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沈戲之前說的那樣，他果然說到做到。

    中央教廷位于艾琳夕大教堂　【注】，占地足可以堪比上百個普通人家大小，曾經在魔物肆虐的黑暗時期容納過一千多人，是當年光明神奧義發展最盛時的榮光，被稱為“被神賜福的瑰寶”。

    幾十名紅衣主教端坐在幾排木椅上，他們都穿著樣式相同的紅袍，袍邊銀線刺繡精致，象征光明神的圖案被針腳細致地繡在衣袍身后，華麗而不失身為信徒的虔誠。

    唯有第一排的長椅上空空蕩蕩，只坐著一個身形修長，姿勢極為端正挺拔的紅袍青年和他身邊的黑衣少年。

    少年半倚半靠在青年肩上，比青年矮了半個頭，身形也更為纖細瘦弱，戴著黑色帷帽低垂著頭，長發滑落，似乎在打盹。

    雖然說是背對著眾人，但也有好奇心重的偷偷仔細觀察著少年的背影，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能讓第一主教把他嬌生養起來，還不允許其他人結識，就好像……

    金屋藏嬌……

    就這么看著，竟然還入了迷，要不是擁著少年的男人忽然回頭，冰藍色眼眸冷冷地像刀一樣，滿是森然暴虐的占有欲，一下子把人嚇得清醒。

    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心里偷偷嘀咕，難道真是個惡魔？如此會勾人心神，看修厄主教這個模樣，也不知道被迷成了什么樣。

    但怎么樣，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而不敢將這些話述之于口，畢竟修厄大主教最近的雷霆手段，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次的主教集會是宣布下一任教皇繼承者，本應該是秘密投票選舉，但這一次，大家不約而同地，將手中金色選票都填寫上了同一個名字：

    修厄。

    在教皇宣布下一任繼承者是修厄時，在眾人面前，在高高聳立幾米高的白色玉石雕琢的、無比威嚴又圣潔的光明神神像下，沈戲站起身，沒有首先接過老教皇遞過來的教皇文書，而是先輕柔地將懷中少年推醒，帶著他一起站起來。

    “我希望，和我的愛人，我一生的伴侶，共同執掌未來教皇的權力，分擔教皇的義務。”

    紅衣的主教身形修長，銀發藍眸，側顏輪廓深邃俊美像大理石雕刻的塑像。

    低沉優美如同手風琴的聲音，如果讀起光明神禱告應該是極為圣潔肅穆而動聽的。但此時，他一字一頓，嚴肅鄭重地在神與信徒面前宣布，他的魔王愛人。

    一縷縷灼目的日光在窗欞里肆意射入，五光十色的花窗隔屏甚是耀眼，日光以它輝煌的面紗籠罩眾生。

    被眾人盯著的少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帷帽遮住大半張臉，只能看見嫣紅的唇和小巧精致的的下巴。

    時宿隨意地把帽子一掀，漆黑發頂上冒出兩只漂亮的深紫色光滑微彎的角，很明顯是惡魔獨有的了。

    要不是沈戲偷偷拍了下他的屁股以示警戒，時宿差點就把惡魔尾巴也露出來，讓各個光明教徒看看他的確是貨真價實的惡魔，省的人心惶惶還要亂猜。

    即使知道沈戲對他的愛人十分執著了的老教皇都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當著光明神神像，在繼位教皇繼承人的時候，選擇宣告愛人。

    簡直……簡直就像挑釁！！

    老教皇被又氣又嚇得頭暈，還沒等訓斥的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沈戲已經接過教皇的皇冠，黃金制成的皇冠沉甸甸的，漂亮璀璨，沈戲私心認為有那么一點像小神明本體的眼睛，不過沒有那么好看。

    九顆碩大的光明石晶瑩剔透，折射著奪目的光芒，哪怕拿出去一顆在外面都是一座王國都難以換的珍寶。

    沈戲端詳了一下皇冠，覺得不錯很漂亮，勉強配得上小神明，這才把它輕柔而穩穩地戴在時宿頭頂。

    好在時宿是魔王，魔力深厚，這些光明石只會讓他感覺從頭頂上散發到全身的暖意，暖洋洋的還挺舒服，就是有點沉。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老教皇看沈戲把教皇皇冠戴在一個惡魔頭頂，簡直要被氣暈了，驚世駭俗啊驚世駭俗，這下手里的教皇權杖都不想交出去了，握的緊緊的。

    沈戲也不在乎，反正遲早還得給他。他低頭溫柔地親了親時宿頭頂，再抬頭時面對眾人眼中卻沒有一絲溫柔：“我想，讓惡魔和人類和平共處，”

    “這，只是第一步罷了。”

