    我拿著備用鑰匙上樓,她跟在我后面。我擰開了房門,正準備回去,她又在后面說,水龍頭有點兒問題,希望我能看看。我局促地往屋子里看,沒辦法,我揣著不可言說的心思,實在沒辦法坦然地走進她的房間。

    她自顧自地走去了衛生間,唰唰的水聲傳來,我硬著頭皮走進去。她東西不多,都是很簡單的生活用品,房間擺放很整齊,一個巨大的淺色行李箱擺在床頭,書桌上零零散散堆了很多畫筆顏料和書籍,深色蓬松的被子也工整的鋪在床上,這叫我很吃驚,畢竟獨居的我是從來不會想到要整理被窩的——反正晚上又會躺回去。

    我聽見洗手的聲音停了,才往衛生間方向走去,忽然我發現背著床的小角落擺這個畫架,上面……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確信自己沒看錯——上面是我的臉。

    我愣在原地,大腦當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她推到了床上,我身體陷在柔軟的被子里,淡淡的檸檬氣息包裹了我,她撐在我的頭頂,長發披散下來,懸在我的耳際:“還滿意嗎,我的畫?”

    “你是學美術的嗎?”我呆呆地盯著她的眼睛問。

    她眼睛很漂亮,長而密的睫毛挺俏著,簇擁著她的眼球——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帶著點兒淺灰色的瞳仁,一層層的光華聚在她眼里,黑色的正中央倒映出我的樣子——她正溫柔的垂著眼注視著我。

    她沒有回答我。

    屋子沒開燈,不算亮堂,但也不暗,正午明亮的陽光從半掩的窗簾后斜斜探進來,留了一部分在她發梢。我甚至有些緊張地揪住了我身下的軟被,有些奇奇怪怪的氛圍在蔓延。

    啊,這樣就挺好,我心想,好怪的氛圍,我好喜歡。我還沒想完,她就吻了上來,柔軟的嘴唇貼著我的嘴唇,很用力地吮吸,很認真地接吻。

    “老板?!彼龎涸谖叶叄骸盀槭裁垂衽_不出售指套啊?!?/br>
    “因為,”我氣喘吁吁地仰起頭:“就你一個人能用得上?!?/br>
    我腦子亂糟糟的,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我都這么大了,419一次有什么不可以??上覜]辦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色欲上頭才搞一搞,還是分明我就喜歡這個人。不過好像這兩者也沒什么分別,有時候遵從欲望沒準才是正確的。

    我聽到她輕笑了,呵出來的氣息噴灑在我臉頰上:“現在是你用得上了?!彼龎旱土寺曇?,湊近我的耳垂:“可以嗎?”

    該死,我想瘋狂點頭說我可以,但是好女孩要矜持,所以我憋了半天,最后索性閉上了眼:“把窗簾拉上。”

    我后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不知道幾點從她懷里醒來。她側著擁抱我,結實的手臂穿過了我的胸前,我一睜眼就看到她的肩胛。大路上機動車劃過投射來的車燈,透過窗簾霧一樣罩在她身上,在昏暗的光影里,有種朦朦朧朧的美。

    就在那一瞬間,我想吻她,并且我也這么做了。

    她瞇著眼自上而下看我,剛睡醒,眼神還有點迷糊,然后她笑了,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的衣服已經被壓得皺巴巴的,所以我套著她的T恤和花里胡哨的大褲衩出門。她踩著人字拖蹲在門邊,看著我一絲不茍地系好旅游鞋的鞋帶,似乎想發表什么“拖鞋涼快”之類的高見,但是又忍住了,在我完成后很快地站起來,拖著我下樓。

    已經是深夜了,估計再過兩個小時就要日出了。我們慢悠悠并排走在小街上,晚上的溫度并不高,晚風還是宜人的,她寬大的衣服套在我身上,被風吹得前后晃蕩。

    現在的每一條街都非常安靜,偶爾傳來幾聲遙遠模糊的狗叫,橘黃色的燈光每隔幾米就從頭頂傾瀉下來,鋪亮了這些城市里四通八達的管道。我和她穿過街道兩邊關上的店鋪,拉下的卷閘門,下水道口深色的油污,我們大部分時間在走路,偶爾聊聊喜歡的動物,小時候的夢想,和最喜歡的食物。

    然后我們在不知道哪條街的街口停下,在電線桿子下擁抱,我仰頭湊過去,她低頭靠過來,我們開始接吻。

    這種感覺很奇妙,兩個奇奇怪怪的人,在奇奇怪怪的地點,做奇奇怪怪的事。

    我和她接吻的時候總想睜眼,閉上眼睛的親熱感覺更多是享受吧,但是睜著眼接吻,好像在用力感受一個人,希望能清醒地記住她的動作和我的感受。我怎么配享受不屬于我的東西呢。

    我們還是在日出之前回到了店里,我走進了她的房間,拿上了我的衣服,又走去了旁邊我的房間。

    “衣服我會洗干凈還給你的。”我離開的時候對她說,眼睛卻一直在看那副畫著我的臉的畫。

    “謝謝老板。”她很干脆地忽略了我的眼神,然后把我請了出去。

    我摟著我的衣服,習慣性地從口袋里掏鑰匙,結果從她的大褲衩里掏出了張糖紙,很簡單的勾勒,但是很容易看出上面畫著的是我,我趴在柜臺上睡覺的樣子。

    我把畫捏在手心里,鑰匙往門里捅了三次才勉強把門打開。

    真是一次完美的419。我回想起來,只覺得滿足,經驗豐富就是好啊,技巧,長度,時間,都讓我覺得滿意。但是我窩在前臺,又覺得和以往不同,以前的我是百無聊賴,如今的我是裝著百無聊賴,尤其在她回來的時候,她如常地向我打招呼,我懶散地點點頭,然后假裝冷靜,對我們的那晚上毫不在意。

    我們默契地選擇性忽視那晚,她照例時不時從從我的糖罐子里摸兩顆糖走,偶爾也會塞給我一兩張糖紙,只是她沒有再畫過我了,都是很簡單的畫面,有時候是街角趴著的老貓,有時候是樟樹下的石桌石椅。

    過了一兩個禮拜,她又把那個女孩子帶回來了。那個女孩跟在她身后,她插著兜很快地帶著她跨過前臺上了樓,沒有給我打招呼。

    我心里各種情緒在翻騰,卻也知道這應該在我意料之中。街上孩子笑作一團,大爺大媽依舊嘰嘰喳喳,我第一次覺得,守著這樣一成不變的景色可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