    推開教堂大門，迎面撲過來焦急等待的德萊爾。

    這一年多近兩年的時間，小孩子長得很快，已經從一個小男孩逐漸向小少年發展了。

    不變的是對哥哥的依賴，尤其對時宿，親密很多，現在他對學習惡魔的魔法甚至比對學習人類的驅魔術更為感興趣。

    德萊爾身邊站著的是金發血眸，青年模樣卻形容滄桑，一直以來教導他，充當他老師的波拉格。

    主要是沈戲忙著爭權奪利，努力往教皇地位上靠，時宿又慵懶肆意的很，懶得教導一個小孩子，最關鍵是波拉格作為人魔混血，對如何平息兩股血脈沖突和如何修習將惡魔與人類魔法結合起來十分有經驗。

    “哥，你成功當上教皇了嗎？！”

    小少年清脆的聲音活潑讓人一聽就忍不住心情愉悅。

    沈戲點了點頭，揮揮手中搶過來的教皇權杖，片刻又搖頭道：“只是教皇繼承者，還不是教皇呢。”

    十分低調沒有存在感的波拉格輕輕咳嗽著，點了點時宿頭上奢華漂亮的皇冠：“都敢明目張膽給魔王戴教皇冠了，我看啊，你可比教皇地位高多了。”

    “他們暫時只知道我是惡魔，但還不知道我還是個魔王。如果知道了，怕他們就算拼了老命也不會讓修厄安分當上教皇，讓我活著。”

    時宿伸手摸了摸頭上沉甸甸的發冠，轉頭對著沈戲撒嬌：“好沉啊，你自己戴吧。”

    反正教皇也不是總要這樣盛裝打扮的，平日里一般都會將皇冠和權杖用空間道具貼身收納著。沈戲索性將它們通通收進空間戒指里，抬手摸了摸被壓得有點炸毛的時宿的頭發。

    一行四人就這么邊說邊走，時宿突然回眸，一雙眸子無波無瀾地注視著恢宏華麗的光明神大教堂。

    每一塊紅磚的清水雕飾，精湛的砌工使每一個細節都做的精巧至極，經得住百年的風雨滄桑。

    他注視著教堂的每一個拱門、拱壁和每一處圓頂支撐，莊重典雅的墻體上的綠色球形尖頂，是拜占庭藝術與巴洛克風格相結合的杰作。

    時宿的雙眼清明而犀利，如同利劍一樣劈開教堂外部的墻面，直接看到里面供奉的，圣潔肅穆的光明神神像。

    神像在此，但神明早已離去。

    從千年前的眾神之戰后，神明就接連隕落，徒留下衰敗的光明神苦苦支撐了一百余年，最后在大陸上散發完最后的神旨，就也飛散了。

    現存的光明石就是光明神神軀骨干的化身。

    現在大陸上的人類還不知道神明早已死去，依舊供奉著神明，虔誠而愚昧。

    可惜，神明沒落，神已非神。

    時宿轉過身，不再去看已經沒有了核心卻依然被無知的眾人供奉膜拜的教堂，他眼中平靜，只是有些悲憫。

    就這么平靜的，沈戲當上教皇，并在寬慰教徒，給普通人類播撒福音時，都時時帶著時宿。

    漸漸地，教皇有個惡魔愛人，而且他們很恩愛看起來也很般配的說法在人群中傳播。

    尤其是時宿容貌精致完美相比惡魔反而更像是精靈，少年的身形纖細輕盈，五官還帶了些青澀，眼眸干凈純粹，如果不是明晃晃的惡魔角露在外面，根本看不出來是和惡魔。

    惡魔也能這么和善嗎？

    被時宿輕柔地去除身上魔氣，并且揉了揉頭，薇薇安聽著那清澈空靈的少年聲音，不由疑惑。

    薇薇安是生在貧民區的孩子，母親早亡父親是個醉鬼，她從小就得自力更生自己養活自己。什么撿垃圾，打獵，去接賞金獵人那里最簡單最沒有油水又繁復的任務。

    從小摸爬滾打，一直到現在十三歲，開始嘗試一些稍微有點危險性的任務了。

    前不久她和伙伴們接了一個采摘了5磅魔鬼草的任務，魔鬼草生活在骯臟黑暗的沼澤，除了會有魔氣污染讓人不舒服和小心別掉進沼澤里，倒也沒有別的危險。

    就是很臟，而且吃力不討好，但很適合她們這樣靈巧輕盈，動作麻利又不怕臟的孩子去接。

    在沼澤中薇薇安一不小心，就被魔鬼草如刀的葉片劃傷手指，被孩童干凈血rou吸引的魔氣蜂擁而來，對傷口造成腐蝕。

    薇薇安本來以為，自己的右手就這樣廢了，尤其是隨著時間推移傷口越來越嚴重的時候。

    教堂里的圣水可以祛除魔氣，但那很珍貴，薇薇安不清楚自己這樣貧民窟的孩子能不能得到圣水。

    被魔氣傷到的人那么多，哪里會顧得上自己呢？薇薇安自卑地想。

    直到……剛登上教皇之位的教皇帶著自己的愛人，巡視整個人類大陸，并降下福音。

    白皙漂亮的手指輕而易舉地將魔氣從傷口上撕下，不愧是惡魔，根本不需要修士那樣又念咒又撒圣水的，只動動手指，魔氣就像回到家了一樣親密依賴地往時宿身上纏。

    “你的眼睛很漂亮。這樣漂亮的眸子里不應該被自卑占據，它里面應該是快樂的，自由的，灑滿陽光，裝著鮮花與彩虹的。”

    時宿摸摸薇薇安卷曲的棕色長發，注視著那雙蔚藍眸子，微微一笑。

    身邊的德萊爾瞥了眼小少女蔚藍的眸子，贊同地點點頭。

    時宿琉璃紫的眼眸悄然閃過金色，萬千幻影碎片在他腦海閃現，他又一次掃了一眼幾個嘰嘰喳喳的孩子，目光中閃過微妙的笑意。

    “最了解惡魔的是惡魔自己，同樣的，最容易處理魔氣的也是惡魔，他們甚至比那些光明教修士還容易。”

    回去暫住的旅店路上只有時宿和沈戲兩人，天色還早，德萊爾畢竟還有些孩子心性，和那群貧民窟真誠熱情的孩子們玩的正歡，索性晚一些再回去。

    反正身邊還有波拉格看著，出不了什么事。

    時宿一邊走一邊緩聲說著如今惡魔在普通人眼里不那么可怕的事情，被他牽著手的男人卻出奇地沉默。

    “喂你怎么了？”時宿扯了扯胳膊，手指報復性地狠狠握住十指相扣的大手：“平常話不是挺多嗎？怎么，不想理我了？”

    “不是的，宿宿，我只是吃醋了。你對那個小姑娘態度也太好了。”

    沈戲嘆了口氣，忽然想起身為宇宙意識，神明本身是沒有性別的，更不要說性向了。自己這樣誘哄著神明和自己有了親密關系，但也許，時宿，會不會更喜歡女生？會不會性向更偏向女呢？

    吃醋？時宿莫名心里悶氣一掃而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突然開心起來。

    他笑瞇瞇地抬起手，伸手去觸碰那長長的白金色睫毛。

    沈戲眨著眼睛卻沒有躲，任憑那雙手撓癢癢一樣從那高挺的鼻梁上劃過，逗弄似的撥弄他的睫毛。

    “閉眼。”時宿看著乖乖聽話閉眼的沈戲，心里像被羽毛滑過一樣又麻又癢，伸手抓住沈戲的衣領迫使他低頭，時宿抬頭吻上沈戲的眼睛。

    “我只是覺得她的眼睛顏色就像你的一樣，很漂亮，所以多關注了一些罷了。而且，其實我更喜歡黑色的眼睛呀。”

    溫熱的觸感離開，沈戲睜開眼有種茫然若失的感覺，他在心里輕嘆一聲，心里倒還真被這一吻安撫到了。

    時宿將沈戲被揪亂的衣領理好，重新將手放回他手中，十指相扣。

    做完這一切他這才抬頭，眼中閃過狡黠：“而且，因為我們的干預，世界線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我今天推算了一下，”

    “按照原來的時間線，被連續十幾任魔王獻祭鎮壓的深淵只是治標不治本，德萊爾建立希望之城后就親自前往深淵犧牲自己，只有黑暗元素與光明元素共同存在才能徹底鎮壓深淵。他犧牲時還年輕，卻從來沒有遇到真愛的機會。”

    “而今天，我突然推測出來，按照現在發展，德萊爾很有可能和那個叫薇薇安的藍眼睛小姑娘有些緣分吶。”

    “所以你吃什么醋，人家有官配的。”

    時宿玩笑似的扯出一個流行詞，然后握緊沈戲的手，輕聲問：“德萊爾不會死了，那你知道代替他去鎮壓深淵的會是誰嗎？”

    “知道的。”

    沈戲低頭輕吻上時宿額頭，目光溫柔：“上個世界是我不好，把你一個人扔下。”

    “在這個世界還要呆上一百多年，也會倦了膩了吧，這次我們一起離開。”

    “宿宿你是神，生命與宇宙相關聯。我未曾與你同生過，不過……”

    “既然不能同生，那共死也不錯啊。”

    沈戲牽起時宿的手，微涼的薄唇吻上那如玉精致的指尖，輕吻時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時宿，如同最虔誠的信徒：

    “我的神，我愿與您生死相隨。”